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婆婆大方道:“住吧。至于给多少钱嘛……嘿,你们让你们下人跟我官家谈吧,夫人是富贵人,总不会小气的。”
    不愧是当老鸨过来的,倒是哄得刘嘉韵只能大方——不过刘嘉韵本身也没打算小气,毕竟人家平白无故跟你说了那么多,总也要给予回报。
    刘嘉韵和左姝静便在舒婆婆那儿直接住下了,左姝静一人独住一间房,舒婆婆的家在平常百姓中已经算不错的了,在这种小村落里更是算得上奢华了,然而左姝静之前一直住在后宫内还有王府内,这种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碧云和珠儿伺候着左姝静简单梳洗了一下,左姝静便躺上了床,她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睁着眼睛,想着刚刚舒婆婆说的事情。
    嫁给了将军的,命运悲惨的扶香园曾经的头牌……林玄月。
    她在努力回想裴则跟她说的一些有关于父母的事情。
    如果林玄月和易绯当真是她的父母,那么,在她还是婴儿,裴则三岁多的时候,两人就被那个什么侍女带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而裴则一定是记得什么的,不然不会告诉她,母亲叫林玄月,父亲姓裴……
    可为什么裴则后来不带她回去?
    左姝静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喜欢问裴则关于父母的事情,裴则总说自己也不记得了,又说父母早就死了,他们两个是孤儿。
    若假设裴则当真记得他们是将军的儿女,那么裴则为什么不带她回去……?
    这个问题左姝静想了一下就觉得答案很显而易见——当时裴则不过三岁,哪有能力带着她回去找易绯……何况五年后易绯就死了,他死的时候裴则也只有八岁,自己只有五岁呢……
    只是,为什么那个侍女没有弄死他们?
    左姝静翻了个身,她只记得自己和裴则小时候,全是靠邻居接济的,他们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邻居住的也不大好,邻居是一对男女,乱世中食物十分可贵,他们总会分自己和裴则一些,保证他们不会饿死。
    据裴则说,他们父母刚死的时候,裴冬净还很小,那时候便是邻居来帮忙养着他们……裴冬净常常想,若非他们运气好,遇见了那么好的邻居,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有一件事情十分古怪,就是后来裴则十五岁左右的时候,带着裴冬净离开了他们住的小村子,去投奔高宗,天下太平之后,裴则也捞着了职位,生活还算过得去,裴冬净那时候便提过,想要将自己的两位邻居接来。
    可裴则却不容置疑地直接拒绝了。
    而且听他的口气,仿佛是希望再也不要见到那两个邻居一样。
    当时为了这事儿,裴冬净还对他发过脾气,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不顾旧情。
    可……如果……
    裴冬净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如果那两个邻居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当初带着他们离开易绯家的那个侍女呢?
    也许,她本该杀了他们,或者和那个男人一起杀了他们,但她们没有下手……只是把他们带去了很远的地方,让他们远离京城,甚至还抚养了他们……而裴则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也不能做任何反抗,他只有三岁,他大概也只是隐约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却无力改变。
    林玄月还活着吗?
    只怕没活着了吧。
    裴则既然晓得林玄月的名字,那应该就晓得他们是前朝最后一个将军易绯的孩子,这件事他讳莫如深,平日也不让左姝静提父母——当然,左姝静后来对父母也就不怎么好奇了,更别提一直谈起父母。
    他什么都知道,却很好地一个人瞒了下来。甚至,他花费心思,让裴冬净去当皇后……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许许多多个夜晚,裴则一个人坐在书房之内,挑灯至天明,那许许多多的白天,裴则沉着脸,永远似不高兴一样。裴冬净一直以为,自己的哥哥是因为不得志所以才会如此,却从未想过,这里面会牵扯到怎样的过往。
    他将自己送上皇后的位置,难道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本不应该是那样的?不该是一个小小的官员,和一个小官员的妹妹……像所有乱世里摸爬打滚的人一样,可怜兮兮地想要从最底下爬到最上面,他干脆了当地用了最便捷的方式……
    而裴则回到长安之后,一定也去寻找过自己的母亲,但当初易绯战死,后来前朝灭亡,易家自是满门被灭……林玄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唯一庆幸的是,高宗并不是杀害易绯和毁灭易家的人,是之前的瓦军首领,一个山贼头头杀了易绯。
    不然若是高宗灭的易家,那裴冬净就相当于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了……
    左姝静躺在床上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只觉得头疼欲裂,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想,自己一定去找到当初那两位邻居。
    只是距离裴则带她离开,也过去快十年了,他们还在那儿吗?她大概记得那是在中部的乾州的襄县的乡下……
    左姝静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便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也没睡着,她此刻除了茫然,痛苦,疑惑之外,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见怀王。
    她想快点快点回去——哪怕她们很快就要动身回去了,而她实际上也不过和怀王分开不到两天而已。
    但她就是非常想要见到怀王,她想要告诉怀王这些事情,想要听怀王冷静地安慰自己,或者帮她分析。
    对一个人产生依赖感,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天亮之后,左姝静和刘嘉韵便上路赶回京城,路上刘嘉韵一直对左姝静说抱歉,说让她跟着自己白跑了一趟,左姝静只摇头表示没什么。
    实际上,她真是应该谢谢刘嘉韵,若不是刘嘉韵,她怎么也不会刚好知道这些……这些事情,原本应该随着裴则的死,永远地深埋地底。
    裴则大概本是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事情的。
    然而,真是天意难违啊……
    回到王府之后,左姝静一下马车,没走两步,怀王就从里边走了出来,左姝静一直都在想他,在看到他的一刻,则隐约感觉到,怀王似乎也是一样的。
    左姝静站在原地,没再动了,而怀王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半响,他走上前,握住了左姝静的手。
    他说:“阿静,你总算回来了。”
    昨天晚上,左姝静还在想,对一个人有依赖,是很可怕的事情,她变得不够独立,有一些矫情,什么都想着要找怀王。
    但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原来对一个人有依赖,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第60章
    怀王牵着左姝静的手,一下就感受到了左姝静的手正在微微发抖,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左姝静,左姝静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于是怀王才看向刘嘉韵,道:“姨母,一切可还好?”
    刘嘉韵的目光落在怀王和左姝静牵着的手上,不免有些羡慕,而后道:“嗯,没什么事儿。就是白让王妃跟我出去了两天,现在把人还给你。”
    怀王勾了勾嘴角,似乎还算喜欢这个玩笑,而后他便牵着左姝静慢慢走回蕴瑞堂,两人都没有说什么,怀王能感受到左姝静此刻的情绪并不平静,这并不常见,他晓得,在外面问,左姝静应该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只能加快脚步。
    进了屋子,怀王刚想问左姝静发生了什么,左姝静就忽然扑进了怀王的怀里。
    怀王一愣,很快回抱住她,轻声道:“怎么了?”
    左姝静只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怀王有些着急,道:“发生什么事了?”
    左姝静本来想好好地怀王抱一会儿,但见怀王实在很担心的样子也只好先坐下,然后安抚似的拍了怕怀王:“不,没出什么事……只是,我知道了一点儿事情……”
    怀王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说。
    于是左姝静缓慢地,断断续续地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和回忆起的事情告诉了怀王。
    怀王听的十分认真,等左姝静全部说完之后,怀王并没有立刻给反应,过了半响,他才说:“我没有办法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乾州,等我两天,正好乾州附近最近决堤,父皇本不会让我去乾州,但若我执意要去,应该是可以试试的。”
    左姝静没想到怀王什么多余的没说直接说了这个,她呆滞了一会儿,道:“你陪我去乾州?”
    “嗯。”怀王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可是……”左姝静有些迟疑。
    怀王直接道:“没有什么可是,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要去。因此对我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陪你去。”
    左姝静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怀王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脑袋:“阿静,不要想太多,就算事情真的如你所猜想的那样,也都已经过去了。”
    左姝静说:“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自己的父亲是前朝将军,母亲是名妓……”
    怀王劝慰道:“阿静你要想,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不少,对不对?”
    虽然左姝静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但她也的确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她点了点头:“嗯……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好吧,那我就等你把事情处理好,然后我们一起去乾州。”
    怀王笑着微微颔首。
    虽然一天舟车劳顿,但左姝静并没有什么睡意,怀王见她不想睡,便带着她去花园里走走,走到花园的秋千里之后,怀王让左姝静坐上去,亲手替她摇晃秋千,左姝静坐在上面,感受着夜晚的风。
    此时虽然快入秋了,但她和怀王穿的也不算少,故而并不冷,怀王大概也怕风大,只是很轻微地摇晃着秋千,左姝静看着前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轻声道:“哎……”
    怀王好笑地道:“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又叹气?”
    左姝静说:“没什么,就是想一想又觉得,去乾州来来回回肯定要快一个月,不知道要耽误你多少时间……”
    怀王皱了皱眉头:“我说过了,不耽误。何况我去乾州可以亲自处理决堤的事情,顺便调查一下沿岸官员,年年决堤,年年拨巨款处理这件事,却从来不见好,父皇本身就十分在意……若我能把这案子办好,也算是一桩好事。你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左姝静看着他,道:“嗯……其实,你说要陪我去,我还是挺开心的,因为我想了想,好像我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出去很久过,当初是跟着哥哥东奔西走,后来就没有再离开过一个地方了。有你陪着,我不知道要安心多少。”
    她仰着头,而怀王低着头,两人凝望着对方,而头顶是闪烁的无数星光,怀王没有再继续晃秋千,而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左姝静的脸。
    两人都不晓得,此时假山后还站了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是黎雯。
    黎雯也是当真对秋千不死心,昨天白天撞见了怀王,今天便决定晚上出来,也亏得她运气好,去的时候真的没有人,黎雯心满意足地一个人晃了一小会儿,就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她慌慌忙忙地跑了,跑去假山后头的时候,她只要继续往前就可以离开了,但鬼使神差地她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顿住了。
    她看见了那个可怕的冷漠的怀王牵着王妃走过去,而后王妃坐在了秋千上,而让她震惊的是,怀王竟然站在了秋千后头,亲手替王妃晃秋千!
    这怎么可能?!
    黎雯甚至想要揉眼睛了,她傻傻地看着怀王和怀王妃,两个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怀王妃一点儿也没有诚惶诚恐,而怀王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怀王妃似乎有什么心事,故而一直看着前方发呆。
    因此她自然看不到,身后的怀王一直在看着她,他的目光是非常温柔的,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柔和,和那天她看到的怀王截然不同。
    那天的怀王整个人都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冷漠的像是一块冰,可现在的怀王却像是王府内的桂花,温柔而浓郁的香味自他周身散发出来,将毫无所查的怀王妃紧紧地包裹在其中。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温柔的注视,却只是对着左姝静,而实际上,怀王连黎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黎雯甚至觉得,即便在昨天她才和怀王打了个照面,怀王可能现在也不会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样子。
    因为他一直这样看着左姝静啊,他哪里有其他的精力看其他的人?
    黎雯以为这就是极限了,然而王妃叹了口气之后,怀王竟然笑了,而后似乎问了什么,黎雯想听,却听不清,她只能看见怀王妃仰起头,看着怀王。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地聊起了天,怀王的目光更加温和了,还带着很多珍惜的感觉,黎雯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怀王要这样看着怀王妃。
    接着,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怀王伸手轻轻抚上怀王妃的脸颊。
    黎雯知道怀王是个会打仗的王爷的,他的手可能握过无数兵器杀过无数人,但他的手,却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柔地轻抚一个女子的脸庞。
    怀王妃嘴角带着笑意,同样温柔地伸手摸了摸怀王的脸,而后怀王便索性弯了身子,想要去吻怀王妃。
    他们越靠越近,而黎雯却觉得时间变得十分漫长,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看到这样的怀王,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她本来就不喜欢怀王妃,眼下却几乎是仇视她了。
    黎雯无法明白,怀王妃长的也并不多么好看,只是清秀而已,平日里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还有点凶,怀王为什么会喜欢她?她凭什么得到怀王的喜爱,和这样不同于旁人的待遇?!温柔的眼神,轻柔的抚摸,和珍重的吻……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黎雯觉得自己不想看了,她有些暴躁地转身想跑,却没注意脚下有个小石块,于是她被那小石块绊了一跤,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同时,黎雯发出一声不由自主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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