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匆忙?”顾瑾城问。
    “你醒了?”三哥敷衍地寒暄,“好些了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瑾城跟上他的步子:“无碍。你这是去哪儿?”
    三哥也不瞒他:“外公在街角让人拦住了,僵持了许久,我过去看看。你身上还有伤,不用跟着。”
    顾瑾城没有听他的:“我倒想看看,谁人这么大胆子。”
    可不是?三哥也觉得棘手。京都卧虎藏龙,对方连太傅都敢拦,身份定然不简单。
    离街角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一把蛮横的陌生男人声音,嚷嚷着:“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心里一清二楚,如今,有什么资格把人藏着?”
    “我没藏。”太傅气呼呼的,“怨了我这么多年,不想跟你们计较,别以为我没有脾气。”
    对方更气了:“害了我们秦家的人,你还敢有脾气?”
    “我!”太傅坐在马车里面,想说什么,又觉得理亏一般,又气又伤心,“我懒得理你。”
    说完。催促着仆从赶紧离开。
    但对方的马车堵着,不肯让他走:“你但凡有点儿良心,就不该心安理得的享福!烟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得回来把你当爹一样供着?”
    “因为我本来就是她爹!”太傅怒气冲冲道,“我来我外孙家里,有什么不对,你个老东西凭什么拦着?”
    对方也气得不行:“那是他们不清楚真相,不清楚你这个老匹夫是怎么对他们阿娘的,若是知道,不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
    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不敢明着看朝廷命官的热闹,就装忙,在旁边走来走去的。
    太傅听了,只觉得他们越说越没影儿,当即差来护卫,要把他们赶走。
    秦家不比他官大,却并不怕他,僵持着不肯离开,护卫也不好弄伤他们——御史台那帮老家伙专门关注朝廷命官的作风问题,闹开了,对自家大人没什么好处。
    阿森见状,只觉得头疼。
    他不认识秦家的人,顾瑾城认识,提醒他:“秦家的人,按辈分,该是你五舅姥爷。”
    对方五十多岁,瞧着比太傅年轻些,横眉立眼的,瞧着凶得很,拦着太傅不让他进江家的门。
    阿森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连忙上前去,朝五舅姥爷秦升作揖,乖巧地说道:“这位是五舅姥爷?晚辈江钿,日前刚来京都,没来得及登门拜访,舅姥爷海涵。”
    “老三?”秦升变脸跟翻书一样,扶着他的手臂,“起来起来。听说你阿娘试了记忆,不记得咱们,难得你还能喊一声舅姥爷,乖。”
    阿森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都到家门口了,五舅姥爷来家里吃晚饭?”
    左右先把他们都骗进去,不要在外头惹眼。
    秦升面露惊喜:“方、方便吗?”
    一旁的太傅瞪着他:“空着手上人家吃饭,你好意思吗?”
    “你都好意思,我凭什么不好意思?”秦老爷子一把搂过阿森,顾不上拦着太傅了,转身就往江家走,边小声教阿森,“你外公就是个老贼驴,千万不要听他的。”
    “秦老狗,你说谁老贼驴?”太傅在后头嚷嚷,“你赶紧、赶紧松开我外孙!”
    秦升冷笑一声,回头冲着他得意地笑。
    太傅也不坐马车了,当即从车里跳下来,紧赶慢赶地追上他们,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
    阿森:“……”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秦升放开阿森,招呼家里仆从:“你先回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记得好好清点。”
    说着,瞥了太傅一眼,若有所指,“可不要像某人一样,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换了。”
    “你说谁呢?”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
    “谁跳脚我说谁。”秦升与他针锋相对。
    太傅捂着心口,指着秦升得意的脸,对阿森说道:“老三,他欺负外公。”
    阿森:“……”
    “还告状,也不嫌丢人。”秦升哈哈大笑,拍拍阿森的肩膀,“乖孩子,别理他。”
    阿森实无可奈何地向外公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两边都没有得罪。
    进了家门,阿森连忙将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才舅姥爷说的真相,似乎就连外公也不知情。”
    顾瑾城与他们祖孙三人一同进了正厅,四下没有外人。
    秦老爷子便指着太傅,义愤填膺道:“当年你阿娘出事,我找人查了,渔阳郡治安好的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山匪!他们却非说你阿娘是被山匪迫害。呵,也就他这种对你阿娘漠不关心的人,才会相信。”
    “事出突然,我坚持说要验尸,他硬是不许。”秦老爷子抱怨道,“现在看看,可不就如我猜想的那般?当年那具尸体损毁成那样,一看就是有人想要毁掉证据,他还反过来说我!”
    太傅低着头,没有反驳。
    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的确做的不对,如果听了他的,烟儿也不会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所以,这些年,秦家怎么针对他,他都忍气吞声,因为理亏。
    “老贼驴,我就问你一件事。”秦老爷子望着他,不像往常那样大吼大叫,而是平心静气的,“如果当年你葬下的尸体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太傅脊背一僵,眼眸震颤。
    会是谁?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沉浸在女儿早逝的痛苦当中,全然没空想这个问题,秦家和他闹,他既愧疚,又烦躁,从来没有与他们平心静气地交流过。
    “换句话说,烟儿负气离家,死在外面,得益的会是谁?”秦老爷子说道,“你位高权重,自诩聪明,却让人骗了一辈子!”
    太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脸上**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
    原本他只觉得上天待自己太过残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别人有意为之!
    那个人,会是谁?
    “阿娘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森看着枯坐着的外公,有些不忍,“外公,人不应该沉浸在过去,往前看罢。”
    往前看、往前看……
    没错,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太傅打定主意,抬头望着秦老爷子,郑重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们秦家一个交代。”
    “得了罢。”秦升怒视他,“得亏我侄女儿命大,若她二十年前真出了事,你现在给我交代?你不觉得这话很不负责任吗?”
    “……”太傅悔恨地低下头,说不出话。
    难得如此重创对手,秦老爷子心情无比舒畅,又和阿森说小话:“这贼驴不要脸的很,你们别让他住在这儿,他又不是没有家。”
    提到郑府,太傅又想起大周氏对待几个孩子的态度,不禁把头埋得更低。
    顾瑾城瞧见了,生怕他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听闻国师府有一神器,尽知天下事,太傅若有执念,不妨找国师商量商量。”
    太傅似是瞧见了几分希望,抬头看着他:“好,好,明日我便去找国师。”
    “嗤。”秦老爷子嗤笑,觉得他假惺惺。
    他在兵部任职,官职比太傅低好几级,却敢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看,因为他对太傅是真的有恨。他就一个妹妹,疼都疼不过来,结果红颜薄命,唯一的侄女儿又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如果不是朝廷还需要太傅,就是和这老贼驴同归于尽,也得要个说法!
    这么多年来,秦老爷子还是第一次与他这样面对面说话——这并不代表秦家原谅了太傅,单纯是不想让孩子难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让让他罢了。
    顾瑾城一脸挫败的太傅,斟酌了一下,说道:“太傅、秦大人,晚辈有一事,亟待上禀,想先请两位大人拿个主意……”
    他们没有聊多久,天就黑了,到了晚饭的时间。
    秦老爷子刚过来的时候,仆从就通知过其余兄妹三人了,眼下蜚蜚当家,便张罗着,晚饭准备得丰盛了一些,另外开了两坛酒。
    斗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有坐下来喝酒的一天,外公和秦老爷子都有些唏嘘,席间没有再说难听的话,而是对顾瑾城方才说的事情隐晦地发表了一些意见。
    蜚蜚听不出来,乖乖地坐在姐姐旁边吃饭。
    因阿柔和柏秋长得极像,秦老爷子时不时瞧着她,眼眶泛红,到头来,还要外公来哄他,老爷子也别扭的很,不想在死对头面前表现出难受。
    刚巧,仆从把他准备得东西送来了。
    老爷子得意一笑,让他把箱子先抬到他们后院去,一共七口箱子,明显是做了准备,偏要比外公给的多。
    矛盾说开,外公也不生气了,笑呵呵地跟他喝酒。
    蜚蜚准备了很多菜,秦老爷子很高兴,不停夸蜚蜚,得知萝卜丸子是她炸的,很给面子地吃了小半海碗。
    顾瑾城:“……”明明是妹妹给他准备的啊!
    人多,他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护食,就隔着人群,委委屈屈地看着蜚蜚。
    对上他的眼神,蜚蜚觉得有些好笑。
    晚饭后,秦老爷子回了家,走之前,揽着三哥的肩膀,大声宣布他明日还要来,不光他,还有他其他舅姥爷、表舅等。
    蜚蜚想到之前顾瑾城所说的,阿娘有六个舅舅,还有三十多个表哥表姐……
    那么多人,得准备多少饭啊?
    当家可真不容易!
    不过,看过了舅姥爷给的见面礼,蜚蜚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激动得嘴巴都合不拢——箱子里好多金银珠宝!
    家里未来五年的支出都有了!
    明日能加菜了!
    哈哈,舅姥爷可真大方!
    除了珠宝首饰,箱子里还有很多兵刃和珍稀乐器,是给几个哥哥准备的。蜚蜚瞧见了一把袖箭,小巧精致,但并不适合大哥,就讨了过来。
    哥哥姐姐本以为她想留着自己玩儿,顾瑾城也没有多想。
    直到入了夜,小姑娘犹豫地住他的厢房方向走来,他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
    不、不会吧?
    顾瑾城翻身坐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得脚步声,心脏撒欢儿似的乱蹦。
    觉也不睡了,被子一掀,欢喜地把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服给翻出来,潦草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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