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澜又小声地添了句:“我跟他是朋友。”
    费樾辛换了一种赞许的目光看向他:“先和他做朋友再干掉他吗?虽然有点迂回过头了,不过对你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然后愉快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以后他来家里玩,我会好好配合的。”
    好像全世界都认为他对张月雁矢志不渝,海枯石烂,偏偏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已非昨日那人。
    他笑的有些敷衍,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她姐姐还一个劲地问彦磊在这里做什么,费澜只好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佛祖身上去。
    费澜跟着费樾辛一起跪在蒲团上,学着费樾辛的样子举着香,虔诚叩头。高大森严的佛像虽然慈祥微笑着,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香烛的味道带给人一种纯净和虔诚的感觉。费澜有点能体会宗教带给信仰的人们希望与安慰,好像它们真的存在,救苦救难。
    僧人将他们手里的香插在前面的小香炉里,费樾辛随手给了他们几封信封,他们默默地行了一礼走开了。
    “爸妈想你明年开始接受家里的事情,”费樾辛闭着眼睛,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说,“我之前说过,还有一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哎,为什么这么忽然……?”费澜惊讶地看向费樾辛。
    费樾辛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信这个吗?”
    费澜反问:“你不信吗?”
    费樾辛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明亮而清澈,没有一丝迷茫与困惑:“我不信。”
    费澜问:“那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费樾辛无奈地耸耸肩膀:“因为爸妈信。”
    “啥?”
    “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呃,那时候你还没出世呢,”费樾辛有些费力地想把往事想起来,“当然,这些是爸妈告诉我的,他们在这间寺庙里遇上了‘高人’。”
    “高……人?”费澜没办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于是费樾辛很耐心地解释:“就是看起来很厉害的,会算命的人啦,我反正是不信的,但是爸妈很信,就让他算了一卦,那时候妈妈刚检查出来,怀孕三个月了。”
    “算出什么?”费澜问的漫不经心,这种感觉就像是另一个人的过去,他既不好奇,亦不讨厌。
    “我未出生的弟弟,在成年以后会有一次大劫,会死。”费樾辛轻轻地说,然后看向费澜,“现在,已经雨过天晴,你还活着,这就足够我们一家对神明感恩戴德。”
    ☆、第二十二章
    费澜的身上微微发冷,听着费樾辛继续说:“爸妈从那里回来以后,忐忑不安,后来你出生了,一经打听,那个给我们算命的人不久前亡故,之前铁口直断,算的都很准。于是呢,老爸就在这里许下心愿,若是你能躲过这一劫,就来还愿,重塑金身什么的。”
    “重塑金身?”费澜不太明白这个意思。
    费樾辛有点恼怒:“别打断我说话好吗?”顿了顿,她继续说:“反正爸妈对此是深信不疑。”
    “是吗……?”费澜看向仁慈笑着的佛像,他学着费樾辛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却一片清明。泥塑就算有金身也依然只是泥塑,保佑不了任何人的幸福。
    “我本来不相信,”费樾辛小声说,“但是有些东西,就是可以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尽管希望微忽极微。”
    费澜轻轻地回应:“我知道。”
    费樾辛吁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伸手将一边的弟弟也捞了起来:“费家应该由你来继承,你是独子。”
    “咦?”费澜愣了愣,这句话说的他有些惊慌失措。
    费樾辛的笑容很轻松:“这是爸妈之前决定好的,担心你应了那一劫,所以一直让你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除了花钱就费时间……这种生活很轻松不是吗?但是既然过了这个劫,就好好担任起家主的位置吧。”
    费澜上辈子的确也做过家主,或者用家长来说更贴切一点,反正他们家后来也就剩两人,即使就是他和他妹妹,好像总有很多事情。这会儿,让他接手整个费家感觉就像他原本是捧着一碗饭,现在忽然掉下一大铁锅饭来让他捧着。
    “没事,还有一年才要你接手呢,”费樾辛看到费澜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连忙说,“费家现在还有点事,我争取在一年内解决,相信姐姐,没问题的。”
    可是我只是一个钢琴家啊,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这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
    “哎,那不是你情敌吗?”费樾辛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指向费澜身后。
    彦磊就站在那里,看到姐弟两的视线投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对费澜招了招手。
    “你两有事吗?”费樾辛小声问,随即又跟费澜咬耳朵,“虽然我觉得你那个战术有点迂回过头了,但是好歹也是策略,有啥需要姐帮忙的,在姐不忙的前提下,会尽量帮你的!”费樾辛信誓旦旦地说。
    “……好吧,”费澜已经没有解释的力气了,他有点像逃跑一样地往彦磊那里走去。
    彦磊那边的事已经完成了,已经到换班的时间,所以他过来看看费澜。听说有钱的人都挺迷信的,所以在这里见到费家姐弟既有点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他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姐弟两正在佛像钱参拜。大雄宝殿里香烛缭绕,阳光从旁边的木格窗户里透过来,落在他们脚边。费澜的身体被笼罩在阳光之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他的神色如此悲悯与不忍,略微苍白的皮肤被阳光笼上一层暖色,白皙的手指修长而柔软,合十的时候让人想起某些神话故事中不存在的人物。
    “你看起来……很虔诚,”看到费澜向自己走过来,他一直以为这位少爷有点儿满不在乎,可是没想到在佛像前还挺恭敬的。
    “酬神嘛,”费澜笑了笑,努力忽略他姐姐投过来“好好加油”的期许眼神,转而拉着彦磊往外走,“好烟,去外面吧。”
    走出大雄宝殿,山上的空气既清冷又新鲜,阳光虽然很明亮,但费澜还是觉得冷。
    他转头看向彦磊,对方穿着灰色的夹棉僧袍,一点也不在意天气的样子,顿时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昨天下了一天小雪呢,没想到今天太阳这么好,”费澜对于雪化以后天气会更冷,终于有了深刻的体验。
    彦磊偏偏头,看到费澜这样缩着的样子竟然觉得很可爱,让他想起某种怕冷的猫科动物。
    他的视线仿佛粘在他身上,有点移不开,于是随便说点什么,好让气氛看起来不那么诡异:“对了,你们来酬什么神的?”
    费澜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彦磊愣了愣,如果别人问,他肯定说不相信,但是这会儿,对方的眼神让他有些犹豫不定:“怎么了呀?”
    费澜张张嘴,又微笑着摇摇头。
    那个人说他,命中注定会有一劫,那个人铁口直断,从不失算。现在想想,注定的意思大概就是怎么样都无法改变,既然命中注定,又怎么能躲过,如果躲过,那不就是那人算的不准?
    费家所有的人都在高兴此劫已过,大概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劫早已应验,费澜没有躲过去。
    “好冷,”费澜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彦磊摆摆手,“我陪姐姐去,你忙吧。”
    彦磊这时候正好手机响了,连忙对费澜挥挥手,表示回见。
    于是这天的中午,费澜总算明白素斋代表的含义,也明白为什么彦磊之前会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他了。比起外面一般的餐厅里的食物,这里的素斋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实在难吃的一比那啥。
    费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挺好的,菜是他们山上种的,无公害无污染的,油虽然少了点,而且吃起来不怎么熟——总比沙拉熟一点。”
    费樾辛的脸都绿了,她一向无肉不欢,这会儿这顿饭就是在挑战她的极限。由于之前有着重塑金身的承诺,方丈就过来陪吃饭,听了费家的事情以后,连称造化造化。费澜在一边吃饭,脸都快要埋到碗里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现在高咏夏可以看到费澜曾经的记忆,和一部分感情。那个人曾经那么茫然,却没有人来跟他解释,他流连夜店,挥霍无度,他不思进取,终日醉生梦死,他游戏人间,不知如何从一而终,他放浪形骸,不知收敛,可是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指责他。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都只是微笑着递出支票,微笑着收拾残局,微笑着默许他做的无数愚蠢的事情。没有指责,也没有告诫,只有钱,只有宽容和微笑。于是他过的惶惶不可终日,任谁都可以看出不正常,任谁都说这是宠得没边了,但是他自己知道,这就像微笑着看着他往悬崖那里落。
    “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么样一个人,我有太多……不需要去考虑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摆好了,我只需要去拿就可以了,”费澜曾经那样对自己说,“这大概是所有人的梦想,就像你做了国王,却连责任都不用担起,没有任何的责任。”
    他们真的爱我吗?费澜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越想越不明白,他们是在供养一只寄生虫还是我其实他们领养来的?我活着的目的只是游手好闲吗?无数疑问,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依然得不到解答。
    而现在,在这个身体里的高咏夏得到了答案。或许作为费澜的父母,姐姐,实在是无法向这个孩子解释这样做的原因,应该怎么说呢?
    “你命中注定没办法活到现在,所以好好享受这个年轻的生命。我们能给你所有的爱,就是让你的生活不虞匮乏,让你自由自在,让你挥霍无度,除此之外,宽容,微笑,耐心,这些都是我们能给你的。”难道要这样跟他解释吗?
    只有在一切过去以后,平息以后,才能好好解释。之前那是一个绝对不能透露给他的秘密,否则你让一个孩子该如何面对短暂的生命?不是每个人都很坚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知道真相的。
    高咏夏不能说双方到底谁对谁错,不是谁都能像自己一样过完毫无遗憾的前半生。高咏夏想到这里笑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呢。
    “该走了,”他的姐姐脸色难看地在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招手,她现在还没有从那顿素斋中回过神来。
    费澜顺从地跟着他姐姐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舒服多了,直接坐车回去。
    回到费家的时候,他先去了花房。
    花房昨天已经建成,在温暖的暖气下,这些娇贵的花朵精力充沛地盛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芳香。
    他看见那个人正架着画架在那里画西洋水粉。费澜好奇地走过去,从他背后看到了他的画的内容。
    一片玫瑰花丛中,一架黑色的古典钢琴正放在那里,阳光柔和的落下来,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宁静美好。虽然是在花房里的景色,却让他想起了地中海的某个国家,一座漂亮的花园,一个人曾经在钢琴上倾注了一生所有的爱。
    “你回来啦。”画画的人语气平淡,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候,却让费澜有种感动的感觉。
    “嗯,回来了。”他说。
    然后那个人不再说话,专注地继续画着,带着那个国家温暖湿润的气息。
    ☆、第二十三章
    上课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半,作为走读生的费澜只能早早地起来,一小份早点以后,就坐上车子,让司机载自己去学校,这样还可以在车子里补眠半小时,虽然是比不上被窝,但是好歹也算是个安慰。
    现在再说怀念意大利什么的话就没意思了,虽然费澜现在是真心怀念。
    今天迎接他的,依然是绯闻和八卦。
    “看看,又是头版头条,”东小洛将报纸递给费澜,“是那天拍的照片呀。”
    费澜打着呵欠接过报纸看,娱乐第一版上就是那天在派对上的照片。不得不说偷拍的那人还挺会抓镜头的,照片上的费澜正在微笑着向新出道的女星张月雁说着些什么,后者则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老实说,你也挺上照的,”东小洛凑在一边说,“这样看起来,倒还有些像偶像剧的片场。”
    费澜看了后面的几张照片,甚至有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膀上的献殷勤镜头,嘴里随口附和东小洛:“说不定我还有些做影星的潜质。”
    东小洛来了兴趣:“你不是和宏宇的少东家沈悦之关系不错吗,你可以投资主演一部偶像剧嘛,跟张月雁搭档的话,说不定你们的感情还会更近一步。”
    “别再来这种奇怪的想法了,”费澜呻yin着将报纸合上,推到东小洛面前,“当时派对上的情况很复杂,就算不是张月雁,只是一般的女孩子,你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东小洛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他的圈子当然跟上流社会没有关系,但是因为跟费澜关系不错的原因,对那个圈子里的情况还是知道一点的。有钱的人总是有点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所以对于他人的意志,总是缺乏一定的尊重,费澜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倒是车祸以后有所收敛。这种私人派对上,邀请的客人全是有钱有权的人,也不外乎一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像张月雁这样刚出道,又毫无防备的新人,是很容易被那些人“戏弄”的。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一种刺激点的游戏,但是对像张月雁这样的女孩来说,可能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伤痕。
    “希望校花会对你有所改观,”东小洛由衷地说,“虽然你各方面都比不上学霸情敌,好歹你足够体贴。”
    费澜耸耸肩膀,在他看来彦磊比他体贴多了,只是从女朋友的态度,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甚至愿意这样配合……老实说,一般男朋友还真做不到。不过张月雁既然铁了心混娱乐界,沈悦之看起来也是大力配合,不知道和彦磊这个男女朋友的关系会怎么安排呢?
    想到这里,费澜不由转头看向彦磊的位置,只见对方正在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手机,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东小洛随着费澜的视线看向学霸情敌,然后很委婉地表示自己该去上课了。这么尴尬的局面,他才不要去掺浑水,三角恋神马的最讨厌了。
    费澜走到彦磊旁边,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彦磊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来,最后叹了口气:“我在找周日可以兼职的工作。”
    费澜愣了愣:“你昨天不是在寺庙里吗?怎么,那里的日薪不高吗?”
    “很高,而且很简单,都不用用脑子,但是……”说到这里,彦磊一脸沮丧,“但是你姐姐捐了一大笔钱。”
    费澜没有搞懂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是听起来貌似是因为自己姐姐的关系所以彦磊才失业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彦磊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你姐姐的名字直接跃居功德榜第一名,把别的捐款人远远甩在了后面。方丈当即决定,立刻开始重修庙宇,为佛像重塑金身——于是我就失业了,工期貌似还挺长,要等完工以后我才能再去工作。”
    费澜愣了愣,然后小声地说:“这个……好像连累了你。”
    彦磊耸耸肩膀:“我再找别的事吧,反正周末的工作不难找。”
    “其实那是一个高薪的工作,暂时失去了很可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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