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注意力全在他上半句话中,眸子赫然晶亮,熠熠生辉,“当真?”
    亲眼看着霍川颔首,她低头勾住他的小指头,孩子气地盖上印章,“太好了。”
    总算有跟他说话的机会,这些天肚子里的变化,宋瑜都想一一说给他听。她越来越依赖霍川,明知道不是好事,仍旧没法改正。大约跟孩子有关系,过去这一阵儿就好了,如是一想,心安理得许多。
    霍川听的分外耐心,足足两个时辰,抱着她一动未动。
    若不是到了吃饭时间,宋瑜定然会一直说下去,“我好像变得唠叨了。”
    霍川挑唇笑道:“是有一些。”
    不过没什么不好,只要对他一人唠叨足矣。
    宋瑜仍旧吃不进去饭,但因霍川在身旁,被他硬逼着吃了两碗鸡粥,肚子撑得鼓鼓。丫鬟婆子见了都十分高兴,有世子在果真有办法,少夫人连害喜的次数都少了。
    此后几日宋瑜心情都很好,盖因霍川每日晚归都会差人递来口信,并勒令她好好吃饭。
    天气愈发清冷,屋里开始燃起炉子,身上衣裳也换做秋装。宋瑜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去探看了陈琴音一次。两人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宋瑜现下十分能体谅她,可谓惺惺相惜。有疑惑的地方便向她询问,陈琴音比她多了几个月经验,总是没有错的。
    她跟陈琴音来往密切,以至于霍菁菁都有些吃醋,“阿瑜都不跟我说话了。”
    宋瑜为此反省了一回,此后照旧前往音缈阁。今日去那儿,恰逢陆氏也在,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宋瑜坐蓐针毡,想了无数种开脱的由头。
    陈琴音看出她的窘迫,为她说话:“弟妹身体不宜久坐,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瑜登时无限感激,正欲起身同陆氏辞别,便见她不着痕迹地往这边睃了眼,“先别着急走,我有话问你。”
    宋瑜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坐下,“母亲请讲。”
    静了许久,陆氏复又开口,“四王近日要前往苏州府,霍川可否跟你说起何时动身?”
    宋瑜只觉得脑子一翁,手指握紧了云纹扶手,“母亲说什么?”
    她惊诧的模样不似有假,看来霍川是真没跟她提过此事。陆氏旋即挑唇讥诮,“真是一个个都是傻子,他非要同那没本事的四王混在一块儿,你却丝毫不知情。圣人旨意早已下来,估摸就在这两日。”
    近年苏州府贪污一事愈加严重,朝廷上拨下来赈灾的银两,逐层扣除下来,百姓只能分到几个铜板。圣人得知此事,震怒非常,势要将此事查个究竟。此事牵连的官员多,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管。旁人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唯有四王主动接管,难怪被说成傻子。
    若是做得好了,再好不过。若是做得不好,圣人迁怒不止,连底下官员都对他怀恨在心,得不偿失。
    里头内情宋瑜不知,她只知道霍川要出远门。苏州府距离永安城千里远,来回水路要走一个月,再加上路途耽搁……宋瑜掰着手指头数,他们要有好几个月不能见面。
    ☆、第83章 双生儿
    浑浑噩噩的回答忘机庭,连丫鬟问她话也恍若未闻。宋瑜从音缈阁回来便是这副木讷模样,呆愣愣地坐在熏炉前,看着香烟袅袅蒸腾而出。可把澹衫吓坏了,方才是霞衣跟着她出去的,不过才一会儿光景,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连忙把霞衣拉到一旁询问,待到得知实情后才恍然大悟,旋即又是惆怅。
    世子要出远门了,并非不行……而是,姑娘如今正是要紧时候,一定舍不得分离。偏偏还要离开两个月恁久,教人怎么忍受得住?
    何况此事世子只字未提,姑娘还是从侯夫人口中得知,可想而知,打击颇大。澹衫体谅她心情,便没让人上前打扰,给她披了件藕色绣金褙子挡风,“这儿正是风口,姑娘到里头坐着吧,当心着凉了。”
    宋瑜恍惚掀睫,仿佛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白嫩粉嫩的手指头攒紧衣缘,“我想一个人。”
    言下之意便是请你离开,澹衫无言以对,无奈劝哄不动,唯有走到一旁阖上窗户,躬身礼退。室内寂静无声,宋瑜眨了眨眼睛,心里头空落落的,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从最初的震惊回神,目下她已经渐渐平静。霍川要去苏州府她自然能理解,只是不解他为何从不说起此事……若是今日陆氏不告诉她,恐怕她便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最介意的还是这个,为何不同她说呢?她看着像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手背被一团绒毛触及,柔软得不可思议,宋瑜偏头看去,见糖雪球正仰着脑袋看她,一双猫瞳炯而有神。顿时心生爱怜,宋瑜将它抱入怀中,一人一猫顺势倒入柔软氍毹上,贴着脸颊蹭了蹭它的脑袋,“为何不告诉我?”
    糖雪球自然不可能给她回答,她便瞪着它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末了觉得自己实在无聊,扑哧笑出声来,一双妙目弯如天上明月,染上皎皎光华。心里头忽地畅快许多,不说便不说,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何时。
    自个儿想通之后,宋瑜又同糖雪球嬉闹了一会儿,这才命人传膳。她心里头堵着一口气,是以吃得格外多,喝了两碗碧玉莲藕烫,又吃了一碗米饭。今日菜式清淡爽口,有她喜欢的凉拌西芹,为此特意夸了厨子好几句。
    今日霍川回来得早,天将入暮他便回府了。
    宋瑜同往常一样笑吟吟地迎接他,为他更换衣裳。霍川未有所觉,将她揽到怀中咬了一口,“吃饭了吗?”
    他早早料理完琐事赶回来,就是想同她一道用膳,偏偏宋瑜点点头乖巧道:“我以为你回来得晚,便先吃过了。”
    霍川顿了顿,薄唇抿成一条线。虽然高兴她懂得照顾自己,但难免觉得几分遗憾,末了只微微颔首,低嗯一声。盥洗完毕坐在圆桌后头,由明朗伺候着举箸。
    本以为她会上前帮忙,毕竟这几天宋瑜都非常爱黏人,简直要将以前冷落他的一并补回来。并非不好,简直好得很,可惜她没有如霍川想的一般,为他夹菜布菜,而是跟糖雪球玩做一团。
    耳边是她跟糖雪球哝哝说话的声音,轻细软糯,隐隐含着几分笑意,好似完全不在意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霍川停箸,眉头不着痕迹地攒起。
    过两日去苏州府,他尚未来得及跟宋瑜说。不是刻意隐瞒,盖因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本欲将她一起带往苏州府,奈何她现在身子不宜长途颠簸,只能留在府中安心养胎。此行非去不可,他揉捏两下眉心,十分头疼。
    霍川行将开口,但见她难得心情愉悦,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宋瑜怎知他心中所想,给了他一晚上的时间,他竟然只言未语。失望在所难免,睡前愣愣地盯着霍川看了许久,伸手钻进他怀中闷声道:“抱抱。”
    霍川积郁整晚,目下表情有所缓和,“你今日又去音缈阁了?”
    倦怠疲惫地点了点头,宋瑜露出迷瞪的一双瞳眸,“大嫂的肚子越来越大,好像快生了。”
    陈琴音目下已有七个多月身孕,行走愈发不便,每日留守音缈阁中。宋瑜担心她闷得慌,是以常常过去陪她说话解闷,两人情感迅速升温,聊起孩子的话题便收不住。
    霍川心不在焉,“我……”
    话语一顿,宋瑜的呼吸便得均匀绵长,俨然是睡着了的状态。他无可奈何地掀了掀唇,在她脸上恨恨捏了下,“小迷糊虫。”
    *
    一连两日,霍川都没开口跟她提远行一事。
    宋瑜等得失了耐心,气得不想再搭理他。以至于当晚霍川将她叫来,一本正经地同她提起此事时,她反而淡淡地应一声“哦”。
    这叫什么反应?霍川不悦地蹙眉,“我约莫要走两个月。”
    宋瑜心里重重地哼一声,面上却不咸不淡,掀眸定定地将他看着。若是霍川能看见,必定知道她在赌气,奈何他看不见,只能听见她不以为意地询问:“明天就要走吗?”
    霍川下颔绷得僵直,旋即缓缓点了下。两人之间再无反应,寂静无声,霍川情不自禁攒紧了她的腕子,冷厉地唤了声:“宋瑜!”
    他没控制力道,握得宋瑜皓腕生疼,“你叫我做什么?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
    委实是他急切了些,霍川阖目平复情绪,松开她一些,“你没有话同我说?”
    当然有,多得她不知从何说起。宋瑜认真地想,可是好多话都不能说,最后只能化作一句:“一路顺风,路上小心,我会想你的。”
    最后一句尚且叫人满意,但她反应着实过于平静,让霍川甚为不安。
    依照她的性子,难道不该吃惊地问为何?他本欲一五一十解释给她听,即便她不懂,也可以将朝廷形势分析与她,未料想她不哭不闹,乖巧得不像话,难免教人意外。
    霍川抱着她静坐许久,“我会早日回来。”
    宋瑜垂下浓密睫羽,在粉妆玉琢的脸蛋上打下一圈阴影,她没回应。
    *
    第二日霍川卯时未到便起床,收拾洗漱,临行前伫立在床头,俯身唤醒宋瑜。
    “我走了。”他低头抵着宋瑜眉心,哑着嗓音。
    宋瑜睡得迷迷瞪瞪,脑子木木的没转过来,困顿地眯起双眸。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日便要走了,一别两月,禁不住悲从中来,抬手环住他脖颈依依不舍,“一定要早日回来,每天都想我。”
    昨晚被她冷落的那点儿阴翳顿时烟消云散,霍川擒着笑意,“好。”
    忍不住同她温存片刻,直到再也不能推迟,才放开她躺回去。明朗在一旁引路,他走两步踅身,此时分外迫切希望眼睛复明,能够多看她一眼。最终在明朗的催促声中,才举步重新走出忘机庭。
    *
    霍川离开的头几日,好似过得分外难熬。宋瑜每天都掰着指头算日子,过去多少天,距离两月还剩下多少天,熟记于心。
    她每日无所事事,除了数日子便是养胎,过得分外惬意。挨过害喜的这段时间,她胃口大开,将前阵子掉的肉再次养了回来。白嫩的小脸蛋益发红润,水眸流转,顾盼生辉。渐次褪去少女的青涩稚嫩,添了几分柔和母性,仿若拂尘的明珠,璀璨生辉。
    在霍川回来之前,侯府发生一件大事。
    那便是陈琴音临盆了,折腾一天一宿,终于诞下一男一女两名婴孩。彼时宋瑜在外头候着,听陈氏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情不自禁联想到自己身上。她近来显怀不少,肚子圆滚滚的大起来,甚至能感受到些微的动静……若是足月后,也会这样痛苦吗?
    里头稳婆在为陈琴音接生,外面一干人等只能跟着干着急。这种时候,大嫂最想见的人应当是霍继诚才是,可是他再也不能出现。
    一旦有身孕后,宋瑜多愁善感得很,尤其霍川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对陈琴音简直感同身受。一想到自己临盆时孤立无援,远在异乡,没有阿母阿耶陪伴,夫君也不在身旁,心头便涌上一阵悲怆。
    直到屋里传来婴孩啼哭,泪盈于眶,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好在两个孩子都健康得很,庐阳侯为两人拟了名字,男孩名为霍钟,女孩名为霍毓,意为钟灵毓秀。大嫂给两人起了简单易懂的小名,平平安安。这两个孩子生来坎坷,能够一生平安,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宋瑜总算有了新的盼头,每天用完饭便往音缈阁去,同平平安安玩闹。他们还太小,只知道睡觉,饶是如此宋瑜都欢喜得不行,恨不得抱在怀里不撒手。大嫂的孩子她尚且喜欢成这样,若是换成自己的,定然要疼到骨子里去。
    眼瞅着离两个月没几天,宋瑜满怀希冀,盼着霍川早日回来。可惜一直到两月又过几天,依然没等到霍川回来的消息。她每天都指派丫鬟到门口守候,一有消息忘机庭便能知道,可惜等了十来天,等不到霍川回来。
    庐阳侯写信让人送去苏州府,目前尚未得到回应。宋瑜心虚难宁,担忧霍川是在苏州府出事,才不能回来。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月。
    ☆、第84章 建安候
    从苏州府寄来家书,由旁人代笔,上头说明案件缠身,近期无法归家。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近况,却对霍川近期行事一笔带过,许是因为不便声张。上头没有提到宋瑜一句话,更没说何时回来,寥寥数语,简洁明朗。
    说不失望是假的,宋瑜将书信翻来覆去看了三两遍,都没找着有关自己的话语。她泄气地将信纸扔回桌面上,气呼呼地埋怨,“还说要想我,都是假的。”
    这都三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好不容易盼来一封家书,奈何没有丝毫有用的消息,连字迹都是别人的。
    她气坏了,樱粉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乌瞳直勾勾地盯着南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说罢哼一哼,起身走回忘机庭,迈过门槛犹不消气,折身回屋将信纸当中撕两半,再撕两半,就着通臂巨烛点燃殆尽。
    门外霍菁菁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撑着门框哑然失笑,“你是在跟二兄生气,还是跟自己生气?”
    说实话,她也觉得霍川此举委实过分了些。怎能这般敷衍呢,好歹问候一下宋瑜状况,她现在怀有身孕,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翼翼,难道他就不担心?
    正堂内宋瑜背对着门口,头微微耷拉着,看不见她表情,只能看到她抬手拭了拭眼睛。霍菁菁敛去笑意,上前试图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开口,“阿瑜……”
    宋瑜始终没回头,眼前视线模糊朦胧,浓密睫羽覆盖住眼里光华,晶莹剔透的珠子挂在眼角,一颗颗顺着下颔滴落。她许久才止住哭泣,强自镇定,“我没有事,就是有一些难过。”
    许久转身,她面对霍菁菁展开娇靥,“正好这些天府里无事,我们抽空出去走一走吧?”
    她 约莫一个月没有出府,自从大嫂喜得麟儿,几乎每日宋瑜都跟两个婴孩缠腻一块。安安最是活泼好动,同她分外亲昵,虽然才一个月大,但看见她便会露出璨璨笑 意,一双眼睛弯如月牙儿,瞧着颇喜人。这两个孩子,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去,白白腻腻的一团,肉呼呼的,抱在怀里便舍不得松手。
    闻言霍菁菁骤然来了精神,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前几日建安候府送来请柬,建安候夫人在府中设家宴,邀请母亲前往。你若是愿意,后天我们一并去?”
    届时应当不少高门贵女到到场,宋瑜思量片刻,欣然同意,“好。”
    左右在家中闲着无事,出去散散心情也好。她目下丰润许多,但因前阵子太瘦,胖起来也不见多突兀,跟以往相差无几。纤长玲珑的身子,腹部微微隆起弧度,是最美的模样。她本就纤细,骨骼小巧,现在这样正正好,太瘦了反而显得弱不禁风,教人心疼。
    *
    浴 桶里花瓣泡了一层,软软地漂浮其中,蒸出沁人芬芳。宋瑜惬意地仰躺其中,阖目懒洋洋地小憩。听人说怀孕期间皮肤会变差,是以她从来不敢放松,闲来无事便钻 研保养肌肤的方子,有些香料她如今不能使用,便让底下丫鬟帮着尝试。由是五个月之后,细白水嫩的皮肤非但没变差,反而益渐腻滑细致,连带着一干丫鬟都沾光 不少。
    热水将甜馨芳香从骨髓里蒸出来,连宋瑜自个儿都能闻到身上散发的香味,她睁开湿润乌瞳,皱起鼻子嗅了嗅。确实是变得越来越浓郁,用薄罗的话说,来年开春就能招引蝴蝶了,这样下去还得了?
    她攒眉苦恼,无奈没有法子,只能任其发展下去。若生的是个闺女,会不会也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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