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帘一挑,里面走出一个熟人,竟是数月未见的周管家。
    “周管家,原来是您呀,我这新房子还没盖成,没办法请您进屋坐了,您请随我去旧宅喝茶叙话吧。”
    周管家笑着摆了摆手,走到队伍中间,请下来一位端坐在马上的公子,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公子,二月参加春闱,三月已经放榜,我家公子高中进士二甲第三名。眼下衣锦还乡,正要去铁佛寺还愿呢,公子说了,你这家乡的石匠功不可没,我们特意绕路从你这儿经过,来瞧瞧你。”
    一听这话,鲁铁杵便放了心,连连摆手说不敢当。“周公子有学问,自然能高中,我可不敢居功,我一个做石匠的,只粗粗认得几个字,跟学问的事都不沾边儿的。”
    周公子被这个实诚的石匠逗乐了,负手而立,意气风发地说道:“鲁兄弟太客气了,你的砚台雕的实在是好,我那两位恩师都十分喜欢。我就想瞧瞧,这么好的砚台究竟是什么人做出来的。今日一见,还真是让我……”
    鲁铁杵见周大公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自嘲道:“只怕让您失望了吧,没想到我是一个这样的大老粗?”
    周公子哈哈大笑:“大老粗怎么了?只要能做出来好活儿就行,人又何必长得细致小巧呢。今儿我再跟你定十方砚台,拿去送给我那些落第的同窗,让他们树立信心,三年以后再考定能高中。”
    鲁铁杵喜出望外,抱拳拱手:“谢大公子赏识,我一定把砚台雕好,包您满意。”
    周公子点点头,折扇轻摇,一派温文尔雅:“你这砚台好是好,却还有一处欠缺,没有名号。一般手艺人喜欢以自家姓氏命名,你姓鲁,可以雕个鲁记的字样。不过天下姓鲁者何其多,只怕以后会有人冒名。我觉得可以叫东峰砚,作为咱们本地特产打出名气。紫气东来、高峰出众,既响亮又有好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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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盖新房
    鲁铁杵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 自家盖新房子,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本不想用爹娘的钱,可自己手上只有十两银子, 根本不够盖这十间大瓦房。不得已, 只能从爹娘那里拿了二十两银子。
    如今有这送上门的好买卖, 鲁铁杵喜出望外, 连忙应承下来:“好,周公子, 您放心吧,我一定用最短的时间干出最好的活,给您送到城里去。”
    周家大公子参加科考多次,屡试不第,今年却顺风顺水的中了。不敢说这砚台能起多大作用, 可他觉得这是个吉祥之物。
    十个砚台,还按以前的老价钱, 五两银子一个,一共是五十两。周家大公子高中,正是心情极美的时候,家里的下人全都打赏了一遍, 亲戚朋友该送礼的也送了。此刻瞧着颇有功劳的鲁铁杵, 自然要给些喜钱。
    “管家,取六十两银子来吧,六六大顺,多出来的十两算答谢鲁兄弟。”周家大公子豪爽地说道。
    管家不敢怠慢, 应了一声, 赶忙回车里取钱。六十两银子用红漆托盘端着,摆得满满当当, 端在手里沉甸甸的。
    鲁铁杵却不好意思直接收下,连声推辞道:“您照顾我生意,要这么多砚台也不还价,我已是十分感激,怎能多收您十两银子呢。”
    石匠实诚,没有见钱眼开,这让周公子更加高兴:“你呀,就别跟我客气了。本公子心情好,那十两就算是贺你盖新房子的份子钱吧。”
    村里盖房子有这样的风俗,亲朋好友要给些份子钱,以示添喜,可是却没有给这么多的。一般也就是二十文,关系最亲近,人也最大方的,也不会超过一百文。
    鲁铁杵还想推辞,可周家大公子根本就不把这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他自幼随父亲在江南富庶之地做官,花钱如流水一般。花这六十两出去,能换回来十个砚台,可以送给自己的同窗好友,他觉得这已是非常便宜了。
    人家已回过身去上马、上车,如果鲁铁杵再追着把银子塞回去,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他站在路旁再次道谢,送走了周家的一行车马。
    石匠心中欢喜,却还不至于震惊,可当他转过身,回头看向身后那些同村汉子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二哥,原来做石匠挣这么多钱呀,我想都不敢想。”一向沉稳的铁松,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鲁铁杵赶忙解释:“不是,平时挣不了几文钱,今日真是凑巧了,碰上个爽快的大主顾。这么大的生意,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呀,不过他要的那砚台太复杂,这十个砚台得做好几个月。”
    鲁铁庆连连咂舌:“几个月就能挣六十两银子,哥呀,我这一辈子,活到我六十岁的时候,我也挣不了六十两银子呀!”
    “是啊是啊,这么大一笔钱,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看来还是会一门手艺好,可惜石匠手艺只传长房长子,不传给咱们。”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鲁铁杵额头上见了汗,自古财不外漏,今日情况特殊,被他们看个正着,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也不好使了。只能先把银子拿回家去,以后再说。
    云朵听说此事以后也很担心,就怕有贼人上门偷钱,搞得家宅不宁不说,还让家人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鲁铁杵见媳妇拧起了眉头,赶忙想法子:“那就这样吧,咱们把房子收拾得好一点,让别人都能看出是花了不少钱的。再买几亩地,这样大家就知道咱们家里没有钱了。”
    云朵想了想,也觉得目前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这样做,就同意了他的想法。先拿出二十两还给爹娘,剩下的四十两分两个布包包好,一包埋在了柴草堆底下,另一包放到柜子底下的暗格里。
    上梁过后,就开始铺房顶,这时房子就算基本完工了。剩下的便是抹墙皮,油漆窗户,布置屋子等细活儿。
    到四月中旬,这房子终于完工了。样式精美、宽敞气派,村里人无不羡慕赞叹。
    收工的这一天,鲁铁杵特意杀了家里一只大肥猪,给前来帮忙的众位乡亲每人分了一块。然后架起两口大铁锅,把剩下的猪肉炖了满满两大锅肉菜。
    正在众人打算大快朵颐的时候,门口再次传来了喧哗声。这一次众人有了经验,纷纷笑着恭贺:“二郎又要发财了,又有买卖送上门儿来了。”
    鲁铁杵却并未如此乐观,到目前为止,除了周家,还没有人肯高价买自己的砚台。何况周家十个砚台,需要好几个月的功夫。这中间还有夏收秋收,再加上云朵生孩子、坐月子,恐怕要忙到冬天才能完工了,眼下也接不了别的活儿。
    众人簇拥着鲁铁杵出门去看,刚走到门口就碰上牵着驴进门的鲁铁树。
    铁庆大咧咧地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铁树,原来是你呀,我们还以为二哥又要挣大钱了呢。”
    铁树拍开他粗糙的大手,挺了挺胸膛,骄傲说道:“是我怎么了?是我,二哥就不能挣大钱了吗?今日我还就是给二哥带财运来,给新房添喜的。”
    他的亲大哥鲁铁松笑道:“你除了跟家里要束脩,就是要吃穿,念书又不能挣钱,你还能带着二哥发财?我咋就这么想不通呢。”
    铁树哈哈大笑:“你想不通就对了,我们读书人的事,不是你们这种大老粗能想通的。今日县里放了榜,我们同窗之中共有六人过了童生试,成秀才了,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铁树自豪地拍拍胸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样的小山村里,十年八年未必能出一个秀才。鲁家河再早之前有一个老秀才,鲁铁杵、鲁铁庆他们跟着他念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自那老人去世之后,鲁家河的娃娃们就不能在本村念书了。
    像铁树这样想念书的,就要去镇上开蒙,念几年之后,转到县里的私塾读书。东峰县没有县衙办的公学,最负盛名的便是孟夫子办的私塾。他很有学问,又是先贤孟子的嫡系子孙,所以孟氏学堂里学子众多。
    跟着铁树一起来的,都是孟氏学堂里的佼佼者。这次能考中秀才让他们十分欢喜,对未来充满希望。
    “来来,大家看,这就是我二哥鲁铁杵,别看人很年轻,却是个十足的老石匠了。经他手雕过的砚台,就像开过光一样。咱们县城里周家的大公子,就是用了他的砚台今年考中了进士,前些日子特意来我们鲁家河拜访,又订了十个新砚台送给他的同窗。只要咱们都用上我二哥亲手雕刻的砚台,金榜题名是早晚的事。”
    跟在他身后的五个同窗,还带着刚刚得中秀才的兴奋劲儿。此刻,只要是能对他们科考有用的东西,都不想放过,何况只是五两银子的砚台。
    几名学子家中并非全部大富大贵,可是为了让科举之路顺遂,他们还是全都预定了砚台。
    鲁铁杵不肯收订金,并直接言明这种砚台雕刻极为复杂,需要的时间很久,周公子的十个砚台恐怕就要到忙到过年。即便他们此时预订,也要等到明年。
    大石匠本以为这些秀才们等不及,却没想到,越是抢手货,人们越乐意抢。几人当即表示,无论多久也乐意等。
    双方说定,皆大欢喜。
    送走了同窗,铁树给二哥讨赏:“我给你带来了大生意,怎么谢我呀。”
    鲁铁杵大方笑道:“银子分你一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铁树上嘴唇碰碰下嘴唇,费了点口舌就能挣十几两银子。
    铁树自己都愣了,没想到二哥这么好说话,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不是跟你要钱,我的意思是你要白送给我一个砚台才好啊。”
    兄弟们哈哈大笑,纷纷笑话铁树没见过世面。一个破砚台有什么好的,哪如要银子实惠。
    铁树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懂什么,我有了这好砚台,将来若是中举做了官,还在乎这十两银子吗?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哪,才是真正地没见过世面。”
    大家笑闹着坐下吃饭,肉菜香啊,吃的他们满嘴流油。
    “出事了,铁蛋你快别吃了,回家去瞧瞧吧。娘好像不行了,自从铁亮大哥回来,娘这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如今竟是晕过去,摇不醒了,这可怎么办呀?”胡牵娣突然跑了进来,打断热火朝天的一群人。
    第61章 训恶妇
    鲁铁亮神情一滞, 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鲁铁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三婶病情加重了,就赶快去请大夫, 跟大哥回来有什么关系?”
    云朵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 在单薄的春衫下, 很明显的鼓了起来。今日庆功宴, 本是请了村里红白喜事的掌勺大厨来帮忙,而云朵作为女主人自然也要在这里瞧着。只是鲁铁杵不让他干重活, 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做一些摘菜叶儿之类的轻松活计。
    见自家男人要发火,云朵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默默瞧着,暂时没有说话。
    面对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胡牵娣心里是有些胆怯的。可她刚才那句话也并非脱口而出, 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去年秋天成亲以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 她一直在伺候重病的婆婆,既不能随意出去赶大集,也不能结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串门唠嗑,这日子过的简直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她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这老婆子赶紧归了西, 可鲁三婶的病情偏偏时好时坏, 就是不肯撒手而去。冬三月农闲时节,鲁铁蛋天天在家,她也不敢对婆婆使坏。
    可春耕插秧的这些日子,鲁铁蛋天天长在水田里, 家里只剩了她和婆婆。即便她不怎么出门, 也知道满村的人都在夸云朵聪明又贤惠,找回了大哥鲁铁亮。
    胡牵娣心里不服气, 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忽有一日把这两件事拧在了一起,便有了一个好主意。不如就趁现在让老婆子归了西,暗中散布出去鲁铁亮命硬,是他克死了鲁三婶。
    于是这些天她都没给鲁三婶喝药,只把熬药剩下的药渣故意留在罐子里,让鲁铁蛋瞧见。又把屋里弄的满屋子药味,好像没少吃药似的。所以鲁三婶的病情愈发严重,这两日水米未进,已是奄奄一息。
    她知道鲁铁杵盖的新房子今日竣工,铁蛋昨天就说了,今天二哥请客,大家要吃庆功宴,就不回家吃饭了。
    所以,说白了,胡牵娣就是特意来给云朵两口子添堵的。
    面对满脸怒气的鲁铁杵,胡牵娣默默吸了口气,镇定一下心情,接着说道:“二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婆婆的病跟大哥回来有关系。婆婆这病从去年就时好时坏,只不过是从大哥回来的那天晚上,咱们吃了团圆饭以后,她的病情就变差了。我说的是个日子,不是说大哥命硬克死了我婆婆。”
    鲁铁蛋已经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起身就走。鲁铁杵瞪了胡牵娣一眼,没再说什么,也大步跟了出去。
    他们俩一走,其他人也吃不下去了,全都跟着去了鲁铁蛋家。自胡先娣进门,鲁铁杵就面色不善,云朵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错事,就跟来了鲁三婶家。
    看到奄奄一息的鲁三婶,铁蛋趴在床边哇哇大哭。胡牵娣瞧着他没用的样子,愤恨地瞪了一眼,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鲁铁杵转回身吩咐铁松:“你赶上马车,赶快去清水镇接大夫来,三婶未必没有救。”
    “好,我马上去。”铁松应了一声快步出门。
    众人瞧着鲁三婶昏睡不醒的模样,心里都觉得救活的希望不大,可大夫还是要请的,只是不知道那大夫能不能妙手回春。
    一群大男人看着嚎哭的鲁铁蛋一筹莫展的时候,细心的云朵忽然发现鲁三婶嘴唇干裂,已经起皮了。
    “你瞧瞧三婶的嘴,她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喂她点水喝呀?”云朵摇了摇鲁铁杵的胳膊。
    此话一出,众人才认真地看了过去,发现云朵说的很是在理。鲁铁杵转头瞪了一眼胡牵娣,后者便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倒水去了。
    几勺水喂下去,昏迷不醒的鲁三婶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一条缝,便又合上了。
    众人沉默着等了一会儿,铁松便带着宋大夫进了门,把过脉之后,大夫连连摇头:“应该不会这样啊,前些日子,我才给她抓了几副药,喝过之后应该见好才是,怎么反倒严重了呢?”
    抽噎掉泪的鲁铁蛋忽然扑了过来,双手揪住大夫的脖领子,恶狠狠说道:“你这庸医,是不是你的药开的不对,害了我娘?”
    宋大夫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若信得过我,就让我瞧病。你若信不过我,我现在就走。咱们附近这十里八村,都是我去给人看病,你可听说过我给谁家下错药的?”
    鲁铁杵和铁松拉开铁蛋,把他劝到一旁去,只问大夫三婶还有没有救。
    宋大夫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说道:“我给她扎上几针,配上几副药,这两天试试吧。目前她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能不能救活就全看天意了。”
    大夫当即施针诊治,从硕大的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仔细称过斤两,让胡牵娣赶快去熬,他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喝完药以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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