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里外都是侍卫, 翟似锦想进去都被拦下了, 硬闯不能行,等了许久,里头传来赵宜乐歇斯底里的哭叫,没过多久,又响起一阵乱杂的脚步声。
    翟似锦旋即后退半步,朝门里走出来的长宁帝行礼。
    赵奕来不及与随后出来秦氏对眼神, 就先神色关切地向长宁帝询问道:“父皇, 宜乐她……”
    长宁帝面带阴沉,余怒未消只冷哼了声, 倒是身侧的刘公公挥了挥拂尘, 高声道:“陛下摆驾, 回太极殿。”
    多数侍卫跟着长宁帝一起离开,只余下少数还继续把守着门口, 不让翟似锦和赵奕踏进阁里半步。
    “皇嫂,舅舅刚才在里面怎么说。”翟似锦凝神问秦氏。
    秦氏脸色很难看,抿着唇看了看赵奕, 又看了看翟似锦, 才缓缓道:“父皇提议让宜乐尽早择选驸马, 将婚事定下来。可宜乐被那侍卫灌了迷魂汤, 死活不愿意,气得父皇又罚她一顿禁足,让她好好想明白。”
    “选驸马?”
    秦氏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昨晚看见她和侍卫幽会的人不少,为防这等丑闻泄露出去,只有让宜乐先与驸马成婚,才能将谣言压下。”
    “这不行的。”翟似锦最清楚赵宜乐的脾性,她认定了林昭就是林昭,这样做无疑于是要逼她去死,“舅舅难道就没有说别的?”
    秦氏道:“父皇还说,如果宜乐不答应的话,就要把她送到大相国寺带发出家去。”
    翟似锦指尖发白,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舅舅怕不是气糊涂了。”
    赵宜乐打小就被皇宫众人如珠似宝地疼着,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要让她随便找个男子嫁了,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赵奕目光幽幽地看向翟似锦,所有意思都写在眼神里了,“表妹,全靠你了。”
    翟似锦:“……”别靠我,我靠不住。
    但没办法,赵宜乐会被逼到这般田地少不了她的隐瞒不报,她除了硬着头皮找长宁帝帮忙求情,貌似再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翟似锦赶到太极殿时,却被刘公公拦在外面,“郡主倘若是为了求情而来,就不必进去了。”
    “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陛下先前吩咐了,来为三公主求情之人一律不见。”
    翟似锦看了眼虚掩的殿门,往日这个时辰,长宁帝该是在召集大臣商讨公务,如果没有,那就是独自在批阅奏折。
    正是私下求情的好时候。
    刘公公见翟似锦脸上的不甘愿,旋即语重心长地劝道:“郡主请回吧,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一齐劝陛下都无果,郡主还是不要再徒劳了。”
    翟似锦微微抿了抿唇,异常坚定道:“多谢公公提点,但宜乐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皇兄,能替宜乐尽点力就好。”
    刘公公唉声叹了叹,便折身回殿里去,留翟似锦一人站在殿门外。
    外间暖阳正好,光线从回廊照映得殿内寸寸生辉,然刘公公进到殿内后却是心惊胆战,半分不敢懈怠。
    半个时辰后,风卷起窗边的纱幔,刘公公身子微动,忧心长宁帝吹了风会头疼,于是上前把窗户关上。刚好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在笔挺地站在门外的翟似锦。
    “陛下,清阳郡主还在外面候着呢。”
    长宁帝将手里的奏折倒扣在桌上,因为有些突然,殿里所有伺候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刘公公揣着拂尘赶紧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长宁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余光扫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去把外面那个孽障叫进来。”
    刘公公肩头微颤,抬眸看了看长宁帝,确认自己没听说命令,旋即起身去将翟似锦请进来。
    翟似锦一迈进偏殿里,长宁帝立即挥手让殿里所有人退下,只留下刘公公在身侧伺候。
    “找朕何事?”长宁帝沉声开口。
    翟似锦微垂着头,走到长宁帝面前径直下跪,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声音清软地唤了声,“舅舅。”
    “别是来求情的。”长宁帝睨她一眼,“朕还有许多账没跟你算明白呢。”
    翟似锦微微抬起头,迎上长宁帝老谋深算的眸子,背脊也有些发凉,“舅舅不是翻旧账的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宜乐的清誉与名声不是吗?”
    长宁帝嗤了嗤,将刚拿起的奏折又放了回去,面带正色地问翟似锦,“你想说什么。”
    “似锦想说,宜乐与侍卫私会的确是德行有愧,于皇室颜面受损,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舅舅肯下令将事情压下,就不用逼着宜乐草率地选定驸马了。”
    为公主选驸马是一国大事,确实不该如此草率。
    但长宁帝反问她,“你怎知朕会随便给宜乐塞个驸马?”
    翟似锦愣住,“您是早有打算了……?”
    “不然朕由着她跟一个侍卫整日厮混?”长宁帝险些被气笑,顺道把她也数落了一遍。
    “你以为朕是好糊弄的,真不知道你跟陈熠私底下那点事情?你阳奉阴违惯了,宜乐跟着你也学坏了。”
    翟似锦心虚得很,不等长宁帝发话,便用手撑地站起来,朝长宁帝走去,“舅舅,似锦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等宜乐的事情解决了,您到时候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那朕罚你以后不许跟陈熠见面?”长宁帝挑着眉,话锋一转便无情嘲笑,“只怕你嘴上答应得快,心里还想着等会儿一出宫就去找陈熠。”
    “舅舅……”还真被他猜到了,“咱们还是来说宜乐的事吧,您当真要打算逼着她嫁人?”
    长宁帝冷冷瞥她一眼,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起来,并不作回答。
    “我们都知道您是心疼宜乐的,说什么让她出家去当尼姑的话都是唬她的,您觉得宜乐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她也心有所属……”
    翟似锦见长宁帝久不搭理自己,紧张得手心捏出一把汗来。
    长宁帝声音轻缓又带着几分威压,猝不及防地反问她,“那个叫林昭的侍卫?”
    “诶……是他。”
    反正现在瞒是瞒不住了,索性把事都摊开在长宁帝面前,照着长宁帝对赵宜乐的疼爱,起码不会再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
    岂料翟似锦答完这一句,长宁帝脸上的神情顷刻间严肃了起来,冷冰冰地道:“果真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们了。”
    翟似锦愣愣地望着长宁帝,才绕到舌尖的话顿住。
    她这时候该狡辩什么?
    虽然她和赵宜乐两人阳奉阴违都是事实,但直言激怒长宁帝的后果她们根本承担不起。
    不及翟似锦开口说话,长宁帝再次对她诘问道:“上次宜乐推掉晋阳侯府的婚事,也是因为那个侍卫?”
    “啊……应该是吧。”
    要说翟似锦现在心里一点不后悔,那都是假的。她都快忘了,长宁帝是个念旧的人,自然也最会翻旧账。
    “舅舅,其实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您想啊,宜乐长这么大难得遇上个喜欢的人,还能为他放低身段做那么多事,您要是一昧阻拦,她肯定要伤心死了。”
    长宁帝冷哼了声,低头又开始批阅奏折。
    翟似锦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长宁帝唬了,心里扑腾跳得实在没底。
    刘公公沏了杯安神茶来,特意交到翟似锦手里,让她帮忙递到长宁帝跟前去。
    翟似锦凑近前轻轻地唤,“舅舅。”
    长宁帝抬眸看她一眼,脸上的不耐极其明显,“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朕可以既往不咎你和陈熠的事情,只要你往后收住心不再与他往来。但宜乐的事情你休要再提,她是一朝公主,绝不可能嫁给一个侍卫。”
    “可宜乐她喜欢啊,舅舅您要是强给她塞一个驸马,宜乐她不会开心的。”翟似锦把茶杯放在桌上,打算再劝劝。
    “难道像你一样,私下跟外臣不清不楚?”长宁帝将手里的奏折丢到她面前,“宜乐就是跟你学坏了,你自己好好瞧瞧,你一心相中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翟似锦看着奏折上写着陈熠二字,右眼皮子当即就跳了两下,“舅舅这是做什么?”
    朝政上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看的。
    “你自己瞧。”长宁帝抬了抬下巴,算是允许,“朕早就说过陈熠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杀戮太重,不适合你。你打小就听话懂事,宜乐跟着你玩,朕和皇后从来都是放心的,可这次你解释一下,你相中的心上人是个居心叵测的,宜乐跟着你喜欢的竟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卫,这叫皇室颜面何存?”
    奏折上写的尽是御史台那群人对陈熠的弹劾,刚好就是翟似锦晨间在集市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说陈熠握权独大,有造反行迹。
    翟似锦只粗略扫了眼折子就帮忙叠了回去,对长宁帝道:“陈熠不是这样的人,舅舅您可要明察秋毫。”
    “无风不起浪。”
    翟似锦解释道:“市井街头人多眼杂,陈熠为人又不懂变通,肯定是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如今才被人传谣言波脏水。”
    “朕只信自己的推断。”长宁帝眸色深深,看向翟似锦的眼神中多是失望之色,“原先朕确实是看重陈熠,可现在日子久了,他在公事上玩忽职守,在私事上与你牵扯不清,这样的人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舅舅……”
    “似锦你乖一点,陈熠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长宁帝紧紧皱眉,语气失望至极,“他是否有谋逆之心,朕会派人去查,但在此之前,你不许再跟他有任何纠葛。似锦,你可明白了,你比宜乐年长,她处处将你视作榜样,你得给她起个好头,不能教着她外面胡乱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
    翟似锦一默。
    她就知道,长宁帝肯定会用她和陈熠的事情来赌她的嘴。
    “可舅舅,宜乐她年纪也不小了,她能懂是非,我和陈熠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喜欢林昭是她的事,舅舅您要棒打鸳鸯,何苦将我拖出来当挡箭牌。”
    她话音一落,长宁帝刚皱眉,旁边伺候的刘公公已忙不迭伏地跪下,生怕会被翟似锦这番话牵连。
    翟似锦坦荡地迎上长宁帝的目光,再次郑重其事地道:“舅舅,我信自己的眼光,陈熠绝不是私心利欲之人,我也信舅舅是明君,市井里传出来的那些谣言还请舅舅下令彻查,不要再让陈熠蒙受不白之冤了。而宜乐的婚事也请舅舅慎重考虑,与其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到时候万一真出家当了尼姑,您和舅母便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是在威胁朕?”长宁帝蹙眉,语气变得危险。
    翟似锦稍后退半步,摇头道:“似锦不敢威胁舅舅,只是很冷静地在向舅舅提议,男女之情本就是无规律可循,若真是两情相悦,舅舅您再怎么阻止也是无果的。”
    长宁帝沉默许久,半晌后终于开口,却只道:“朕不会接纳陈熠,也不会退步让宜乐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卫,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就偏头看了眼刘公公,“送郡主出去,带她去找皇后给她安排下住处,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再出宫去。”
    “??舅舅您这是做什么?”翟似锦懵了。
    长宁帝继续翻开桌上弹劾陈熠的折子,“似锦你还是太年轻了。朕是皇帝,朕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说完便不再看她。
    刘公公上前挡在翟似锦面前,做了请的手势,“郡主,奴才送您去景阳宫。”
    翟似锦俏脸微寒,袖间双手捏了捏,偏偏只得遵从长宁帝的安排,俯身行礼道:“似锦这就告退了。”
    迈出太极殿,便看见赵奕眼巴巴在外面等着,见翟似锦一出来,立即迎上来问道:“表妹,如何?”
    ……不如何。
    翟似锦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闷闷的,“舅舅将我罚了禁足,不许我再出宫去。”
    赵奕:“???”
    “因为舅舅觉得我跟陈熠时常在一处厮混,把宜乐给带坏了。”
    赵奕:“……”事实如此,父皇明察秋毫。
    赵彬一直站在赵奕身边,闻言忽然插了句嘴,“陈廷尉的事情早朝时我就知道了,刚才听太子说了三皇妹的事情,如今表妹你这又……虽然我才刚回京不久,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表妹你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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