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苦恼宋瑜全然不知,正欲回到客栈尝试一番方才所买,便见楼下大堂遇见一位熟人。
    霍菁菁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旁,特意等她似的,见她回来便一跃而起来到她跟前。不顾宋瑜反应挽住她的手,语气抱怨,“阿瑜,我信上不是说了请你到我家来,你为何不去?”
    她才从家里出来,眼圈红红,一副才哭过的模样。然而她哭不是为了宋瑜,而是大兄暴病过世所带来的打击。
    这几天家中阴气沉沉,每人都心情沉重,她更是悲恸。
    无论霍菁菁多么不愿意面对,她的大兄都走了,再也不能疼她爱她,在她做错事时替她隐瞒……思及此霍菁菁鼻子一酸,又要落泪,可她不想在宋瑜面前哭,是故忍得双眼通红,看着惹人心疼。
    宋瑜不知其中内情,对她隐瞒身份本有几分怪罪,目下她一哭便没辙了,掏出绢帕手足无措地递到跟前,“你别哭呀……我都没怪你三番两次地骗我,你哭什么?”
    两个模样俏丽的姑娘立在楼下难免引人注目,宋瑜顾不得其他,带着她便到路上客房去。
    甫一进入屋中霍菁菁便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倒在宋瑜身上哭得心酸,一面哭一面口齿不清地述说:“阿瑜……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怕你跟我疏远……我大兄走了,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亲近了……”
    宋瑜无助地看向澹衫,原来今日在侯府门前所见的白事……是她的兄长。
    她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安慰,替她拭去脸上泪水,“你还有霍园主,他也会疼你的……”
    谁知话音刚落,霍菁菁反倒哭得愈加伤心,她摇摇头解释:“不一样……二兄跟大兄不一样,二兄他只恨我们……他从来没将我当过家人……”
    霍菁菁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如明镜。她一些事情看得很是透彻,即便霍川肯接受她,也从没拿她当过妹妹,只是感激她当年出手相助罢了。霍川的心是冷的,怎么都没法捂热,她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
    可惜宋瑜不能明白,她下意识咦了一声颇为不解,“为什么恨你们?”
    霍菁菁蓦地噤声,抽抽噎噎不再多言。她接过宋瑜手里绢帕,好不容易止住泪水,一双杏眸却哭得红肿。
    大抵里面有什么内情,她不说宋瑜便不好多问,唯有让澹衫去准备茶水。
    客 栈里没什么好茶,味道不如自己家的清香。宋瑜给两人各倒一杯,想了想出言解释:“庐阳侯府正在办丧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一个外人去了总归诸多不便,只 会自找麻烦。再说此前没有同你父母支会,怕是会唐突他们,若是改日做足了准备再去也是不迟。更何况我另有事情在身,住在侯府恐怕处处受限,不能随心所 欲……菁菁,你若真是为我好,就别强迫我去。”
    侯府的事情她不愿意往深了想,但隐约能猜到一些。霍川对那里很是排斥,越到永安城越加明显,他甚至对庐阳侯府厌恶至极。再加上霍菁菁那一句话,她大抵知道霍川在府中地位尴尬,不受待见。
    那他带自己前去的用意……宋瑜连忙摒除脑内荒唐念头,啜了口茶强自镇定心神。
    她话说到这份上,霍菁菁自然不好做多勉强,“那你住在这儿安全吗,可否要我命两个仆从来保护你?”
    宋瑜思量再三,点了点头。
    这正是宋瑜担忧的,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若是碰到歹人可一点招架之力也无。霍菁菁的帮助对她来说很是及时,她自然不会拒绝。
    “那我傍晚便命人过来,在此期间你还是别出门了,就在客栈待着比较安全。”霍菁菁不放心地叮嘱。
    宋瑜捏了捏她手心,转头让薄罗去准备一盆冷水,最好掺杂些许冰块。
    霍菁菁问她做什么,她便没好气地道:“给你敷眼睛消肿,省得回去后旁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不多时薄罗端着铜盂进来,臂弯上搭了一块巾栉。
    宋瑜让霍菁菁躺在床榻上,将巾栉蘸湿后拧干,折叠整齐后盖在她眼睛上。“别动,一会儿便好了。”
    霍菁菁嗯了一声,这些天她哭得太多,眼睛确实干涩难受。难道有歇息的时候,索性阖目小憩一番。
    *
    醒来后眼上巾栉已经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东西敷在脸上。她碰了一碰,是调成糊状的香粉,有浅浅的丁香花味,清凉舒服。
    霍菁菁起身环顾室内,宋瑜正坐在桌后研究香粉成分,察觉到她醒后起身走来,“我给你脸上涂了一层香粉,能够护肤悦色。你这几日哭得太多,对脸上颜色委实不大好……我一时手痒,便没忍住自作主张了。”
    霍菁菁摆了摆手,“不碍事,我却觉得舒服得紧,整个人都精神焕发的。”
    宋瑜算了算时间,便让她到一边洗净脸上粉末。果真比原来要滋润清爽许多,霍菁菁心情也跟着好转,拉着宋瑜的手不肯松开:“阿瑜,你懂得可真多。若是二兄能早日娶你进门便好了,这样我便日日都向你讨教这些……”
    宋瑜笑容僵住,婉拒她道:“日后再说。”
    送走了霍菁菁后,宋瑜也有些疲乏,躺在床榻休息。因晚上要试一试新入的白玉散,宋瑜便命薄罗澹衫二人清洗浴桶,里外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前两日路上颠簸,舟车劳顿尚未调整过来,一觉便睡到暮色昏沉。睁开眼窗外一片暗昧,天边残留了些许暗红霞光,照得室内昏昏沉沉。
    宋瑜唤了两声,无人应答,她唯有亲自下床到桌边点亮烛灯。
    果真不见澹衫薄罗的影子,这两人不知去向何处,她正欲下楼寻找,直棂门已被推开。薄罗神情古怪地提着一个食盒走入,后头紧随着澹衫,见宋瑜已经起床忙到跟前,“姑娘何时醒的?方才我们下去你还睡着,便没点灯,可是让您害怕了?”
    宋瑜点点头,确实心有余悸,“你们下去做什么?”
    澹衫阖上门折身道:“是霍女郎送来的两个仆从,说是能暂护姑娘安全,目下已经安顿好了,就隔着几个房间。咱们若是有事,高声呼唤他们便能听见。”
    原来是为此事,宋瑜心下了然,不由得对霍菁菁多了几分感激。
    她偏头注意到薄罗手里提的食盒,“这是什么?”
    薄罗将其放上圆桌,神情复杂地看了澹衫,末了认命地叹息道:“这是霍园主一并送来的,说是要亲手交给姑娘。”
    听闻霍川名字,宋瑜脸色稍变,下意识便将食盒推开,“我不要。”
    薄罗好言好语地请求,“姑娘先看看吧。”
    说着替她打开盒盖,好歹送到跟前来了,若是看都不看一眼,那该多么可惜。
    然而她看清食盒内容后霎时愣住,里面只摆着一个青瓷釉绘兰草的小碗,碗里是宋瑜心心念念许久的杏酪。
    ☆、第34章
    宋瑜一怔,眼睁睁地看着薄罗从食盒里端出杏酪,她讷讷道:“姑娘,这是……”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杏酪?宋瑜记得从未在他跟前说过。
    脑中忽地掠过昨日城郊路边,她随口一提小时候吃过的杏酪。那时他在不远处坐着,本以为并未听见她们谈话,没想到竟然记在心上。
    宋瑜心中微动,重新坐在桌后,内心挣扎一番终于拿起瓷勺舀了一口,敛眸缓缓送入口中。
    味道很甜,跟她小时候吃的大不相同。
    宋瑜一口咽下,遗憾地放下勺子闷闷道:“不好吃。”
    她记得小时候吃的是清甜香润,而这个味道虽也不错,却是甜得颇为腻人。她不想浪费食物,勉强多吃了两口才悻悻地放下勺子,遗憾地道:“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
    薄罗好奇出声:“哪里不一样?”
    宋瑜顺势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瘪嘴不满道:“太甜了。”
    薄罗将信将疑地吃下一口,果真甜得发腻,却正好对她胃口。她眨了眨眼睛讨好道:“姑娘若是不吃就给婢子吧,我就爱吃甜的。”
    宋瑜求之不得,索性将整个勺子都塞到她手里,甚至不忘嘱咐:“一定要吃干净。”
    说罢忍不住倒了杯茶冲淡口中甜味,顺道瞅一眼窗外,暮色四合,皓月当空,是个洗澡睡觉的好时候。她跃跃欲试地拿出白天买的几样东西,桶里已经备好热水,她竖起屏风隔开独立的空间。
    白玉散果真比她以往用的要好,洗完之后浑身舒爽解乏,肌肤水嫩光洁。她拭干净头发从屏风后头走出,只见室内唯有澹衫一人收拾行囊,随口问了句:“薄罗呢?”
    澹衫放下手中动作,到一旁铜盂洗干净手来到她身后,执起她乌黑长发细细梳顺,“方才说是有事便去楼下了,或许一会儿就上来。”
    宋瑜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她看着镜中模糊人影,托腮认真思考:“澹衫,你说霍园主为何要送我杏酪?”
    澹衫抿唇一笑,“能为什么,还不是要讨好姑娘。”
    宋瑜的头发多,一手根本握不过来,只能分两拨疏通。她的头发稠密乌黑,泼墨一般既柔又顺,有时梳着梳着她便倒在镜前睡着了。
    宋瑜一点也不觉得霍川是为了讨好自己,他若是有这份心思,便不会待她那样凶了。
    思及侯府门前他蛮不讲理的模样,宋瑜低低地哼了一声,就算是为了讨好自己,她也绝对不会接受。
    *
    没想到澹衫一语成谶,翌日宋瑜才从床上悠悠转醒,便听见薄罗悄悄推门而入的声音。
    她眯起眼睛觑一眼天色,窗外一片青黛,晨光熹微,看模样连卯时都未到,她醒这么早做什么?
    宋瑜在床上翻了两圈,再无睡意,只好穿鞋走到外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去哪儿?”
    薄罗心里有鬼,被她的声音吓一大跳,后退两步惊悚地看着落地罩下的宋瑜,“姑娘、姑娘起这么早?”
    她越是神神秘秘便越惹人好奇,宋瑜咦了一声来到她跟前,指着她手里食盒问:“这是什么?”
    薄罗眼看隐瞒不住,认命地将东西双手奉到她面前,低头认错一般:“姑娘看了就知道了。”
    原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哪想她破天荒地起这么早。这下可好,惊喜成了惊吓。
    宋瑜照她所说打开食盒,里面的东西跟昨晚一样,仍旧是一碗杏酪,看模样应该不是同一家。
    她抬头一本正经:“谁拿给你的?”
    薄罗委屈地对了对手指,关键时刻还是姑娘要紧,是以很干脆地将对方出卖:“明朗。”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说这是园主的意思,姑娘不是怀念小时候的味道?永安统共有六十五家卖杏酪的,挨个找总能找到。”
    宋瑜目下已经不知是该哭该笑,她是想吃杏酪不错,可是却从未想过这样折腾……六十五家,一天三顿也得二十天才能吃完。
    她想到一事,困惑地向薄罗乜去,“你何时跟明朗走的这么近了?”
    薄罗霎时脸上一红,拿食盒盖挡住脸,“姑娘不要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
    宋瑜忍不住扑哧一笑,配合地端起杏酪吃了一口。她一壁吃一壁不怀好意地轻哦,水眸潋滟不怀好意,“原来你昨晚下去是要见他。”她佯装生气低声一哼,“好你个薄罗,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将我出卖。”
    薄罗顿时慌神,竖起三个手指头发誓,“姑娘可别冤枉我,我对您一心一意!明朗算什么,连您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
    这话说得宋瑜很是满意,连带着杏酪也可口不少。她早起正好有些饿了,是以一口气便能吃完。
    薄罗凑在一旁希冀地问:“如何,跟姑娘以前吃的一样吗?”
    宋瑜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很好吃,但依然不是我小时候吃的味道。”
    她顿时泄气,这可太难找了。
    *
    薄罗只是负责拿给宋瑜,真正苦的还是明朗。
    每天城南城北地跑,就是为了去买一碗味道相同的杏酪。他一连跑了好些天,整个人都憔悴不少,好在园主体谅他,让他今后不必再去了。
    自打回到侯府便一直不得闲,昨日霍家长子才出殡,侯夫人对园主百般刁难。今日好不容易得空,霍川便来到宋瑜暂住的客栈。
    彼时宋瑜正在才从外面回来,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郎中能代替柳荀,为此苦恼多日。
    门外响起叩门声,她还以为是店内伙计,打开门后才看清外头立着的霍川。
    她黛眉拢起,不知他是如何寻到此处,“园主来有何事?”
    霍川长眉舒展,唇瓣微微上扬,“三妹不请我到里面坐一坐?”
    好歹宋瑜吃了三天他送的杏酪,实在拉不下脸将人赶出去,唯有退到一旁礼遇道:“……请进。”
    他身旁跟着明朗,将他带到桌旁坐下,宋瑜这才看见他手中除了拐杖外,还有一个朱漆食盒。不必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一连三天,宋瑜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偏偏霍川将其放在桌上,“过来,试一试这个。这家店是多年的老招牌,应当就是你口中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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