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走进一位青年男子。
    男子身材中等肤色黝黑,从头到脚透着干练,看人的时候,目光中藏着悍然之气。
    聂驴子被男子气势所慑,缩一下脖子看向男子身后,没有人跟着,只有他自己。
    他气焰又起,脖子一梗瞪了两眼道:“既知道是你聂爷爷,还敢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男子笑着,闪电般欺身而来,一把捏住他手腕,就听咔擦一声响,已是断了。
    聂驴子嚎叫起来:“都给我上,给爷爷报仇。”
    男子看向那几名家丁,勾一勾手道:“谁先来?”
    几位家丁缓步后退着,男子向前逼近几步,瘦猴尖声喊道:“弟兄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走吧。”
    他一声招呼,几名家丁跟着他狼狈逃窜,到了院门外,又听瘦猴尖声道:“娘啊,外面还有几十号人呢,少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先回家吧。”
    聂驴子耷拉着手腕就往外走,乔容撤去抵着聂太太脖子上的匕首,喝一声滚。
    聂太太面色如土,僵坐着不动,乔容不耐烦道, “跟着你那傻侄子,赶快滚,再敢来我的绣坊撒野……”她的匕首往前递了递,咬牙道,“你看这匕首答应不答应。”
    聂太太喊一声等等,起身追上聂驴子,一把扯住他袖子道:“走,快走……”
    聂驴子一把搡开她,灰败着脸埋怨:“姑母,你说有甜头,我才跟着你来的,这倒好,没有好处,还丢了人,你让我以后怎么在杭城混?”
    聂太太一个趔趄,扶住身旁树干,急切说道:“你把我送回去,自有你的好处。”
    聂驴子这才回身扶着她向外。
    男子一笑,跟着出了院门,吩咐道:“聂驴子行事不端,卸下左手小指,略施薄惩。”
    刀光闪过,一截小指滑出一道弧度,落在聂太太脚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聂驴子撕心裂肺喊了起来,聂太太呆呆看着那断指,蹲下去捡起来,手一抖,又掉落在尘土中。
    “再不滚,就砍去整只手。”男子沉声说道。
    几个家丁架起聂驴子,飞一般出了巷口,聂太太小跑着在后面紧追,眨眼间从乔容视线里消失。
    乔容忙过去冲男子福身道:“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救,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大侠不敢当。”男子忙拱手道,“敝姓丁,单名一个泓字,是唐少将军的朋友,少将军离开杭城前,托我保护乔四姑娘。
    乔容忙忙看向丁泓的手下,装饰随意形容懒散,不像是唐棣的手下,一时判断不出丁泓的来头,笑说道:“还请丁大侠进屋喝盏茶水,聊表我的谢意。”
    “四姑娘叫我丁泓就好。”丁泓冲那些汉子摆摆手,“你们先回去。”
    汉子们呼啦啦作鸟兽散,竟是进了隔壁院中。
    丁泓看乔容惊讶,忙道:“我们是八月份搬进来的,与宝来兄很熟了。”
    宝来挠头道:“一开头看十来个大男人搬进我们隔壁,我心里不痛快,总借故跟他们找茬,他们也不与我计较,反倒说说笑笑的,还教我些拳脚,慢慢就混熟了。”
    说着话进屋中分宾主坐下,绣珠奉上茶来,乔容问道:“这么说来,丁公子知道我与孙家的事?”
    丁泓点头:“少将军没有细说,这几个月呆在杭城,小河街与大马弄两头跑,又因前几日钦差一到,街头巷议多了起来,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小河街与大马弄两头跑,就是说,唐棣也拜托了丁公子照顾孙家,对吗?”乔容蹙眉问道。
    “准确得说,是监视孙家,保护小公子孙仲瑜。”丁泓说道。
    乔容咬牙道:“孙仲瑜能耐大得很,需要保护吗?”
    “这位小公子玲珑心窍伤春悲秋,我是个粗人,有些看不懂他。”丁泓说,“不过呢,他能为前线将士捐银百万,我十分佩服。”
    “他捐银百万,不是为了前线将士,是为了挽回孙家的名声。”乔容不以为然道。
    “四姑娘此言差矣。”丁泓说道,“若只是为了名声,捐个三五十万已是足够,又何必悉数捐出?”
    难道我错看他了?乔容心想,可前前后后这些事,令她一时想不明白,暂时抛开对小公子的质疑,问丁泓道:“依丁公子看,孙太太是真疯还是假疯?”
    “行为怪异言语乖张,确实是真疯,但也有可疑之处,比如小公子捐银一事上,她又哭又闹留下十万,又不像疯子所为。”丁泓说着话摇头道,“不过呢,听钦差身旁的杂役说,孙正义到了钦差面前,钦差问他拿了乔府何物,孙正义说珍珠衫和金锁,钦差又问,拿了多少银子,孙正义犹豫不语,钦差就问,家里有多少,孙正义说,有十万,于是,这十万没了,以后这孙家只怕生计艰难。”
    “这十万两既是孙太太留作家底的,如今没了,岂不是要气死?”乔容眼眸一亮。
    “四姑娘说得在理。”丁泓一笑,“回头问一问留在大马弄的人,便知端的。”
    又叙几句话,丁泓起身告辞。
    乔容送到院门外,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人都进了隔壁院门,她追了进去,笑问道:“阁下可是松江漕帮的丁师父?”
    丁泓有些诧异:“果然瞒不过四姑娘。”
    “此话怎讲?”乔容问道。
    “少将军说他的女人冰雪聪明,定会猜到我的来头。”丁泓笑道。
    谁是他的女人了?乔容心里想着,面颊飞红,丁泓又笑道:“不过呢,我不是丁师父,我是丁师父的儿子。”
    “是啊,丁公子做漕帮的师父,确实年轻了些。”乔容笑着问道,“孙二姑娘她,可好吗?”
    “玉黎她很好。”丁泓抿唇笑道,“她比那些在漕帮长大的姑娘还野,胆子大水性好,皮肤晒得黝黑,孩子般无忧无虑,要我说,她天生就该在水上讨生活。”
    他叫二姑娘玉黎?乔容上下打量着丁泓,心中不由为二姑娘高兴。
    丁泓也不忸怩,爽快说道:“我确实喜欢玉黎,不过呢,八字还没一撇,等到成亲那日,定请四姑娘过去喝喜酒。”
    “一言为定。”乔容笑了起来,“丁公子可别忘了。”
    “一言为定。”丁泓拱手。
    因得知二姑娘的好消息,乔容心中欢快,自从唐棣走后,还没这样高兴过。
    想到他竟请了漕帮的人来保护她,想到他说她是他的女人,心里甜滋滋得。
    脚步轻快回到家中,进屋门就是一愣。
    朱大娘和阿香又来了,一回生二回熟,正与巧珍绣珠说得热闹。
    瞧见她进来,朱大娘和阿香忙忙起身施礼,朱大娘说道:“四姑娘好,小公子打发我们来送四儿的东西。”
    阿香忙忙递过一个包袱:“小公子说,他不认得四儿的表姑父家,听四儿说过,常来乔四姑娘的绣坊,拜托乔四姑娘将东西转交给她。”
    乔容将包袱抱在怀中,一时呆怔无语。
    朱大娘又递过一封信来,她拆开来,上面只有一句话:
    四儿,我要与采薇定亲了。
    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写得很大,几乎铺满整面纸,字体潦草笔画纠结,似乎藏着写信人的无奈,末尾处墨渍斑斑,似乎是写信人的泪滴。
    “请稍等。”她对朱大娘与阿香笑笑,示意绣珠与巧珍招待好客人,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打开包袱仔细看着,里面是她搁在瑜园西耳房中的刺绣用品,只是多了一样东西,是一条雪白的丝绸帕子,上面画着一幅彩画,一座树木葱茏的花园中,曲径通幽处有一方荷塘,荷塘边水榭下隐约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那日清晨,在瑜园荷塘边的水榭下,她奉二姑娘之命去给小公子送麻球王,他正在打拳,她招呼他趁热吃,他收了势,笑着问她:“有帕子吗?”
    她递过自己的帕子,他擦了手,看着麻球王馋得直舔唇,可他担心不好克化,只敢吃三颗,她给他沏了龙井茶去腻,让他放开吃,吃个够。
    听话的孩子头一次破了父母的戒,他异常高兴,他对她说道,你以后有了任何难处,推在我身上,便没人敢将你如何。
    走的时候,她想伸手要回自己的帕子,他不给,他说:
    “我用过了,回头给你换一块新的。”
    短短数月,仿佛经年,不过随意说过的一句话,他依然记得,他在用帕子告诉她,他的初心不改。
    也许,我误解你了。
    她的眼泪滴落下来。
    也是在那个清晨,她与唐棣狭路相逢。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忍不住回头,透过太湖石上的孔洞看了过去。
    他背对着她,高身量宽肩膀,身穿青色葛布衫,脚上趿一双芒鞋,头发随意披散着,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她正偷看的时候,他突然飞身而来,一双眼睛贴上孔洞,眼睛对着她的眼睛,狡黠笑道:“这双眼睛又大又亮,眼睫毛长而浓密,看来是个小姑娘……”
    她拔脚就跑,他轻快来追,他的大手摁住她的头顶,她的双脚生了根一般钉在那儿,怎么也挣不开,再也迈不动脚步。
    然后他说一声起,摁着她头顶的手轻轻一转,转陀螺一般,旋着她原地转了半圈,迫使她与他面对面,她啊得叫了一声,低下头敛了眼眸。
    “是你?”他弯下腰觑着她笑道。
    她想着他,破涕为笑。
    她擦干净眼泪,回一封书信给小公子:
    这世间没有四儿,小公子忘了她吧。
    采薇姑娘是你难得的知音,君当惜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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