“你该知道,那是皇帝,难道你还指望着他跟你服软?若再往后,真到了不可收拾的田地,便是你想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孝庄锁着眉,盯着她,又问,“你真的就半点都不上心?”
    依旧是一片沉默。
    “罢了,罢了,都是哀家的孽障哪。”想到乾清宫那个冷着脸,一提起孟古青就翻脸生怒的儿子,再看看跟前这个任你说破了嘴皮子都不吭声的,她还能如何,摆摆手,只得叫人退下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离了慈宁宫,孟古青就这么缓缓地走着,也不拘方向,随意而为之。宫道漫漫,交错曲折,刚拐过弯,却见乌云珠一行从另一处拐过,瞧见是她,忙笑着招呼道:“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了姐姐。”
    “可当不得皇贵妃这声姐姐。”孟古青浅笑吟吟,见礼道。
    “在乌云珠心里,姐姐,永远都是姐姐,怎会担不起?”乌云珠拿着帕儿掩面笑着,颊上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娇羞而妩媚,别有一番动人风情,“常听皇上说,姐姐博闻强识、才识卓然,更习得一手好字,叫我这心里真真是钦佩羡慕至极。”
    “不过是闲暇之余的消遣罢了,无甚可提的。”孟古青笑着道,“我瞧着皇贵妃行色匆匆,可是有事?”
    “这……是皇上传我去御书房侍驾。”乌云珠一面说,一面细细留心着孟古青的神色,见她唇畔笑容浅淡,柔和得瞧不出半分缝隙,如水一般的平静,反而叫她越发难安了,日日随侍,她又是个有心的,怎会瞧不出皇上的反常来?
    “既如此,便不打扰皇贵妃了。”
    话已至此,乌云珠也只得将满腹愁肠尽数压下,笑着告了别,往御书房行去。
    孟古青亦不再停留,往前行去。走着,走着,竟到了西华门前。宫门两侧,腰挂长刀的侍卫肃然而立,拱卫着禁城。透过鎏金的朱漆大门,可以看到垂柳曼曼中的西苑。明明近在咫尺,却莫名地,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抬头望天,水洗般的天空瓦蓝如静,连一只鸟儿也无,如一方静润的水潭,晴好到了极致。
    莫名地,孟古青竟想起了离开馆陶公主府的那日,也是这般清朗的天气。车轱辘悠悠地转,她撩开车帘一角,看到的天空。
    “娘娘可是想回静心斋坐坐?”塔娜站在身后,随着她看了会,小心地征询道。
    慢慢收回视线,孟古青转过身:“不必了,我们回宫罢。”
    回到精致素雅的寝殿里,望着窗外芭蕉在烈日下偃旗息鼓,案前茶香袅袅娜娜,模糊了视线,氤氲了时光。
    曾经的意外都已褪去,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如今的乌云珠,便如如钩史书所述,长信宫中,三千第一;昭阳殿里,八百无双,虽身怀六甲,不得侍寝,却得顺治朝夕相伴,甚至,冷落了整个后宫。
    用不了多久,那个秉承顺治所有期待的皇子即将出世,却又如流星划过,湮灭在无上的圣宠中;
    用不了多久,这位绝代佳人就会在殇子之痛、亡父之伤中郁郁而终,香消玉损;
    用不了多久,顺治便会弃了这社稷之重,追随而去……
    孟古青胡乱想着,却不知再无半分记载的自己,又会在何处,又是怎样的结局?她忽然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这辗转浮沉,从现世到长门,再到这巍巍紫禁,究竟源于何故,又会走向何方。
    塔娜悄步进来时,不意外地看到自家主子歪在案前,手中执卷,眸光却飘忽到别处,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口中却轻声问:“娘娘,您已经坐了好些时候了,可要奴婢扶您到榻上歇息片刻?”
    自窄窄方方的天空收回视线,孟古青搁下书卷:“也好。晚些时候,还得去慈宁宫请安。”
    躺在雕花大床上,水青的幔帐柔顺着垂在榻前,隔断了两个世界。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估摸着时辰,塔娜轻轻地在榻前唤她:“娘娘?”
    幔帐之内,孟古青缓缓睁开眼,眸色冷冽而桀骜,如草原上的孤鹰傲然凌厉,带着几分戾气。忽的,猛然起身,挥手撩起幔帐,四下里打量着,飞斜入鬓的长眉紧锁:这究竟是何处?
    忽的,转身拿起枕头,却见枕下空空如也。
    怎会如此?
    那十三只石榴锦囊呢?
    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也是她最深的期待。自进宫以来,每每侍寝过后,她便会叫人绣一只石榴锦囊,盼着有一日能如愿以偿。可她盼啊盼的,却只盼来了废后的诏书,和这十三只锦囊。
    可没想到,一场风寒,一宿醒来,竟连这最后的羁绊也找不见了。
    “娘娘,您这是怎了?”塔娜焦急而担忧地看着她,怎小睡了片刻,娘娘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你是……塔娜?”打量了几眼,孟古青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塔娜是她昔日的贴身侍女,可若她没记错,两年前便将她指给了一个三等侍卫,“本宫怎会在此?”
    “这是您的寝宫哪,娘娘,您……不,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眼看着塔娜慌张而趔趄地跑出屋子,孟古青脸色越发不好了,心里更是不安,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发生了,更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什么?你说什么?朕怎半句也听不懂?”乾清宫里,顺治猛地站起身来,不小心带落了案上的茶盏,砰砰啪啪地,碎了一地。却无暇他顾,死死盯着跪下殿中的太医,“什么叫失魂之症?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失魂了?”
    “这清窍之症,本是玄而难解之象。奴才以为……娘娘许是心结难解,久而成病。”
    “朕不信,朕一个字也不信!”顺治拼命地摇头,仿佛要把这荒诞的事摆脱,忽的,猛地往外奔去。
    可是,当看到榻上的女子,满头珠翠夺目,华美而瑰丽的旗装,骄奢而傲慢,更是叫他猛地倒退两步,险些撞翻了隔断的屏风。
    不!
    这不是她!
    他的孟古青,总是淡淡地笑着,淡淡地看着,将沉沉的心绪掩在清浅的眸色里,眼底倒影着他,却又如镜中之花,飘忽而难以捉摸。
    可翻滚的记忆里,为何会有一个张扬的、傲慢的、跋扈而不可一世的影子?
    “皇上?!”孟古青眼底的惊喜炽烈如骄阳,几乎要把顺治的眼灼伤,心焚烧,“臣……臣妾恭迎皇上。”
    不是她。
    他的青儿,总是漫不经心地道一句“皇上怎来了”,纵使欢喜到了极致,也不过是眉眼弯弯,笑意自眼底深处流泻,内敛而优雅,怎会这样热烈而直白?
    顺治蹬蹬地后退着,拼命地摇着头,仓皇而逃。
    “塔娜,究竟发生了何事?”顺治的失态,眼底几欲崩溃的神情,叫孟古青也僵愣了,忙唤来塔娜问道。
    一样的开篇,科尔沁的明珠,进宫为后,帝后不和,废后风波,便如她的前世一般无疑,可命运却在这最叫她绝望的地方,陡然转了个弯:自请下堂,静心斋祈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不止孟古青在问,孝庄,乌云珠,后宫里的大大小小,都在一头雾水的茫然里自问,或他问。
    下一瞬,却都将目光移向了紫禁之央。
    顺治发疯似的狂奔着,一路到了静心斋。屋舍内一切宛若从前,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安静地摆在那,摆在他熟悉的地方。
    却又叫他无比陌生。
    这般认知,叫他整个人都昏沉了,脑袋更像是要炸开一般,只觉天旋地转,竟这般直挺挺地栽倒了下来,恍惚里,只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万岁爷,您可要当真龙体哪……”
    再往后,便没有往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有比较详细的大纲,写着写着,怎么就写进沟里了呢?
    本来,灯花设想的,两个人之间是可以处出感情来的,可是写的时候却出不来了,写到这,再往下,要么是阿娇的路数,要么就莫名其妙在一起感情上了,感觉怎么样都不好,索性直接停在这里算了。
    默默掩面哭,感觉自己好像不适合写纯感情的东西啊,还得再重新学习一下去。索性直接跳过,写一点别的吧,不然这废后,被我真的是要越写越悲剧了。后宫里,除了感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下面的部分,咱们试试写点别的吧。
    至于孟古青,等灯花感情戏水平提高了再研究研究怎么弄。
    关于大家提议的郭圣通和薄皇后,灯花都考虑过,郭圣通这篇里不大好弄,怎么都压缩不成短篇剧集的,她的故事太传奇,一下笔必然短不了。
    至于薄皇后,不知道该怎么构思了,走感情,好像不容易,走权力,蝴蝶掉汉武帝又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大家有什么好的点子没有啊,可以跟灯花讨论一下哒。
    ☆、第42章 明宫吴氏之冷宫生活
    这是一间极破败的屋子,菱花窗的糊纸像被顽皮的小孩恶意地戳过,露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楹柱的漆掉了大半,露出木头原来的有些枯黄的颜色,斑驳不堪,架子床上挂着的帐子,灰青的颜色,不,应该说是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觉得灰蒙蒙得发黑,床头搁了几只木箱子,上面的锁锈了大半,恹恹地耷拉在那。
    任谁也想不到,这居然也是紫禁城,富丽堂皇的紫禁城。
    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看着头顶窄窄方方的一小块蓝天,孟古青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会不会是老天对自己不作为的不满和惩罚。
    来到这里已有三月余,每日的消遣,便是坐在这破败萧瑟的院子里晒太阳,没有书册,没有笔墨,也没有什么胭脂水粉,更不消说有谁往来说说话了。
    唯一能说上两句的,便是老太监送饭时,干巴巴的对答。
    起初不甚理解,可从送饭的老太监口里,一点点套出自己的身份,她便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了。吴氏,明宪宗之元后,却不过月余,便因宫女万氏被废,而后,万氏得宠为万贵妃,只手遮天,这后宫里更多的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哪个还会对自己这冷宫废后有好眼色?
    每日的饭菜,残羹冷炙不说,有时,更是放了几天的老菜,闻着都有股子怪味。
    后来,她便塞了些碎银子给送饭的老太监,得了些蔬果的种子,钻研了许久,枯死了好几回,如今,倒也是有模有样了。有了自己种的菜,又把废弃的小厨房拾掇出来,饭菜虽也没多好,但起码吃着新鲜,也舒服了许多。
    如今看着,墙边靠着的木架子上,丝瓜弯弯地垂着,一点黄花俏皮可爱;绿色的青菜一扎扎的,葱翠欲滴,很是鲜活;她又种了些香瓜、脆瓜,浅浅的黄,深深的绿,半躺在叶子底下,摘一两只用凉水沁上半日,便是一日里最美味的时候。
    犹记得刚来的时候,正好得了场伤寒,躺在破木床上,透过漏风的窗子,看到的是全无春意的春景,院子里还是杂草野花的天下,一丛丛,一簇簇,浓艳的绿,枯败的黄,杂糅在一起,间杂着深深浅浅的白色小花,衬得这灰不拉几的院子更加的残败不堪,叫人看了心头压抑。
    如今的她,也有个极好的名字,讷敏,讷于言而敏于行,只可惜,父辈美好的愿望,她终究是辜负了,眼下的自己,蜗居在这冷宫偏院里,寸步难行,谈何其他?
    每每收到家里千辛万苦递进来的一点点银两衣物,总会叫她默默垂泪一夜。带累家族遭此无妄之灾,更叫爹娘这般操心辛劳,真真是……
    可又能如何?
    万贵妃嚣张跋扈,却无一人敢与之相抗,眼下,她唯一能做的,怕也不过是打点打点住处,叫自己过得不那么潦倒惨淡了。
    想到这,便觉嘴里发苦。
    不知这吴讷敏,究竟是如何熬过这段冷宫岁月的,足足二十三年哪,她不过是才三个月,却已不敢想象,自己是否也能撑到那一日。
    不过,这死水般的日子,终被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暴打破。
    过了七月,也不知是春里的雨水太少,还是怎的,竟接连不断地下雨,没一日晴朗的。讷敏的小院地势不高,地上的青石也不平整,坑坑洼洼地积了不少水,看着几块菜畦泡在了雨水里,叫她心疼不已。虽说都已经摘了下来,腌了两坛子咸菜,可竹篮子里的还剩下不少,这一时半刻的,她又吃不完,要是蔫了烂了,可就再吃不得了。
    等雨停了,再种上,又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收获的。抬头看看天,灰蒙蒙,阴沉沉的,再看看地上的水,打在水坑里一圈一圈的水泡,这雨,怕是还得再下阵子。
    发愁地叹着气,连油灯都没点,便躺倒床上歇息了。也不知今儿是怎了,翻来覆去了半宿,却仍未入睡。只觉得屋外越来越肆虐的雨声,和着风声,委实令人烦躁。睡不着,又舍不得起身点灯,讷敏只得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帐子发呆。
    忽的,似听到一阵砰砰的敲门声,隐隐约约的,夹杂在风雨声里,有些听不真切。侧耳细听了半响,讷敏才确定,当真是有人在敲门。她这冷宫偏僻得很,平日里连走动的人都很少,更何况,这还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披了件外衣,又抓起门口的蓑衣斗笠,一出门,便觉身上一阵寒意,打着哆嗦下了台阶,打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宫女打着把油伞站在外头,不由一愣。那宫女也顾不得她疑惑,急急地道:“吴娘娘,安乐堂的纪……姑娘夜里得了重病,婢子也是实在没法子,这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可就……娘娘你救救她吧。”
    安乐堂?纪氏?
    讷敏愣了下,忽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快带我去看看。”若她不曾猜错,这怕是孝宗的生母纪太后吧。无论何事,能结个善缘也好。
    那宫女许是没想到她竟这般干脆,呆了一下,见她已掩上门,往前走去,忙跟了上去。
    安乐堂与讷敏的院子离得很近,那宫女领着讷敏东转西转的,便到了一处隐隐闪着油灯的屋舍前。风声夹着雨声,越来越大,走到门口,讷敏才听到屋里隐隐的嘶哑的痛呼,这是在……
    心里更是一紧,快步地冲了进去。
    一进屋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间杂着女子高一下低一下的叫声。只见木床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沁着冷汗,两眼茫然地盯着上方的屋梁,两只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被褥早被染成了红色,凄艳又惨烈。
    本就消瘦的身子,因这痛楚而面容恍白,声息微微,一副极羸弱的模样,平日里还有几分病西施的样儿,可捱到这生产的鬼门关,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喜儿,你可要挺住,我把吴娘娘喊来了,孩子……孩子很快就可以出来了。”那宫女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事儿,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却跟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不会,只拽着纪喜儿的手,回头恳切地看着讷敏。
    纪喜儿却已说不得话,只用力地咬着嘴唇,嘴唇早已咬出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跟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循着声音看过来,眼神早已迷蒙地没了焦距,可眼底的哀求之色,却清晰地叫人不忍卒视。
    讷敏哪还顾得了旁的,强自地按捺下满心的惊慌,回忆着记忆里,书上,还是不知打哪里听来的法子,吩咐道:“快去找块干净的布让她咬着,要是咬到了舌头可就不好了。纪喜儿,你听得见我说话么?按我说的做。”走到床头,按着她的小腹,从上往下地用劲,嘴里道,“对,深吸气,用力,用力……”
    那宫女慌慌张张地找了块布,用力地掰开她的嘴,把布塞进纪喜儿的嘴里,一手拿着烫热的巾帕,一手抓着把剪子,死死地盯着下面:“出来了,哎呀,是脚,怎么是脚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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