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她一开口,意识到这样喊他不对, 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熠为了办案抓人, 偶尔混迹于醉仙居就算了。赵奕可是东宫储君,他剿匪回京之后不回宫复命, 也不先回家找秦氏, 如今竟然出现在醉仙居里。
    翟似锦双眼紧盯着赵奕, 企图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奕的眼神却瞥向陈熠,打手势唤他过去, “陈熠,我有话要问你。”
    陈熠微点头,顿了顿, 对翟似锦道:“你和费康在这里等一下, 我去去就回。”
    翟似锦忙伸手拉住他, “我也要去。”
    赵奕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以为她在闹脾气,“不行,我找陈熠问的是旁的事,至于我今晚为何会来醉仙居, 稍后回去我会给你嫂子解释清楚的。”
    翟似锦并不听赵奕的话,揪着陈熠衣袖的手指又紧了紧,杏眸微瞪着,大有他不答应,她就要闹上一闹的意味。
    陈熠还从未见过她还有这样骄横的一面,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指腹轻揉着她帷帽下的发髻,轻声应道:“好,那就一起吧。”
    赵奕:“……?”
    陈熠牵着翟似锦回到雅间,赵奕的抗议无效,抬步进屋坐着,余光瞥见翟似锦不停地朝他抛眼刀子过来。
    费康在外面关上门,顺便将春红支开。
    陈熠率先开口道:“殿下是为了翻云寨的事?”
    赵奕顾及翟似锦在场,他不好开口。
    陈熠的手指搭在桌沿轻轻叩着,轻笑道:“殿下是不是查到那日的两个劫匪并非翻云寨之人,而是出自宫中。”
    他语调缓慢,带着能熨帖人心的温度,但叫翟似锦听着,心都凉了半截。
    赵奕紧接着他的话,道:“是。孤查到,陆元和陆三两兄弟确实是翻云寨的人,但在前两年他们就被人带走,该是做了大内的招安军。”
    长宁帝手里有支特殊的队伍,不属于左右神武军,也不属大内禁军,由他独自组织和命令。外人没见过他们,只知道军饷每月从户部拨放,数额不小,完全赶得上一支正规的千人禁卫军。
    翟似锦前世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如今听赵奕的这番话,陆三刚才还是被陈熠擒获的匪徒,摇身一变,就成了正经吃皇粮的官兵。
    但官兵为何突然会做了匪徒,这当然是他主子的安排。
    三人陷入沉默,默契得谁也没作声。
    翟似锦看了陈熠一眼,伸手想去拎桌子上的茶壶,后者挡住她手腕,劝道:“茶水凉了,让费康换壶热的来。”
    翟似锦收回手,低下头,“算了,不用麻烦了。”
    费康今晚对她多有敌意,她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把长宁帝派陆三找陈熠的麻烦的事情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奕看不惯翟似锦这样心情低落的样子,不由掩嘴轻咳了声,道:“其实表妹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父皇他只是一时不喜欢陈熠,等日子久了,他将廷尉署的差事办得漂亮,父皇肯定能接受他的。”
    翟似锦:“……皇兄你在说什么?”
    赵奕摇着折扇,一脸关切地道:“难道不是因为陈熠不自量力肖想你,触及了父皇的逆鳞,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翟似锦抿唇摇头,微微讶然地看向陈熠。
    陈熠声音微沉,“看来殿下对我和郡主的婚事很有把握。”
    “那是肯定的。”赵奕挑眉,忽然觉得嗓眼干,径直倒了杯冰凉苦涩的茶水喝下,才接着道:“似锦是父皇的心头肉,陈熠你要想将她娶了,不费一番功夫,你将来怎么能知道珍惜?孤觉得父皇这样做也还行,反正没真伤到你性命,不过吓唬你一回,想你堂堂廷尉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翟似锦只觉得赵奕肯定是误会了,她正想开口解释,陈熠在桌上伸手握住她。
    他手指上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有些痒意。他端凝着她道:“既然殿下也这样觉得,那我将陛下的怒火受下便是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总有一日会晓得我对郡主的真心的。”
    翟似锦:“???”
    赵奕笑道:“这样就对了,你们年轻人互相喜欢,是你们的事,父皇他就是看不清楚,总想着插手儿女们的婚姻大事。瞧着宜乐那样的,现在跟晋阳侯府把婚事退了,都不知道过得有多开心。”
    翟似锦实在不忍心陈熠就这样将赵奕拉上贼船,秉着良心问了他一句,“皇兄你怎么会觉得舅舅将我的婚事看得跟宜乐一样重呢?他即便不想我嫁给陈熠,那也不用派人取他性命啊。”
    连她都能察觉到陈熠的行为有异,怎么赵奕没怀疑过陈熠的来历?
    长宁帝知道陈熠是为陈年旧案而来,都急得用她来威胁他了,赵奕这时候上赶着和陈熠站在一起,怕不是嫌太子之位坐得腻烦了。
    赵奕并未听出翟似锦话里的不妥,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斜眼睨她,“真不愧是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谁不知道打小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你婚事他必定谨慎再谨慎,且不说父皇只是吓唬陈熠一下,就算父皇是真想取了陈熠性命,那也是他没福气,这辈子都娶不到你了。”
    翟似锦:“……”
    赵奕都这样认为了,她还真没话说了。
    陈熠有意压着语调里的轻快,附和赵奕的话,“殿下说得极是,陛下在一众小辈里最疼的便是清阳郡主,我确实是要多花些心思,让陛下尽快认可我。”
    赵奕用扇子敲着桌沿,一本正经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说服父皇的事儿就包在孤身上了。”
    翟似锦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
    她将陈熠的来历查得明明白白,长宁帝会答应她和陈熠的婚事才有鬼,赵奕揽下的都是什么破烂差事。
    偏赵奕毫无察觉,一拍桌子板上钉钉,“孤刚才还担心似锦会害怕,现在好了,事情也说开了,都各回各家吧,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妃还在东宫等孤回去呢。”
    翟似锦一默,“皇兄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跟皇嫂解释吧,你刚才跟那春红姑娘……?”
    赵奕起身捋着袍子,随口道:“孤跟那位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拿到你皇嫂面前去乱说。”
    他说着,眼神落至陈熠拉着翟似锦的手上,啧啧道:“你还是管管陈熠吧,春红是陈熠的人,孤刚才就是借地方坐一坐,具体的,你该好好问问陈熠跟她是什么关系。”
    赵奕略做收拾,迈步出了门。
    翟似锦随后也被拉着离开雅间,她一边理着帷帽,一边盯着陈熠的后脑勺,忍了好几忍,最终没能忍住,趁着下楼梯的空档,低声问他,“你在醉仙居也安插了人?”
    陈熠并未回头,只有沉稳的声音传来,“廷尉署管着刑狱,其实跟御史一样有监察之责,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往往出入者非富即贵,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很多,自然会安插眼线。”
    他说那是眼线,那便是眼线吧。
    也就难怪了,鸨母三番两次都表露出对陈熠超乎寻常的恭敬,跟对权贵的谄媚是不同的。
    “那你廷尉署打听消息,每次都要你亲自来么?”翟似锦又问。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
    陈熠想起刚才赵奕临走时说的调侃,忽笑出声,“你若不喜欢我常来,我便不来了。”
    翟似锦:“???”
    她是这个意思?
    陈熠又在曲解她的意思了。
    翟似锦一时脸热,直到走出醉仙居,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将她心里那些烦心事的吹散了些。
    “算了,我还有些事就留着明天去你府上问你吧,时辰不早了,你回吧,燕燕还在那边等我。”
    她知道陈熠不想跟她说实话,于是她索性多给他一晚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还要不要继续试探长宁帝的底线。
    陈熠无视不远处燕燕投来的急切眼神,双手将翟似锦抱起,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她放上马背,砍断连接马匹和车厢的绳子,随后他也翻身上马。
    翟似锦面对这样的景况有点懵,险些失声大叫,“陈熠??”
    陈熠双手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道:“我送你回去。”
    他转头对费康吩咐,“我送郡主回府去,你将燕燕照看好,夜晚不安全,将她好生送回去。”
    费康沉默一瞬,问道:“大人您要带郡主去哪里。”
    陈熠没回答,策马便走,倒是扬了费康一蹄子灰。
    “你带我去哪儿?”翟似锦刚才分明听到了费康的话,现在被陈熠按住上半身,作势要反抗下马。
    马奔得飞快,耳畔有风掠过,陈熠松开一只手,将怀里的腰牌摸出来,塞到翟似锦手中,“郡主的聪慧异于常人,陆三确实是陛下的人,陛下也确实不想让我将十几年前户部的案子查下去。”
    翟似锦消停了下来,握住他给的那块腰牌,借着沿街的灯火光亮,她认出这是大内侍卫的腰牌,但在质地上却有些差异,应该是他先前在醉仙居从陆三身上拿到的。
    “舅舅为何不让你查下去?”
    “因为那原本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
    陈熠垂头蹭着她耳尖,压着嗓眼里的沉闷,字字沉稳。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郡主!站我这边!!
    第41章 。
    风在呼啸而过, 翟似锦的后背抵着他胸膛, 砰砰的心跳声有力地传过来。
    初春的夜风寒凉刺骨,陈熠挥鞭打马,用袍袖将她尽力拢住,同时在她耳畔将一桩旧事徐徐道来,“当年陛下刚登基时,以铁血手段肃查了许多佞臣污吏, 其中户部右侍郎被冠以私通外敌的罪名, 被处以极刑,此事震惊朝野。”
    “户部那样的地方, 官官相连, 被牵连其中的人不知凡几, 最终连累全家被抄家灭门的,足有千数人。那段时日, 京城里人人自危,唯有御史台那伙人深受皇恩,手握生杀大权……”
    因为新帝信任御史台, 所以但凡被御史们盯上的人, 有罪的, 有冤的, 全都成了政权更迭下的牺牲品。
    翟似锦不确定当年长宁帝的想法,只是按照如今长宁帝的行事风格,那种听信谗言诛杀忠臣的事,她怎么也不能相信。
    “陈熠, 你也是被黄御史诬告牵连的人么?”她轻缓出声,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轻颤。
    陈熠垂眸看着她纤巧白皙的侧脸,风吹起她额角碎发,他神情微微变幻了些,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我分得清。”
    无论是黄御史的不堪私欲,导致了陈家不幸的命运,亦或是长宁帝识人不清,受人蒙蔽,既然上天不给公道,他可以自取。
    翟似锦眉心蹙得越发紧,微微偏头想看陈熠一眼,却察觉到陈熠搂在她身侧的双手紧了紧,提醒她道:“别动,我带你去个地方。”
    翟似锦抿了抿唇,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沿途掠过街道和夜市,最终到了一处满是灯火的湖畔。
    陈熠先下了马,随后朝她伸手。
    翟似锦用手指勾着袖口的银线霜花,垂着眼睑望着陈熠伸来的大掌,本想说自己能下马,却被他钳住腰侧和肩膀,轻轻一揽,下一刻她双脚就落地,稳稳地下了马。
    陈熠带着她往湖畔走,迎面是徐徐清风,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子提着花灯玩耍。
    陈熠在花灯架子前挑了盏绣球灯,付了钱,将灯送到翟似锦面前。
    她看着面前精致的花灯,不是很想接住它,“你突然买灯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刚巧,那群蹲在湖边玩耍的小孩子忽然跑过来,穿过翟似锦和陈熠中间,手中提着的花灯既欢乐又漂亮。
    陈熠将花灯递得近一些,道:“你要是不喜欢,就拿去送给那些孩子们吧。”
    送给别人是不行的,终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翟似锦踌躇地将灯接过来,看着灯罩里面微蹿的小火苗,很新鲜,很好玩。
    她小时候几乎是在宫中长大,这种市井玩意她从没玩过,后来稍大一点,搬出宫辟了郡主府,身边也有好几个教养女官叮嘱她注意仪态,顾及郡主身份。
    陈熠瞧见她微翘起的嘴角,开口道:“去那边坐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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