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渠眼神倏然沉下去:“这是什么意思。我赵清渠是吃饱了撑着才让一个没有经验资历的毛头小子身居高位?我吃饱了撑着不眠不休就为了把你从水里捞出来?赵璋,该摸良心的是你。”
    赵璋呼吸一滞,脸色青白,他看着眼底酝酿着风暴仿佛比他还要愤怒的赵清渠,露出惨笑:“我争不过你,我只问一句,小叔,你觉得我落水失踪,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比较倒霉?”
    赵清渠忽然沉默了,从他的沉默,赵璋确定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小叔,你说我还敢回去么?”赵璋轻声开口:“我从落水获救以来,整夜整夜的做着噩梦,梦见自己好不容易爬上岸,却被一只脚再度踹回去,反反复复,最终耗尽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被冰冷的水包裹着,越沉越深,躺在湖底,死不瞑目。”
    他看着不发一言的赵清渠,轻笑一声:“小叔,你说我敢回去么?”
    赵清渠缓缓抬头,望入赵璋眼里,眼底的隐痛近乎凝滞,他伸手握住赵璋搭在床边的手,用力的握紧,仿佛是无声的保证。
    “不会有下次。”
    “我不信你。”赵璋抽出手,缓缓摇头:“将我踹回水里的人依然风光无限,过得比大部分人都好,我在病床上躺了那样久,每日闲暇时都能在新闻看到他的报道和消息。我捡回了一条命,却看到这样的结果,赵清渠,我不敢回去。”
    “他过的不好。”赵清渠忽然开口:“不要去相信那些毫无水准的小道消息,他这段日子过的一点都不好。”
    赵清渠缓缓蹲下,伸手轻柔的抚上侄子的头发:“他不仅如今过的不好,以后还会更糟。”他眼底的阴沉逐渐沉淀,声音也带上了隐隐的阴狠:“既然敢做,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早晚而已。”
    “那我就拭目以待。”赵璋微微一笑:“请回吧,小叔。”
    “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只是为安全着想,要知道,人活着不容易,我还是很惜命的。”
    “你执意要留在这?”
    赵璋抬头望着赵清渠微笑不语,眼神表达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赵清渠猛地站了起来,力道之大将原先坐着的藤椅生生掀翻过去,他紧紧地扣住赵璋的肩膀,巨大的力气几乎要把躺在病床上的人提起来,冷声道:“这儿就那么的好?让你这样乐不思蜀?”他阴沉的俯下身,极具压迫感的贴近侄子,毫无笑意的勾起唇角:“赵璋,你到底是舍不得这块地,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人?”
    “赵清渠,你什么意思!”
    赵璋霍然抬头,狠狠地瞪着几乎要贴上他面颊的小叔,胸口剧烈起伏:“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龌龊无耻。”
    赵清渠直起身,面色更冷,嘴角翘的也越高,声音冷漠的如同极地寒冰:“你以为唐凌天是什么好人?”
    “我儿子是不是好人轮不到你管,但你一定不是个好人!”
    苍老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老太太拄着拐杖,气的脸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以一种平日根本不可能达到的状态健步如飞的冲上来,抬起拐杖劈头盖脸的就往赵清渠头上抽。
    “哪儿来的混账东西,竟然拐我家的阿辰!我就算拼掉老命也要把你赶出去!滚!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以后老婆子我见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赵璋目瞪口呆,两位收拾东西的保镖立刻冲上前挡在赵清渠面前,伸手就要把老太太捏着拖出去。赵清渠上前一步硬生生挨了几棍子,厉声喝道:“不要对老人家动手,都出去!”
    两位保镖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出去,老太太关键时刻护犊情绪爆发,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棍,赵清渠忍着没还手,竟然被这一阵抽打弄得十分狼狈。
    赵璋看着这混乱的场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起头,看到唐凌天站在门外走廊偷偷探出半张脸,见他望来,微微一笑。
    如此混乱的场景显然不再适合任何话题的继续,赵清渠抬手扛下老太太的又一棍子,深深看了赵璋一眼。
    “改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在老太太愤怒的高喊声中,大步走出病房,伸出强有力的臂膀一把捞过躲在门后看戏的唐凌天,拽着他的领子朝着电梯拖去。
    ☆、第40章
    闲杂人等走后,老太太搂着赵璋又是心肝又是宝贝的好一阵子,直到赵璋说的口干舌燥,才把老太太再次哄好,回隔壁病房歇息去了。
    赵璋抹了一把汗,深深地觉得哄老人家绝对是一个体力加技术活。
    门被有规律的敲响三下,紧接着吱呀一声打开,唐凌天微笑着进来,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不过原先拄着的拐杖换成了——轮椅。
    “我和清渠交流了一番,他答应让你住在这里,不用急着回去。”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说话。”
    赵璋轻哼一声,显然对刚才赵清渠不由分说的强硬态度有所不满。
    唐凌天轻笑出声:“清渠当然不好说话,我就没见过比他能不好说话的家伙。”他微微抬起下颚,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赵璋仔细看去,发现一大块青紫隐藏在短短的胡渣之中,若隐若现。
    唐凌天又指了指自己坐着的崭新崭新的轮椅,温声道:“这也是托他的福。”
    赵璋将视线落在他的腿上,原先撑着拐杖站立的那条健康的腿,如今脚踝肿的小馒头那样大。
    “不用怀疑,这都是你小叔的杰作。大概这一阵子也是憋屈很了。”
    唐凌天面上丝毫不减怒气,反而笑的十分开心:“能把他气成这样,我倒真有些意外。”
    “我也很意外。”赵璋并没有因为唐凌天的笑容而放松下来,他沿着床沿坐下,微微倾身,双手交握置于膝上。
    “你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也十分愧疚,但有一点我十分不解,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唐凌天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神色间也逐渐平静下来,一双眸子温和的注视着他,轻声道:“尽管问吧。”
    “你既然是赵清渠的故交,为何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很确定以前我们从未见过面,因为我和小叔起这样的冲突,我看不出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赵清渠很看重你。”唐凌天沉默了许久,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见赵璋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便微微地笑了:“所以我想着大概只有你能让他如此的不痛快。”
    赵璋微微一愣,立刻道:“你想利用我让他不痛快?你们不是……”
    故交么?
    “正因为我们是故交,我也只能给他点无伤大雅的不痛快。”唐凌天笑了笑,却带着自嘲,眼底带着些许阴郁,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陈年旧事罢了,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问你小叔。”
    “再说,我和他那么多年交情,他在y市想对谁下手,如果开口,我必定帮他。可他连声招呼都不打,直到最后出了岔子才想起我这个老朋友,实在让我有些不舒服。”
    他摇摇头,随即看向赵璋,眼底泛出些许温暖:“还有一点我一直说的是真的,母亲和我都很喜欢你,你很像当年的阿辰。”
    “自从阿辰死后,母亲一直这样恍恍惚惚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看着健朗,其实医生早就说,她最多还能撑一年。”唐凌天垂眸,声音里带上了几丝伤感:“出于私心,我请求你多在这里待一段日子,陪陪妈。她一辈子清苦,我不想她带着遗憾走。”
    赵璋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眼底一酸,点了点头。
    唐凌天露出一个霁月清风的微笑,仿佛初春的朝阳终于拨云见日,露出柔和璀璨的光芒,险些晃花赵璋的双眼。
    唐凌天将轮椅的轮子前滚些许,堪堪停在赵璋面前,握着他的双手,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
    他从手腕褪下一串绿幽灵手链,戴在赵璋手腕上。
    手链剔透的白水晶包裹着碧绿的丝絮,仿若庐山云雾,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本来我和阿辰一人一条,后来阿辰走了,我便替他戴着。如今是你的了。”
    “这恐怕不适合……”
    “有什么适不适合。”唐凌天按住赵璋想要褪下手链的手:“你既然喊母亲一声妈,这东西就该你戴着,拿着吧,若妈见你不戴着,问起来了可怎么办?”
    既然这样说了,赵璋便也不再推辞,将水晶手链戴在了左腕。
    唐凌天很是高兴的卷起左袖,留出属于自己的绿幽灵手链,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水晶手链在阳光下折射出极其耀眼的光芒,交相辉映,异常美丽。
    接下来几天果然如唐凌天所说的,赵清渠并没有再提起让他回去的事情,但是却每日固定前来看望,准时的仿佛上班打卡。
    赵清渠既不是个话痨也不像唐凌天那样善于寻找话题放松气氛,每次到来坐在赵璋床边,没几句话就冷场,偏偏唐凌天每次都十分自觉地将病房留给他们二人相处,弄得赵璋十分痛苦。
    赵清渠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偏偏探病这段时间手机响个不停,赵璋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公司忙不忙。结果第二天,赵清渠带着从公司带来的文件,堂而皇之的坐在病房批复,偶尔开口跟他讲几句公司运营状况和最新动向,总算是缓解了几分气氛。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直到唐凌天的脚踝已经消肿,又从轮椅换成了拐杖。
    又是一个大晴天,赵清渠一如既往的准点报道,拿着一打文件坐在病房床头批复,间或问问赵璋关于新政策执行方向和相关项目的想法,这半个月赵璋从赵清渠口里听了不少,知识和视野都有很大长进,略微想了想便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赵清渠听完点点头,不像以往那样把他的观点批驳的一无是处,而是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
    “明天想不想出去?”
    赵璋愣了愣:“出去?”
    “y市梅园的梅花开了,梅园坐落在半山,山脚下便是海,山海相依梅园赏梅也是y市一大景点,你才来没多久,想不想去看看。”
    这个景点的确十分有名,赵璋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听说过,一直非常想去看看,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他稍稍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赵清渠微微颔首:“那我早点回去准备东西。”
    赵清渠收拾好文件,看了一眼表,起身离开,赵璋送他走向电梯,二人刚走到走廊拐角,便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赵清渠猛地皱起眉,赵璋也顿下脚步。
    声音从安全出口旁的茶水间传来,声音十分急促,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唐总,岚哥昨晚跟我说《天下杀》的男一定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内定是我吗?怎么会临场换人,这样大的消息公司竟然一点都没给我透露?”
    “你的经纪人嘴倒是挺快。”唐凌天的声音没有以往的柔和反而带着和赵清渠相似的冷淡:“选角要看导演和制片方的意思,不存在内定不内定,你的确被列入男一候选范围,这次既然没选上,我也没有办法。”
    “唐总这是在糊弄我?”陈瑞似乎顾忌着周围,声音微微抬高了些许,又压下来:“早就说好的东西,说换就换,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跟公司签的合同还没到期,上面条款黑字白纸写得清清楚楚,公司如今这种态度,岂不是让其他签约艺人看着寒心?”
    “角色谁演本来就是导演和制片方根据艺人综合考虑定下的事情,你在这里跟我说有什么用。”唐凌天轻笑一声,眉宇间带着少见的凌厉:“再说你前一阵子取消出演影响太大,负面新闻铺天盖地,自己弄出来的事自然要承担后果,公司不会什么都给你兜着。”
    “唐总,你现在的态度可跟当初签我大相径庭啊。怎么,当初见我有潜力能吸金就什么都好,现在一出事立刻翻脸不认人?”
    “陈瑞,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唐凌天优哉游哉的往杯子里加了点热水:“当初我可不是给你面子,我是给你金主面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轻笑了笑:“现在嘛,什么情况你心底应该比我清楚。说句实话,公司不打算捧你了,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做赔本买卖。”
    陈瑞没想到唐凌天竟敢如此直白的把话说出来,脸色白了白,神色也冷了下去:“说雪藏就雪藏,没个合适的理由,公司也不好给外人交代吧,就这样撕破脸对我们可都不好,要知道我认识的媒体人和圈内朋友并不算少。”
    “脑子倒是比以前聪明了点,懂的威胁了。”唐凌天神色丝毫不变:“找你那些所谓的圈内朋友,还不如去求求你金主。”说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已经找过了?”
    陈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掏出手机仿佛做出什么决断似的按下几个键,一直站在拐角赵清渠神色猛一紧,抓着赵璋半强迫的一边往回走一边迅速掏出手机关机,可惜还是晚了一点,手机铃声在空旷的走廊中由弱渐强,异常清晰。
    赵璋抱着双臂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赵清渠,而茶水间里的陈瑞和唐凌天则同时一愣,然后,唐凌天看着陈瑞急促冲出去的背影,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闲庭信步的跟了上去。
    赵清渠果断的把手机挂断,塞回口袋,知道避无可避,反而双手插袋,神色沉静的面对走廊。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瑞神色激动呼吸急促,他已经很久没能联系到赵清渠,更别提见面,转过拐角之后他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挺拔身影,激动地几乎要喊出声音,却在看到那身影旁站立的另一个人后猛地刹住脚步,脸色霎时白了。
    “你居然……”他见鬼一般住口,猛地后退一步,惊魂未定的反复打量着赵清渠和赵璋,随后惨白着面色,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璋,原来你没事了,真好。”
    赵璋笑了笑,转头看了赵清渠一眼,没有说话。
    陈瑞见赵璋和赵清渠都没有开口,又僵笑着往前走了一步:“看来阿渠早就知道了,当初他可担心了好久,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干什么,让他再死一次么?”
    陈瑞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赵清渠,声音带上了颤抖:“阿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怨我当初没保护好他?”
    他惨笑一声:“那时情况混乱,我没能顾得上小璋,的确都是我的错……”
    赵璋轻哼一声,连站在拐角看戏的唐凌天都忍不住笑出声音,赵清渠脸色更加阴沉,他冷冷的盯着陈瑞,一脸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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