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慈看着侃侃而谈的柳绍轩,低低一笑:“果然还是得多读书。”话音刚落,就接受到了某个人警告的眼神——可以不要随便看别的男人嘛?
    宁慈在他的手掌心挠了挠,结果被江承烨更大力的握住手,以一个警告的力道捏了捏她,宁慈终于笑着收回目光,不动声色。
    江言的神色和煦了一些,点头道:“若是朕不愿看到前朝的悲剧发生在我朝,那该如何?”
    柳绍轩继续道:“前朝的法子有好有坏,我朝取而代之,自有过人之处。想要令国富民强,须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良方用于我处。”
    江言的笑容渐渐加深,朗声道:“柳爱卿说的极是。先皇三年一选厨的规矩,朕欲在今年重新开始实施,而另一方面,朕要重整宫中的御膳司。”
    此话一出,朝中顿时哗然,有不少人看着柳绍轩,都暗地里嘲笑起来——看你还帮着皇帝说话,结果皇帝第一个就拿你们开刀!
    御膳司自然是包括了尚膳间,尚食局以及专供酒品皇家宴席的光禄寺。
    “今年的选厨,全国百姓,但凡通过考核之人,皆可进入宫中进行最后的考核。这宫中的菜也吃得够久够腻味了,三司里头无论哪一方,都该有些心得血液了。而这件事情要交由谁,朕也已经想好了,现在就将人传进来吧。”
    江言话音落下,太监尖尖的声儿就已经接踵响起:“传前尚食局尚食令封千味封大人。”
    封千味!?
    一颗颗脑袋纷纷望向了宫门口,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不同的想法,没过多久,一身体面衣裳的封千味缓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谁都知道,封千味那可是在先皇当太子的时候就负责膳食了,而后先皇登基,封千味简直一手掌管了所有的膳食机构,那时候哪有现在这般复杂?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严格论起来,就算是尚膳间的大总管云霄川站在封千味面前,都得低头哈腰的叫一声前辈。
    可以封千味在先皇还未驾崩之前就已经辞官归隐游历江湖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仔细一想,只怕还和如今这斗法不断的三司有关。
    宁慈还是第一次见到封千味这般贵气的打扮,一眼望过去哪里还有一点点游荡江湖顽劣老头的形象,简直都快和刘阁老一个画风了!
    封千味进了大殿,向天寿帝行了礼,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这老头愣是连膝盖都没弯一下,可天寿帝什么都没说!
    见到封千味出现,景泉作为景家在朝中的文臣,忽的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想要整顿三司固然是为了令宫中的秩序更加井然,令先皇安心。只是不知皇上想要如何整顿?”
    江言淡淡的看了景泉一眼,终于说出了最终的决定:“此次选厨,乃是对着全天下的大周子民,无分男女,皆可入选。须知厨艺这件事,本就是女子更加擅长,朕的江南一行,已经开了眼界,前朝历来就有女官一位,此次选拔,只选优劣,不分男女!”
    “皇上请三思!”景泉眉头一皱,立马开口。
    江言却是一挥手:“朕已经三思过了,如今大周人才济济,早已不应当局限男女之分。朕已经说过,此次微服私访,见到了许多在这朝堂之上不曾见到的东西,如今朕想要让各位爱卿都见识见识朕曾见到的,也希望往后这天下大周子民都能见到,从而明白他们所处的国家有多么繁荣富强,令民心安定,令百姓安居乐业。这件事情朕已经决定了,景爱卿无需再多言。”
    “皇上,请听老臣一言。”一直沉默着的左相杨修文忽然开口。
    曹炳之面露不屑,江言却看了他一眼:“左相有何想说?”
    杨修文垂着眼,分明已经是五旬年纪,却身板硬朗。此刻他站在群臣之首,声如洪钟:“皇上想要整顿御膳三司,老臣并无异议。只是封大人虽曾为宫中御手,但毕竟离宫多年。而这些年里,宫中大小事务都有尚膳间的云总管把持,近几年宫中的变化,云霄川云总管只怕要比封大人更加清楚,而另外的柳大人与沈大人也从旁协助多年,只怕都比封大人更加熟悉宫中情况。皇上将封大人请回来,老臣亦无异议,然皇上要将这决定之权都交于封大人之手,只怕有些不妥。”
    封千味看了杨修文一眼,笑着摇摇头。他那小翘辫子般的胡子似乎是因为要进宫,所以才放了下来,少了几分逗比趣味,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宁慈打量着这朝堂上的你来我往,整个人也越发的沉默。
    杨修文的意思很明显,封千味走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宫门方向转了几转,就算他还有什么本事那也是徒有个做饭的本事,宫里需要什么样的人,这些人最终该如何安排,其他三位大人会比他更加清楚,且这么多年,三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江言一句话要重新洗牌不说,还不让三个人插手,未免就有些过分。
    想法虽然是这样,但是杨修文还是说的含蓄:“另外几位大人想必也是惜才之人,皇上有心招揽更多有能力之人进宫,多一些人来把关,也就更加稳妥一些。”
    江言似乎是思索了一番:“好,这件事情,就让封大人主审,其他三位大人从旁协助。若是遇到什么分歧,可以直接请示朕。”
    景泉还是有些不死心,“皇上,皇上要甄选御厨的确是惯例,可是女子……”
    “景爱卿还未去过江南吧?”江言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景泉怔了怔,还是回答了:“臣……还未曾去过。”
    江言笑了:“但凡和景爱卿有同样想法之人,大可结伴去江南走一走,若是回来了还有这样的想法,那便自己在家好好琢磨琢磨吧。”
    原本是要声讨江承烨,可是江言一句话就把这个罪责一带而过,现在转而抛出了这么个大风暴,也让大家都隐隐感觉到了时隔三年,当外患解决之后,江言准备开始内部整顿的意向……不少人大概都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了。
    可是,就在大家以为这已经是今天的大风暴的时候,江言的脸色冷了下来,将整个大殿的气氛降低了无数个温度点。
    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被抛了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朕忽然很想趁这个时候好好说一说。此次微服私访,朕以为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可是朕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比朕的行动更加机密。一去一回,这一路上的刺杀也实在是有趣……”
    “刺杀”两个字一出来,大殿中紧张的气氛一时间被推到了最高点!
    景王妃的脸色瞬间白了一白。
    宁王最先注意到她的变化,“可是站得久了?”
    景王妃自从多年前险些小产之后,就一直以身子不适,时常在府中后院的楼阁处休养,加上这些年她既要照顾宁王,也要照顾江承恒,身子有时候会吃不消。
    就在景王妃开口之前,一双柔柔的素手扶住了她。
    宁慈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眼中尽是关切:“母亲这是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大好?”
    微服私访,整顿,刺杀。今日的早朝,实在是跌宕起伏精彩万分,每一个点都是足以让人汗流浃背人人自危,偏偏江言的调子还那么冷清,让人心虚之人越发的心虚。
    江言也注意到这边,开口道:“皇叔,皇婶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宁王轻叹一声:“内子身体一直不好,似乎是今日站的久了……”
    江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间竟带上了苛责:“是朕没有想到这一处,来人,赐坐。”
    王妃微微抬眼,看了看脸色同样不好的景泉。
    已经有人去搬椅子了,江言最后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淡淡道:“好在有江元帅随性,朕也带了些人在身边,如今这些人,已经收押在了大理寺的天牢。朕知道众位爱卿都是精忠报国的栋梁,想来定然是朕治国无方,又或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人这般嫉恨,看来往后,朕还需要众爱卿多多提点,否则再有什么人想要刺杀朕,只怕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臣等护驾不力,罪该万死!”又是跪倒一片,一个个匍匐于地,将脸埋得低低的,就连左右丞相也一副罪该万死的模样。
    江言却是笑了:“朕一早就说过,此次乃是微服私访,朕隐瞒在先,又如何能责怪各位爱卿?只是此次一行,多亏了江元帅舍身护驾,元帅夫人‘足智多谋’,这才将刺客抓获,令朕平安返京,这件事情,就由大理寺卿来办!”
    周崇芳一拜:“臣遵旨。”
    小太监的椅子已经搬了回来,而王妃的脸色虽说恢复了些血色,那目光依旧有些异样。
    宁慈替宁王将王妃扶着坐下,言语温柔:“母亲莫不是被刺客吓到了?其实母亲不必担心,如今皇上和我们都平安返京,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了。”宁慈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母亲没有听到吗,皇上要彻底查处……母亲,可以安心了吗?”
    ☆、第一百六十章 皇宫调情破感慨
    宁慈的声音温和轻柔,且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堂之上被人看的清清楚楚,无论是细心搀扶还是温声安慰,好媳妇的形象就这么在众人心中树立起来。
    行刺的事情江言一直保密,到了今天才说出来,一群不知所措的大臣被年轻的帝王几番惊吓之后,终于得出升天,退朝之时一个个脚底抹油似的跑得飞快!而宁王府一家人也被江言请到了御书房,原本的请罪,最后倒成了江言对江承烨夫妇二人的感谢,无非是对他们二人尽心护驾的赞许,话语间已经一遍又一遍的肯定了宁慈,宁王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重,对于江言的赞美,谦虚的回应。
    最后,太监通报封千味已经于御膳三司的大人们在殿外等候,江言这才让宁王一家离开。
    出门的时候,宁慈的目光无意间撞上了封千味的目光,封千味今日穿的正式,神色间也没有了那逗趣老头的影子,整个人庄严肃穆的让宁慈立马想到了前世的师父,她对着封千味微微一点头,与江承烨一起离开了御书房。
    回去的路上,宁慈以接金玉满堂为由要去一趟国子监,而景王妃今日的起色的确不大好,宁王便先行和王妃回府,末了还没忘记让他们两个多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也好,这一交代,也没看见景王妃越发难看的脸色。
    分开以后,宁慈和江承烨朝着国子监走。两个人都不认识路,最后便抓了个小太监引路。小太监自然是认得江承烨的,一早就听闻这位兵马大元帅宠妻无度,性情古怪,易怒易躁,杀人不见血,小太监一路可谓是兢兢战战,深怕出一丝一毫的错。
    两人到了国子监时,监丞正领着金玉满堂在国子监的藏书室里面读书。这些年满堂一直都有读过书,宁慈也给金玉请过先生,两个人学了几年,字都是认识的,只是深入一些的学问,还有待考究。
    见到宁慈,两个人显然都十分的开心,尤其是满堂。当初在禄庄书院有些书都是不齐全的,在这里竟然十分齐全,还有许多他没有读过的书。
    “二姐!这里真的好多书!”满堂一本连着一本,恨不能全都抱在怀里。宁慈转头望向恭候在一旁的监丞:“不晓得他们何时能来这里上课?”
    监丞笑道:“世子妃请放心,司业大人今日派下官前来,正是因为司业大人正在为两位公子小姐办理学中的事务,两位公子小姐需要的东西,这里都会备齐,一旦办妥,下官会亲自送到宁王府上。”
    宁慈看了身边的金玉满堂一眼,她忽然觉得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也许是对的。倘若只是其中一个,身置这样的环境,只会觉得陌生而不适应,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消除了不适应以及陌生的胆怯后,反倒能生出更多的好奇和兴趣。
    “到这里来上学,可好?”宁慈虽说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可还是要问一问他们的看法。
    金玉满堂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满堂更加明白道理:“二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
    金玉也跟着说话:“二姐,我得好好读书做个聪明人,这样我以后开果品铺子就不会被骗!”
    宁慈笑了:“就怕先生教四书五经,却不会教你如何开果品铺子不被骗。”
    一旁的监丞都笑了出来,“世子妃尽管放心,国子监中学风严谨,两位公子小姐入学以后,国子监都会一视同仁,只要两位公子小姐用心学习,将来必然是文韬武略,才艺双绝。”
    宁慈点点头,忽的望向江承烨抱着的小鱼儿:“你要不要也来念书?”
    小鱼儿原本是一脸“与我无关”的黯然,专心的拨弄着江承烨的发冠,猛然被点名,他显得有些惶恐,他一双小胳膊环住了江承烨的脖子,一把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江承烨失笑,可是还是为儿子说起了情:“他还小,如今连跑都会摔跤,大可以在家中先请先生教着,等到大一些再送来读书。”
    对对对!小鱼儿把脸埋在江承烨的肩窝,十分赞同的扭了扭屁股。
    江承烨深深地看着宁慈,唇角微微一勾:“而且,你真的舍得?只怕现在将他送来,整日要牵肠挂肚的,还是你!”
    宁慈语塞,这件事情也就这么揭过了。
    陪着金玉满堂在国子监中逛了一圈,眼看着快临近中午,他们这才打道回王府。
    江承烨一手抱着小鱼儿,一手搂着宁慈,金玉满堂就跟在宁慈身边,笑嘻嘻的跟小鱼儿做鬼脸,小鱼儿缩在父亲怀里,也乐呵呵的和小舅舅小姨妈一起玩。
    宁慈看着这般活蹦的小鱼儿,不由得看了江承烨一眼。
    江承烨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她:“看着我做什么,走路望着前面。”
    宁慈笑了笑,“自从你陪着小鱼儿之后,他的变化很大。”
    江承烨怔了怔,他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温柔。
    如果一定有什么可惜的,那就是到现在为止,小鱼儿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爹爹。
    江承烨把小鱼儿放了下来,小家伙显然还有些留恋江承烨这个稳稳地抱抱,有点不乐意被放下来,可是金玉满堂多机灵啊,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牵着小鱼儿,跟两次打了招呼,便一手提着他的一边,飞飞飞的往前跑。
    小鱼儿个头小,被这样一边提着一只手往前飞,他乐呵的不得了,整条道路上都是他咯咯咯的笑声。
    金玉满堂是故意给他们留了个二人世界,江承烨放在宁慈腰上的手也渐渐地紧了:“怎么了?”倘若他还没看出今日宁慈的异样,那就真的算是白爱她一场。
    宁慈的目光还落在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三个孩子,她和江承烨不紧不慢的走在身后,笑容浅浅:“我曾经说过,要为金玉满堂找到天下间最好的老师,让他们这一生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我也想过要让小鱼儿变得更像一个正常的孩子,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心思沉沉。哪晓得如今这些事情忽然间都成了真,再往回看的时候,心里竟然会觉得后怕。”
    后怕?江承烨俊眉微蹙,将她搂紧了几分:“为何会害怕?”
    宁慈看了他一眼,带着淡淡的笑容柔声道:“为什么不会怕?那曾经最绝望的一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直游走在坚持和崩溃的中间线,倘若当时稍微坚持不住,也许我整个人都会崩溃,也不会再有之后的东桥镇,也不会有今日的光景。后怕,是觉得当初自己竟然坚持住了,而不是就这样放弃。”
    江承烨的目光沉了沉,手上的力道也稍微加重了一些,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捏,似乎是在警告:“宁慈,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似乎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江承烨刻意将话题跳到了别处:“你说小鱼儿变了,是变好了吧?他从前什么模样,你一直没有与我细说,能说给我听一听吗?我很想知道。”
    宁慈以为他是因为小鱼儿从未叫过一声爹爹而郁闷,这会儿也顾不上回忆过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鱼儿身上,他似乎正在和金玉满堂玩什么游戏,三个人在前面也没有往前走,时不时的有笑声传过来。
    “自从你回来之后,小鱼儿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从前我去到哪里,总得想想法子让他放行,可是如今他倒是更喜欢你了,连洗澡都能让你帮着洗。即便有时候将他交给金玉满堂,他也能和他们好好地玩在一起,而不是一个人缩在一个小角落默不作声。”
    宁慈也伸手环住了江承烨的腰身,更加靠近他:“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越是小的孩子越是敏感,更何况……”她冲着江承烨笑了笑,“更何况是你的孩子,这性子可真不能随了你,还是像我比较好,多讨人喜欢!”
    江承烨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些年都吃的什么?”又改成轻轻抚摸,“把脸皮吃着的这么厚……”
    两人相视一笑,宁慈左手揽着他,声音越发柔和:“小鱼儿从前没有爹爹,可是周边的人都有,也许下意识里,他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那么离不开我。他之所以改变,是因为你回来了。我想我的决定应当是没有错的,小鱼儿需要一个父亲,因为这个父亲,才是让他像正常的孩子成长的前提……”
    话音戛然而止,宁慈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几乎被他提了起来。
    冰凉的双唇压下的那一刻,宁慈心中一惊——这里是皇宫,就算她不在乎,别人看到了又该怎么说!还有孩子也在一边,他当真是毫无顾忌了吗!?
    可是江承烨又怎么会是个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他将人箍在怀里,松开片刻去看不远处的三个孩子,只见金玉满堂早已经背过身去,两个人还一起去捂小鱼儿的眼睛,惹得小鱼儿越发好奇,不断地躲开想要往这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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