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乔容所愿,小公子并没有前来探望。
    宝来惦记着小公子,特意去一趟大马弄,回来对她说道:“仲瑜没在家,朱大娘说他嫌韩管家办事不力,亲自去了江宁。”
    乔容放下心来,既然有事忙碌,就不会纠结于心思而致郁郁寡欢。
    眼看就是九月初一,她要忙着准备母亲的周年祭,绣坊中生意也愈加繁忙,实在无暇他顾。
    八月三十傍晚的时候,她打发宝来去请乔媛,乔媛进门看到她,就冲她嚷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好几次来看你,总也不在,我都担心死了。”
    乔容连忙让她坐下,客气说道:“多谢三姐姐惦记,我挺好的,三姐姐一向可好?”
    “我听你的话牢牢把着银子,他们谁也不敢惹我,如今过得挺舒心。”乔媛笑了起来,“大姐姐二姐姐本来准备让母亲一月一轮换,我觉着太折腾人,也没跟她们客气,提出四个月轮一次,如今还没轮到我。”提到聂太太,她又叹起气来,“母亲这几个月一下子老了许多,去看她的时候,总是跟我哭,说她想念父亲,想念二娘……”
    她说着话红了眼圈,乔容笑笑:“看来没有我母亲捧着她侍奉,她日子过得艰难,念起我母亲的好来了。”
    “是啊。”乔媛也不恼,反而附和着说道,“我说她了,当初父亲下狱,你不和二娘齐心协力,反倒急着赶二娘走,才落得家破人亡。”
    乔容嗯了一声,聂太太好与不好,她早已不关心,正色对乔媛道:“明日是我母亲的周年祭,我过会儿就到天竺寺去,明日一早祭拜,三姐姐要一起去吗?”
    “去,我自然要去的。”乔媛觑着乔容脸色,犹豫着问道,“容儿,你三姐夫跟我说父亲去世了,他又回到县衙当差去了,他跟我说消息确凿,我不信,总要你告诉我,我才信。”
    她问着话,眼泪滴落下来。
    “父亲确实过世了,与我母亲一起葬在天竺寺后山,明日带着你看他们去。”乔容面无表情说道。
    乔媛呆愣片刻,两手捂了脸大放悲声,乔容默然作陪,看她越哭越伤心,竟是停不下来,有些不耐烦道:“别哭了,明日到了坟头再哭。”
    乔媛好不容易止了哭声,抹着眼泪唤一声宝珠,吩咐道:“你去告诉太太和大姑娘二姑娘,让她们明日一早赶过去,今夜里也行……”
    “用不着她们去,只有三姐姐和我去就好。”乔容拦住了。
    “总得让她们知道才行啊。”乔媛抽泣着说道,“她们也是惦记的。”
    “再说吧,我想告诉她们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们。”乔容毫无商量余地。
    “我知道去年你回到杭的时候,她们让你寒心了,你不想看见她们,这样吧,回头我带着她们去,可好?”乔媛试探问道。
    乔容看着她,“遵父亲遗命,依着佛门的规矩把他和我母亲的尸身烧了,骨灰混在一处,装在一个陶罐里葬入土中,你觉得能让聂太太知道吗?”
    “混在一处了?”乔媛张圆了嘴,半晌合拢道,“那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死后和父亲合葬,入乔家祖坟,她说只在旁边给二娘留一小/穴,到了地底下,让她接着做小……”
    乔媛猛然住了口,慌乱看着乔容道:“还是不要告诉她们,就让她们以为父亲回延溪去了。”
    乔容笑笑,唤一声绣珠问道:“马车可到了?”
    绣珠回说:“到了,东西都装上去了,宝来说随时可以出发。”
    乔容说一声走吧,起身向外,乔媛追着她上了马车。
    经过思鑫坊的时候,乔媛掀起车窗帘向外看着,唤一声容儿说道:“听说孙府要卖宅子,母亲想买回来。”
    “卖多少银子?”乔容淡漠问道。
    “空宅子一百万两,加上其中的什物家具的话,一百一十万两。”乔媛说道。
    “她有那么多银子吗?”乔容唇边扬起讥笑。
    “对了,你三姐夫逼着我表兄把银子吐出来了,母亲手里有五十万两,我有十来万两,再当些珠宝首饰,大姐姐二姐姐出一些,你从绣坊里凑一些,再跟孙家压压价,咱们的家就又回来了。”乔媛兴兴头头说道。
    “父亲都不在了,买回来宅子有何用?”乔容冷声道,“你们要买就买,我不买。”
    “你在小河街开绣坊,不就是为了离咱家的宅子近些吗?”乔媛奇怪问道。
    “三姐姐,物是人非,这儿不是咱家的宅子了。”乔容耐着性子说道,“忘了乔府吧,以后姐妹们各自安好,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提到父亲,乔媛又哭天抹泪起来。
    乔容由着她去,自己靠着车壁合眼假寐,想到孙家要将宅子卖一百一十万两,心中冷笑连连,一百一十万两,空手套白狼,孙家这笔买卖做得可太值了,只不知,小公子拿到这笔钱做什么用,如孙太太的意再购一所大宅子?还是到处打点救出孙正义?
    压在心底的恨意升腾而起,恨这突如其来的战事,恨孙太太疯癫,恨自己记挂小公子。
    到天竺寺住了一夜,早起祭拜过父母亲,想起去年十一月回到杭城的种种情形,恨意更炽。
    从天竺寺回绣坊的路上,她一路紧闭着眼不理乔媛,心里一遍一遍喊着,唐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经过思鑫坊,就听外面人喊马嘶,乔媛扒着车窗自语:“难不成宅子卖掉了?”
    乔容没有理她。
    到了巷口,自顾下了马车,回头对乔媛笑笑:“三姐姐不用下来了,让马车会送你回家去吧。”
    乔媛一愣,热切问道:“不让我住下吗?许久没与你说体己话了。”
    “我累了,改日再与三姐姐叙话。”乔容疲惫挥了挥手。
    夜里宝来打听到消息,说是一位南越商人买了孙家的宅子,一百一十万两,现银付讫毫不含糊。
    乔容心中恨意沸腾,一头钻进屋中,拔出唐棣留下的匕首,尺许青锋寒光凛冽,她胡乱挥舞几下,不意削落鬓边一绺青丝,呆愣看着几丝长发无声落在脚下,咬牙骂自己道,好你个乔四姑娘,该死的是别人,不是你,你怎么能对自己挥刀?
    默然将匕首收了,轻抚着床头的纱屏潸然泪下。
    算着日子,你该回到西安了,可能腾出空来捎信给我?
    这样想着,隔着纱屏看到绣珠掀帘子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跑着绕出纱屏,将书信一把抢过来,信封上的字迹端庄隽永,不是他,是叶先生。
    叶先生在信中说道,书信已到宋御史手中,宋御史于次日早朝时上奏,皇上已命吏部会同刑部派员到杭城详查此事,钟侍郎特意来了家信,嘱咐钟老夫人远离孙家。
    御史风闻言事,朝廷派员详查,无论结果如何,此事会传遍杭城街头巷尾,孙正义和孙太太在杭城将颜面无存。
    想到此处,乔容心中虽无欣喜,却也冲淡了些许恨意。
    九月堪堪而过,十月里的时候,朝廷的钦差未到,孙正义从江宁回来了。
    江宁府经过两个月的详查,最终查明曹寡妇乃是被孙家的下人崔氏所杀,孙正义虽与曹寡妇有过口角,对杀人之事毫不知情,最终崔氏伏法,孙正义洗清冤屈,跟着儿子回到了杭城。
    不过因为事情的起因在孙正义,崔氏又是孙家的奴仆,孙正义难免行为不端与驭下不严之过,褫夺的官职再难恢复。
    与唐棣预料的结果一样,乔容听到后,心中无波无澜,继续等待。
    十一月天气渐寒,朝廷发出诏令,言称西部边境连降暴雪,将士们在冰天雪地中抗敌,棉衣单薄粮草不足,处境极其艰难,号召江南大户踊跃捐银捐物。
    发布诏令次日,大马弄孙家捐银一百万两,杭城官场震动,富户争相效仿,百姓们交口称赞,一时竟传为美谈。
    当钦差终于到了杭城的时候,为孙家说情的官员百姓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驿馆的门槛。
    乔容听到后恼恨不已,咬牙对宝来道:“走,去一趟大马弄,去会一会孙公子。”
    宝来抬头着屋外阴沉的天空,浓厚的乌云压顶,忙劝阻道,“好像要下雪,天也快黑了,明日再去吧。”
    “不,就这会儿去。”她不由分说,披了斗篷就往外走,绣珠忙忙跟上,巧珍喊着宝来,“赶紧雇马车去,趁着没下雪,快去快回。”
    出了院门,就见巷口站着两个人,年轻的那个张望着问道:“朱大娘,咱们是从绣坊门口进去呢?还是从院门口进去?”
    “咱们又不订绣品,从绣坊门口进去不合适,还是从院门口进去吧。”年老的那个说道。
    朱大娘和阿香怎么来了?乔容愣怔间,二人已来到面前,朱大娘笑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此处可是乔四姑娘的家?”
    “是啊,你们找我家姑娘何事?”绣珠快人快语笑问道。
    “我们是大马弄孙家的下人,我们府上的小公子叫做孙仲瑜,他命我们来给四姑娘送些东西。”朱大娘说道。
    绣珠看向乔容,乔容问道:“送什么东西?”
    “小公子说东西贵重,特意交待下来,让我们当面交在四姑娘手中。”朱大娘笑道。
    “我就是四姑娘。”乔容说着话一侧身,客气微笑道,“二位请进去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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