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地主也抱拳行礼,“黄掌柜家里不愧是有读书人的,说话都比旁人更好听。”
    黄茂林把周地主往倒座房小客厅里面引,细月上了茶水,梅香并未出来。
    黄家与周地主并不熟悉,周地主也不是个张扬人,平安镇发达以来,黄茂林四处折腾,家业越来越大,从当初那个挑着担子卖豆腐的少年郎变成坐拥几处产业的富贵人。而周地主始终在乡下经营家中的田地,并未参与到平安镇一路走向繁华的过程中来。
    黄茂林与周地主东拉西扯的寒暄着,过了半晌之后,周地主按耐不住,终于说出了实情,他今天是来求黄茂林的。
    周地主满脸愧色,“黄掌柜,我教子无方,家中逆子又在县城惹事,被人扣下了,对方家中有势力,道歉也不接受,送礼送钱财也不接受,只说要把小儿送进大牢里吃牢饭。”
    黄茂林很是吃惊,“大公子招惹了什么人?”
    周地主一脸忧愁,“说是府城哪位官员家的公子,到荣定县来玩耍,在戏楼里看上个小戏子,要包了去,哪知我那蠢儿子不知天高地厚,与人家争,拉扯的过程中打了那家公子一下。这可了不得了,人被扣住了,我也见不着面,送礼都没有门路。”
    说完,周地主起身,给黄茂林躬身作揖,“黄掌柜,还请您救小儿一命。”
    黄茂林立刻起身扶起周地主,“周老爷不必多礼,您是长辈,我岂能受您的礼。”
    周老爷忍不住哭了起来,“因我与老婆子当年成婚多年才有了这个儿子,家中又不缺吃喝,自小就娇惯了一些,哪知就养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这回他一时糊涂失手打了府城官员家的公子,我求告无门,特意来求黄掌柜,能否往县里通通气,我愿意赔礼道歉,赔钱也可以,请那位公子放了小儿,以后我定严加看管,再不让他去县城!”
    黄茂林有些哑然,想了半天之后,先安慰周地主,“周老爷不必忧心,既是府城官员家的公子,想来也是懂我朝律法的,并不会私设刑堂,大公子暂时无碍。我明儿去问一问,若是大公子只是拉扯中误伤的人,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周地主大喜,又起身向黄茂林作揖,“多谢黄掌柜!”
    说完,周地主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此去县城通融,必定花费不少,我先准备了这些,我再回去卖些田地,一定不让黄掌柜破费。”
    黄茂林有些犹豫,若是接下这银子,那这事儿就必须得管了。目前只听了周地主的一面之词,还不知周大郎到底闯了什么祸呢。
    周地主又再三央求,黄茂林心想,也罢,我去问问,若是小事帮着说一说,若是事儿大,只能把银子退给他了。
    黄茂林对周地主说实话,“明儿我去县城送货,备一份礼去韩四叔家坐一坐,打听打听,回来再给周老爷信。”
    周地主千恩万谢,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很有眼色的先走了
    梅香听到这事之后,正色道,“这孩子果然是不能惯,小的时候最多是骄纵一些,等大了就四处惹祸了。你看着吧,这回周地主又要卖田地了。多少代的积累,也顶不住一个败家子。”
    黄茂林往躺椅上一躺,“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正好我多日没去见四叔四婶,明儿去拜访拜访,顺道问两句。”
    梅香点头,“你自己备礼,先不要用周老爷的钱,若是能成再说。”
    黄茂林点头,“那是自然,周地主这会子救子心切,我若不能帮他忙,反倒花了他的钱,岂不是坏了心肠。”
    第二日,黄茂林和黄茂坚一起去县城,连三赶四把货送了。他让黄茂坚在县城车行路口等他,又立刻买了一份厚礼独自去了韩敬博家。
    韩敬博正好在家里,二人在书房里客气了一番之后,黄茂林先问四叔四婶身体,又说了家里的一些近况,最后捎带嘴说了一句周地主家的事情。
    韩敬博笑了,“我知道这事儿,那是陆通判家的四公子,是一位得宠的姨娘生的,跑到荣定县来玩,哪晓得被一个乡下小子拉扯了,恼羞成怒,扣下了人家。”
    黄茂林试探着问韩敬博,“四叔,周地主您是认得的,他跑来求我,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也不知要如何处置,请四叔教我。”
    韩敬博想了想,“你今儿别回去了,晚上我带你去张县尉家。我职位低微,陆四公子又一向骄纵,我去了怕是连门都不会给我开。张县尉就不一样了,陆四公子多少会卖两分脸面。”
    黄茂林连忙拱手,“那我先去告诉我的族兄,让他自己回去,再去备一份厚礼。”
    韩敬博点点头,告诉黄茂林去哪里买什么礼物,连价钱都说好了,防止别人蒙骗他。
    买完了礼物,周老爷的五十两银子花了个精光。
    张县尉听说韩书吏来访,急忙让人带他进来。
    韩敬博与张县尉相互客气,又向张县尉介绍黄茂林,“张大人知道这孩子是谁?”
    黄茂林急忙按照韩敬博教他的规矩躬身行礼,“晚辈黄茂林见过张大人!”
    张县尉想了想,实在不知这是谁家孩子,“可是兄弟家的子侄?”
    韩敬博哈哈笑了,“这是我侄女婿,贵府三姑娘大姑子的夫婿。”
    张县尉立刻笑了,“哎呀,原来是亲戚家的孩子,韩老弟还捉弄我,明儿我定要灌你两坛酒!贤侄不常来,在我家多住两天。”
    韩敬博帮着解围,“这孩子虽然年纪轻,却能干得很,趁着平安镇这两年起来了,没少折腾,也攒了些家业。”
    张县尉直点头,“能干就好,我最喜欢能干的孩子。”
    寒暄了一番之后,韩敬博说了周地主家的事情。
    张县尉撇撇嘴,“陆大人也是不讲究,一个姨娘生的,比嫡长子派头还大。我去府城,陆大公子见了我都叫一声伯父,这陆四公子见了我,却拿鼻孔对着我。”
    韩敬博哈哈笑了,“陆四公子还小呢,想来过几年就好了。”
    张县尉安慰黄茂林,“这事贤侄不用担心,我明儿就去找陆四公子,他一个通判家的公子,怎么能随意扣押良民。陆大人若是知道了他跑来和乡下小子争戏子,看不收拾他。”
    黄茂林看向韩敬博,韩敬博微微摇了摇头,黄茂林立刻起身鞠躬,“多谢张大人,因周老爷在乡下声誉尚可,一把年纪求告上门,晚辈实在不忍拒绝,才来烦扰张大人。”
    张县尉摆摆手,“贤侄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小事罢了。你既然时常到县城来,除了去看你四叔,也经常来看看我。我听女婿说,他们小的时候,你没少照应他们,与亲兄长一般。咱们这都是实在亲戚,不要计较什么门第不门底的,说起来我不过是个粗人,哪里就高贵了。也别叫什么张大人,叫一声大伯也使得。”
    黄茂林没想到张县尉是这样的豁达之人,立刻打蛇随棍上,“侄儿茂林见过张大伯!”
    张县尉哈哈笑了,立刻把腰上的那块玉扯了下来,塞到黄茂林手里,“既然叫了大伯,以后就常来,今儿夜里你们都别走了,在我家里吃饭。”
    韩敬博也不拒绝,带着黄茂林在张家吃了顿晚饭。
    转天上午,黄茂林还没走呢,张县尉就打发人把周大郎送了过来。
    周大郎蓬头垢面,衣服都拉扯得不成个样子,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被陆四公子的小厮打了两顿,模样好不可怜。
    周大郎不认识黄茂林,黄茂林对他拱了拱手,“周大公子,令尊托我来接你回家。”
    周大郎嗯了一声,黄茂林见他这个样子实在不雅,在韩敬博家里找个地方给他洗了洗,换了身干净衣裳。
    哪知这周大郎好不识趣,只把黄茂林当作家里的下人,让黄茂林伺候他洗澡。
    黄茂林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周大公子也要识时务,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捞回来,这会子就老实些吧,你亲爹都要卖田卖地了!赶紧好生洗个澡,吃顿饭跟我回家。”
    说完,黄茂林就走了。周大郎自己随意洗了洗,吃了些东西之后,黄茂林辞别韩敬博夫妇,先带周大郎回家去了。
    到了平安镇之后,黄茂林亲自把周大郎送回了家,周地主千恩万谢。
    黄茂林也不客气,与周地主说了实话,“周老爷,陆四公子性情骄纵,我四叔也没有能耐去说动他放人。昨儿我四叔带我去见了张县尉,还是托了张县尉才把大公子捞回来。周老爷给的五十两银子,我买了一份厚礼送到张县尉家里去了。五十两银子于张县尉来说不算个什么,看的是我家妻兄弟的脸面。张县尉往陆四公子那里送了多少好处我也不清楚,张大人只说都是亲戚,也不肯告诉我。”
    周地主懂人情世故,立刻又起身拱手作揖,“多谢黄掌柜!小老儿岂能让张大人受损失,黄掌柜稍坐,我去去就来。”
    周地主说完往后院去了,一会之后,再次返回。先朝黄茂林拱手,又从怀里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小老儿只剩这些现银,还请黄掌柜转呈张大人!”
    黄茂林也没拒绝,接过了银票,“我明儿去问我四叔,若是不够,怕周老爷还得再破费。若是有多的,我得往我四叔和岳母那边走一趟送些礼。张大人认识我是谁呢,还不是看我妻兄弟的脸面。”
    周地主连忙说道,“黄掌柜只关把这转呈给张大人,韩书吏、韩太太与黄掌柜家里,小老儿明儿再去拜访。”
    黄茂林摆摆手,“周老爷,晚辈说句冒昧的话。如周老爷这样和善的人,怎地贵府大郎却…”
    黄茂林不好说下去了,只得再劝周地主,“周老爷,贵府大郎说起来比我年纪还大呢,也该懂些事了。咱们乡下人,到了县城里岂敢肆意妄为。”
    周地主一脸惭愧,“黄掌柜说的是,这孩子被娇惯坏了,是得下死力气管一管他。”
    黄茂林又看向周地主,“周老爷,咱们挣家业多不容易,金山银山败起来也就是一夜之间。”
    周地主又叹了一口气,“犬子若是能有黄掌柜十分之一的本事,小老儿做梦都能笑醒”。
    黄茂林摇头,“周老爷,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贵府大郎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习性上稍微差了些,若是不让他吃些苦头,怕是难以扭正。”
    周地主点头,黄茂林也不想再说太多,客气了几句话之后,趁着时辰还早,自己先回家去了。
    才一进门,梅香就问他,“如何?”
    黄茂林抱起女儿,“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就是周大郎不知天高地厚,去招惹通判家的公子,可不就吃了亏。”
    梅香跟着感叹,“这孩子是真不能惯,明全被我大伯大娘惯的,就差没上供桌,得亏娶了个厉害的婆娘,不然这会子还天天抽懒筋呢。我看周大郎这样的,不下死手管他,要不了多久这家业都得让他败光!”
    黄茂林从怀里掏出那二百两银票,“就为了周大郎不知天高地厚,周老爷已经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了,他们家一年的收成都砸进去了。这还不知够不够呢!”
    梅香听得直咂舌,“这么多!”
    黄茂林点头,“这还只是张县尉家的,四叔家里,你娘家包括咱们家,他还都没打点呢!”
    黄茂林出去跑了一天多,现在不想说周大郎那个夯货,先问了家里,“今儿早上的豆腐谁做的?”
    梅香笑了,“有我这个东家在,你还怕没有豆腐卖!”
    黄茂林笑了,“慧哥儿可听话?有没有好生做功课?以后可不能惯得他有坏毛病,老子辛辛苦苦挣下这份家业,他若不成器,我就一棍子把他撵出门!”
    梅香忙嗔怪他,“胡说,慧哥儿乖的很。”
    还没等黄茂林再去县城,周地主第二天就找了镇上的中人,要卖一百亩地!
    黄茂林老早以前就与中人打过招呼,若有人要卖田地,头一个要通知他!
    闻此讯,黄茂林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与梅香商议,“周地主此次卖地,怕是为了周大郎的事情。一百亩地咱们家虽说吃得下,但此次四叔出了力,又借了明盛的脸面,不如咱们三家一起吃下这一百亩地?”
    梅香点头,“你觉得合适就行,我现在就去与阿娘商议。”
    梅香立刻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叶氏听说之后也不反对,对女儿说道,“明儿先让茂林去问你四叔,看看他需要多少,剩下的我们两家分。”
    梅香又悄悄问叶氏,“阿娘,弟弟们如今在读书,学堂的收益也没了,阿娘手里的钱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这里有。”
    叶氏笑着点头,“放心吧,够!”
    黄茂林先稳住中人,自己又往县城跑了一趟,把那二百两银子给了韩敬博,又说了买田地的事情。
    韩敬博先接下了二百两银子,“张大人送了陆四公子一百两银子和一个漂亮丫头,我把这二百两银子都给他,多余的算是酬谢张大人。至于田地的事情,你回去与我阿爹说,买下三十亩,剩下的你们两家分。”
    黄茂林连忙点头应了,“此事劳烦四叔了,周老爷说过,这几日会去拜访七爷爷与我岳母。”
    韩敬博笑了,“周老爷为人倒是不错,就是不会教孩子。那周大郎草包一个,看着忒讨人嫌。”
    黄茂林没想到韩敬博会开玩笑,也跟着笑了。
    韩敬博留黄茂林吃了顿晌午饭,又写了份给韩文富的手书,就打发他回来了。
    周地主心里清楚,他此次卖地,不出意外,还会落到韩家和黄家手里。
    一百亩上等田,如今价值四百五十两银子!黄茂林一个人把事情都办下来了,韩文富和叶氏等黄茂林办妥了之后,先后把银子给了他。
    梅香家里原来就有四十多亩地,如今又加上这三十五亩,已经有八十多亩地了。
    周地主卖了地之后,转天先去拜访韩文富,送了厚礼,外加一些银子,韩文富接到儿子的手书之后,并没有拒绝周地主送的礼。
    去过了韩文富家,周地主想着韩太太家里都是妇孺,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上门,先带着厚礼来拜访黄茂林,把周大郎也带过来了。
    一进门,黄茂林与周地主寒暄之后,周地主看向周大郎,周大郎扭扭捏捏的给黄茂林抱拳行礼,“多谢黄掌柜搭救我!”
    黄茂林笑了,“无妨,都是乡里乡亲,搭把手是应当的。大公子既吃了这亏,以后少往县城里去也就是了。”
    说完,黄茂林不再理周大郎,只与周地主说话。
    双方说了一会子闲话后,周地主先掏出五十两银票,“此次黄掌柜为犬子奔走,小老儿无以为报,这些银子还请黄掌柜莫要推辞,留着喝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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