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月芍已经不吐了,嫌闷,求裴珩带她去甲板上看看河上风景。
    不想到了甲板上,见一群人围成一团,有舵手,有小厮,也有粗使婆子,裴珩见状,对月芍道:“不知道什么事,人杂,你先回房去,下回清了甲板再带来看风景。”
    正回身,那边有个婆子跑上来报:“老爷,方才水里打捞起一个女子,没死,还有气,可怎生处置?”
    如今裴珩有着功名,不是近身的人,一律喊他老爷。
    裴珩让留着照顾,等醒了问清来历再说。
    等第二日,就有婆子带着那个醒转过来的女子来磕头道谢。虽然是裴珩让留下的,但是是个女子,婆子就自作主张送到月芍这处来。
    那女子低眉顺目,十分懂规矩,一直低着头,月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落水的,家人又在何处?”
    那女子听到月芍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看月芍,顿时眼睛睁大,惊呼:“小姐,你还活着……”
    月芍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银盘脸儿,圆眼睛,丰厚的嘴唇,十分可喜的样子,心下起了好感,只是不解她为何喊她“小姐”。
    那婆子在旁道:“这是我们四奶奶,你可别晃眼认错了。”见女子呆呆的,怕得罪了月芍,就上前一步道:“这姑娘叫石榴,说来可怜,跟着她家小姐路遇歹人,她家小姐死了,她跳河,好在命大叫我们给救上来,不然也去见龙王爷。”
    月芍儿听了心生怜悯,道:“我这里有点银子,等船靠岸,你拿着银子去好生过活,也别想不开,去庙里给你家小姐念几卷经为她来世积福,也比你跟着去了的好。”
    那石榴一错不错的盯着月芍,听月芍如此说,她的眼睛蓄满泪,低声喃喃:“这不是小姐,不是……”
    婆子见她神智不是十分清醒的样子,怕惊扰了月芍,忙替她道谢,然后拉着她去了。
    月芍只以为这事过去了,不料婆子第二日满面为难的过来回报:“那姑娘怎么都不肯走,说要留下来服侍四奶奶。”
    裴心慧、心柔、心荷今日都在,个个都听说船上救了个跳水的姑娘,皆好奇不已,此时听了皆笑道:“这不是戏文里唱的,偶行一善得忠婢,只不知道来日这女子是否真能忠心护主。”
    不过大家都觉得有趣,都劝说月芍把人收下。
    裴心慧靠谱些,招了石榴过来看,问了几句话,说也奇怪,昨日里石榴还前言不对后语,今日在裴心慧面前倒是有条有理的,叫裴心慧暗暗点头,也开口让月芍将人留下。
    其他人还可,裴心慧开口,月芍是要给她面子的,就笑着应了,石榴是丫头出身,十分懂规矩,马上上来给月芍磕头来定主仆名分。
    裴珩回来知道了,责备月芍,“她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证实,品行如何一两天又看不出来,这么随便就收人,做事不稳重。”
    月芍叫他说的瘪嘴,待要说裴心慧她们劝着收的,又好像小孩子挨骂了推卸责任一般,不由低下头去,默默领训。
    她怀着孩子呢,裴珩怎么舍得重口说她,见她认错一般乖乖束手站着,心里又不满她行事随意,又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的紧,这教育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裴珩吩咐雀儿和老嬷嬷都注意石榴,暂时不许她到屋里侍候。不过石榴确实是个好姑娘,又勤快又懂规矩,很快连裴心慧都赞了,月芍身边本就缺人,自然而然的就叫石榴占了一席之地。
    ☆、第37章 祸源
    李家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大太太陶氏气得差点将一个婆子打死。
    原来陶氏身边一个管事妈妈骇然发现后院守门的婆子竟然私下放了外男来私会丫头,通告了陶氏,将婆子抓起来,结果竟然问出了七八个有私情的丫头和媳妇来。
    陶氏将这些丫头通通交给人牙子去卖了。
    这里头一个丫鬟正是香蝶,李妙琼知道几乎没有气炸肺。一个小姐身边的丫头不干不净,让人知道,还会瞎猜做主子的小姐是不是也是个荡妇。
    李妙琼恨得不行,特意吩咐牙婆将香蝶往远处卖,决不许她在岐州甚至岐州附近出现。
    但是即使处理了香蝶,李妙琼还是觉得呕心。
    上门求亲的越发少,媒婆觉得她眼光高,都不敢替她说亲事,李妙琼的姐姐还特地上来说:“你不要挑剔,趁着年轻嫁了,岁寿添上去,更寻不到好人家。你这样在家里,爹和娘都不爱出门见人了……”
    把李妙琼说的憋屈不已。
    还有家里大哥大嫂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不好听的,可就那眼风,也已经让李妙琼受不住。
    陶氏无奈,本来处理家里这件丑事已经筋疲力尽,还要调和归家女儿和媳妇之间的关系,想着女儿如今亲事老大难的苦境,不由埋怨她:“当初我怎么说的,让你跟珩哥好好过日子,你倔着性子就是不肯,如今归家了再说亲事,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难道想要老死在娘家?别怪你嫂子有意见,她自己还有女儿要嫁,有你这个老姑姑挡着,以后亲事要给人背后说道。”
    李妙琼早就一百个一千个后悔了,白日里将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与裴珩对比,夜里则品尝着悔痛、悲伤的滋味。为此,她甚至上门将马仙姑给骂了,砸了她静室。
    可让她嘴上跟谁服软是不可能的,冷笑道:“娘你这会儿说的好听,那日裴珩身世闹出来,不是你领着大哥去给我拉嫁妆的,现在倒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都没错。”
    闻言陶氏又头痛,又惭愧,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如今米已成粥,还说这个做什么。”
    陶氏可以躲避,但是李妙琼如何逃得过日日夜夜的锥心之痛。
    她日日夜夜坐在窗户口发呆,眼见得憔悴了下来。见她这样,陶氏又心疼,问她:“你这是做什么,自己折腾自己就能挽回不成,如今他人不在岐州,看不到你自苦的样子。你呀,从小都叫我给娇宠坏了,心直口快,我当初就是怕你这性子嫁到外头不行,才跟你姑姑商量,将你配给珩哥,谁知道也是一桩孽缘……”
    一直呆呆不言语的李妙琼听到这里,开口了,“不是孽缘。”她无神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我跟珩哥,一定不是孽缘。”
    陶氏看她的样子不对劲,有些吓到,“琼儿,你听娘的,把珩哥忘了,将就些,嫁了吧。”
    李妙琼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幽幽道:“爹是不是要入京去贺圣寿,每年这个时候,宗人府都会开宴招待宗亲……”
    陶氏一阵心惊一阵凉,脸都白了,“你打的什么馊主意,赶紧打消,这一回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李妙琼回过头来,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盯着陶氏看,陶氏耐不住这个眼神,正要说话,李妙琼突然展颜一笑,道:“娘,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的教训牢牢刻在我心里,不会忘。”
    陶氏听这话像样,点头。
    李妙琼接着缓缓道:“娘,我从哪里跌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
    牙婆收了李妙琼的钱,自然忠心办事。
    她把这两车的姑娘拉到孟州卖了,因着都不是黄花大闺女,牙婆也没多费事,直接寻上孟州当地的行院青楼之类的地方问价,哪里高就卖哪。
    香蝶就被卖入一家中等档次的青楼。
    她自是不肯接客,被龟公抓着扔到鸨母面前。
    鸨母是个四十几许,打扮风骚,尤有姿色的女人,她高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咬牙切齿一脸愤恨的香蝶,不由吃吃的笑了,道:“哟,这时候来扮贞洁烈妇是不是晚了,你当日在主家里都知道偷人,到我这反清高起来。我还说来了个省事的,大家不必忙,你也不用吃皮肉之苦。如今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要尝一尝我们这的‘规矩’才甘心。”
    香蝶嘶声大喊:“你们别碰我,三爷会来赎我的……”
    鸨母笑眯眯的,道:“到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十个里九个是不认命的,不是说家里人会来赎,就是情郎会来,不过呢,我们楼不是善堂,没这个时间等。你来了,就乖乖给我接客,就是你那位有脸面的三爷来了,也看我高兴不高兴放人。”
    香蝶眼睛含泪,心里已经被鸨母说的怕了,等三爷赶过来,她已是残花败柳,而且听她口气,竟是有后台不怕的样子……
    鸨母眼睛一转,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个个来了都要闹一闹,前阵子一个自称是官家小姐的,骨头多硬,如今还不是服软,何必呢,倒让我次次做恶人。”
    香蝶脸色发白。
    这个知道怕……观察完香蝶的面色神情,鸨母很满意。她笑的越发慈祥,对香蝶道:“我呢,也不耐烦唠叨,说干了嘴,你们小姑娘也是不听的。”说罢唤两个龟公近前来,漫不经心的吩咐:“去,好好‘招呼’我们的新姑娘,别伤了她这张小脸儿。”
    两个龟公应是,笑嘻嘻的过来拉香蝶。
    香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吓得咯咯颤抖,大叫:“我们三爷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鸨母浑没把她放心上,这场景她司空见惯,前阵子那个官家小姐才叫她惊讶呢,比之香蝶坚贞能忍多少倍,还不是被她制服了?
    果然没有叫鸨母失望,三四天折磨下来,香蝶就哭着服软了。
    鸨母给她安排了一个贩布的徽州客商。
    接了客,楼里对香蝶的看管就松了许多,香蝶也见到了其他的姑娘,其中就有鸨母说的那位“官家小姐”。
    这位官家小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那日正好这位小姐在凉亭弹琴,香蝶有些闷闷的,听着这琴音悦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凄婉和不得意,她一时不由起了共鸣,想自己一生怎么竟归于烟花之地,感怀悲意,不由信步走近去听。
    待近前看凉亭中丽人,香蝶不由大震。
    良久良久,她嘴里才喃喃道:“月芍,怎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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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拒绝
    十二日的行程,船终于到达京师。
    几位六部堂官、有职司的宗亲、勋爵皆来迎接英王,其中就有全宁侯裴昭。
    裴博实、裴博裕还排不上号去拜见英王,只能遥遥一拜,在船上目送英王移驾,对耿英道:“此次搭了英王的船,还没能当面拜谢,不知贤侄可能安排一番,也好叫英王不至误会我们是那等不识规矩、礼节的野人。”
    耿英笑着应了,道:“有岳父接诸位入城,我身上还有事,先行一步。”他自然要跟着英王入宫拜见圣上。
    裴博实等不敢耽误他正事,谢了又谢送他离去。
    耿英临走时,目光一扫,落到了远处一个蒙着轻纱的女子身上。
    他轻轻一叹,没有任何话,转身去了。
    裴昭跟裴家人厮见,又拜见了老太太,将人接到侯府之中,这番热闹自不必说。两位早年不合的老妯娌相见,说起往事,不由都哭了。至于太太辈的相互往来不是十分密切,倒不至于失态,皆客气着。侯府没有儿子,自然没有奶奶辈的人,只有一个未嫁的小女儿裴萱待字闺中,是以二奶奶等人都围着这位侯府小姐说话。
    裴博实叫儿子、侄子见过裴侯,裴珩也在此例。裴昭之前收到裴博实的来信,晓得内情,此时倒着意打量裴珩。
    这一看,不由心里蓦然一跳。
    一是此子形容不凡,丰神朗目,伟岸挺拔,自有少见的风度,叫他讶异。二是他眉目隐隐带着熟悉之感,叫他暗自心惊。
    他心中想: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那一家的子嗣如何也不可能流落在外,叫二嫂子买了去充儿子,自己是多想了。
    不过他心中的想法无人发觉,众人眼里,全宁侯笑容亲切温和,显然十分喜爱几个侄子。
    侯府迎接宴席的热闹自不用说,裴心慧吃了半席就告辞归婆家。第三日,侯府已经出嫁的大女儿携夫婿耿英回家。
    二太太李氏自打上次病好,就一直有些倦怠,裴博裕曾让她留在岐州,偏她一定要跟过来。来了之后,除了吃第一日的筵席,之后的热闹总托辞不肯参与,叫人略感扫兴。
    但当她听说大小姐回来时,马上叫方玉蓉一起来侯府老太太的鸿禧堂。鸿禧堂的堂屋一贯是不用的,老太太日常燕息见人都在西套间。此时两府女眷十几人挤在里头,李氏和方玉蓉还没进去,就已闻笑语喧然,内室其乐融融之景可想而知。
    二人走过去,小丫头忙给打帘子并通报,“二太太,方姑娘来了。”
    几个小辈起身来迎接问好,李氏目光一扫,落在了裴珍身上。方玉蓉在她身边,发现她的手激动的发颤,忙悄悄扶住她,喊了一声:“姨母,几位姐姐问你好呢。”
    众人都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氏,李氏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了这副样子,带着笑脸点头,“好,都好。”她将手臂从方玉蓉处抽回来,摸出一枚玉佩递给裴珍,“出来没带好东西,这是大娘给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
    裴珍笑着接过,“谢大娘。” 她只道是长辈意思意思的小礼物,也没准备细看,就想先收起来,偏她小妹裴萱好奇瞄了一眼,惊讶的道:“好润的一块玉。”
    裴珍闻言,不由低头去看玉,果然手中美玉无瑕,温润如水,手指略略抚摸,竟有触脂之感。
    她讶异的抬头看向这位素不曾谋面的二伯母,随手给小辈就如此大手笔……倒比侯府还豪阔。
    裴萱嘟哝,“大娘偏心呢。”给她的不过一直普通的镯子,虽然她也没不把这点子东西放眼里,但哪有这样的。
    月芍一直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打量李氏和裴珍,很遗憾的是,裴珍长的太有裴家人特色,她无法从五官中看出一点点像李氏的地方。
    虽然裴珍与裴心慧站一起分明就是姐妹的模样,但她们都是随了父族的长相,不能成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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