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裙包裹着玲珑曼妙的身姿,如此低声浅吟,更显几分温婉,惹人无限怜惜。
    只有洛浮生知道,这个女子绝不是一个希望得到男人同情与怜悯的女子。
    他一脚迈过门楹,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只是心中似有千回百转的情绪,想找人倾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作无限的叹息,早就放手了,何必再执着,只是窗前一眼,目睹了她伤感模样,他的心又痛了起来,原来自始至终,他尤忘不了他的阿九,即便说好了要幸福给她看的……果然他没有孤苏郁潇洒,傲慢的视天下为无物;他更没有阴寡月的好运,淡淡的温柔让阿九为他碎了芳心……因此他一无所有不说,更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走进房内,这么近凝着他的阿九,却找不到开口要说的话,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不能说……许久,顾九才察觉到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她身子震了一下,差点要就此松开寡月的手,理智回笼,她收拾好情绪,缓缓地放下寡月的手,才回头一望。
    银色的衣袍最先落入视野,她眸中一震,原来是他。
    “将军……”她本想问他何故来此,又暗觉不妥,末了,浅笑道,“圣上那里如何了?”
    她料他从圣上那里来,如今的洛浮生可是朝堂的支柱,他打圣上那里来,绝对不必多猜测。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圣上很忙,如今建新都设官府内院,我来时圣上也是才歇下。”
    顾九点点头,又笑道:“将军来看寡月……寡月他、还没有醒……”
    提及寡月,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洛浮生能感受到她的疲惫与哀伤,他凤眸一黯,安慰的话脱口而出:“你不必太担心了,凡是有我……”
    “不必太担心了”是可以,只是那句“凡是有我”……顾九讶了一下,却见那人微红俊脸,立马道:“夫人若是有用度所需,都可以来找我的。”他睫毛颤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
    用度所需?这些儿也不归他洛浮生管啊,竟是越说越岔了……他暗自恼自己嘴笨…末了,他环顾四下,展了展手道:“夫人先行休息,我先告辞了。”
    顾九暗自皱眉,这“夫人”二字由洛浮生唤出她听着着实别扭,可她不想更正了,只是暗自垂首,朝他行了揖礼。
    洛浮生有些落寞,真的到了话无可说的地步了,他内心微酸,转过身去,银白的披风一瞬飘动,那寸寸流光在顾九的眼底划下一抹痕迹,那一刻,心不由的动了一下。
    没有多想,那感觉也未曾停留多久,她转身望向榻上的男子沉静的睡颜,末了,脸上绽放出浅淡的微笑。
    洛浮生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隔壁的一间房去看顾九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由卫箕和小易两个大男人照顾,这会儿早早的躺在了床榻上歇下了,卫箕和小易在清理一些东西,他们从长安来的匆忙,有好些东西都没能带上,只赶着贵重的、必须带的捡了,那些儿没能拿走的算是入了贼手了。
    他们倒也不觉得可惜,这种时候能捡到命回来已经是好的了,那些没能来的人,甚至有贵族家里没名分的或者妾室,庶出子女都有留在长安没能南下的……好歹他们阖府能来的都来了,这也多亏了夫人的英明,一夜之间全部安排的稳稳当当了。
    卫箕和小易忙着收拾,宁远在一旁给他们做登记,突觉门前进了一阵风,抬眼一看那银衣人已无声入室。
    他们三人讶了一下,抬头就凝着洛浮生,倒是卫箕反应的最快,站起来行礼:“将军。”
    小易也跟着作揖,洛将军深夜来访,定是先去看了爷和夫人,那来这里也定是看少爷们的,他笑道:“将军是来看小少爷们的?”
    洛浮生缓缓点头,站在这里他已然看到,床榻上的两个孩子憨态可掬的睡颜。
    他兀自的勾唇笑了笑……这一笑,将卫箕、小易、宁远几个唬了一跳,卫箕忙道:“将军,我家少爷这会儿睡着,正好瞧,若是平日里醒着可闹了……卫箕这是顺着话说的,自然也是为了洛浮生这突然来访,怕他太过尴尬。
    洛浮生脸色缓和了些儿,如此,笑道:
    “那本将……进去看看吧。”
    他来看丞相可因公事,因同朝为官,去看他的孩子嘛,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这是阿九的两孩子出生后,他离得这么近的看他们。
    以前他们的百日宴,还有周岁宴,他都是远远的看过。
    他凝着两个孩子平静的睡颜暗自皱眉。
    很奇怪,似乎是所有的好事都被那阴寡月占去了,顾九生的孩子不大像顾九,全像了那阴寡月,他越想眉头越深凝。
    他盯着两孩子瞧了许久,也注意到了衣阑两眉之间的胭脂痣,只觉得这孩子细细的眉有些儿像顾九,他早就听说了,相爷家的两孩子其实好辨认,只要看谁额上有胭脂痣,就知道谁是小的。
    末了,他低下头,想伸手去抚摸衣阑两眉间的胭脂痣,许久那伸出去的手悬在了空中,他痴然道:“倒是两个都像他了……”
    站在后头的卫箕没有听清,也不好接话,只是瞧着洛将军看两个少爷样子,真是宠溺。心里不禁又想:洛将军也成家这么久了,怎么久不闻音讯呢?
    洛浮生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只同他几人道:“好好照顾少爷。”
    说完,他转身离去。
    顾九裹了一条毯子趴在寡月的床头休息,南方的三月春暖花开,不是特别的冷,但夜里还有些凉意。
    她似乎这一连三日都做同样的梦,夜里她苦苦等候的男子醒来,给她掖好毛毯,而后他躺在床榻上,沉郁的凤目凝着床榻顶部的帐子,兀自的发呆……顾九知道,也许寡月只是还没有想到应对的办法,他也许只是需要时间。
    大雍的山河在他为相的时候支离破碎了,他的心比别人痛上百倍吧……顾九心疼他,所以前几日还私心想他若是累了可以多睡会儿,可是他睡得似乎是太久了些儿……睡到约莫子时末的时候,顾九脖子一痛,就要醒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的第一眼就朝寡月望去,可这一望,她完全惊住了。
    那男子凤目凝着头顶的帐子,那目光沉郁而幽深……似心有千千结,又似穷途末路的无尽感叹。
    顾九余光瞥见他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他的手紧握着锦被,似要将那恨意都发泄出来……顾九眼神一转哀伤,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只……那手在感受到女子的碰触后猛地一颤,他转眼望向身旁已醒来的女子。
    “……”喉咙似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擭住了,他说不出一个字,这一连数日似有一种情绪就抵在他喉中,让他哽咽的说不出一个字,甚至唤不出九儿的名字来……他哀怨地凝着女子,心中的痛在这一瞬蔓延开来,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她说的,可是如今清醒的面对她时,却说不出一句…山河破碎,长安落入敌人之手,大雍百年基业到这里变成了半壁江山,他愧疚、他难过……他不知道将来该如何面对夜阑,面对他的姑父……他丢的不是别的,而是大雍的半壁江山,大半的国土,从此沦为燕曜的土地……
    顾九似是读出了他眼中的情绪,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摇头。
    她想告诉他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了,往事已矣,何必再提及徒生悲怨……昨日已成为过往,为何还要拿那些过往束缚着现在的自己?
    寡月震了一瞬,下一刻他反握住顾九的手。
    “圣上不怨你,大雍也不怨你,朝野上下也没人敢怨你……”顾九终是说出自己憋着好些日子的话来,“燕曜此人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他有一句说对了,无论是夜帝、是风武在位,他人在、野心在,他的铁骑就会踏入长安,这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就像亡国之君将亡国之事怪罪在女人身上,半壁江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大雍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诟病,是脓疮。”
    顾九说的铿锵有理,让寡月不禁呆愣了片刻。
    “九儿……”寡月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让顾九听得耳膜一震,末了心里发起酸来。
    顾九紧紧地握住寡月的手,“阴寡月,我是你的妻子,我相信你,这一生一世都相信你,你不是佞臣不是奸相,你正直的同一把剑,天边的白月光怎能与污泥相提并论?
    我等你,我顾九等得起,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想,你想将这朝野的根基巩固,或者你想将建立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再杀回长安,我都可以等……”
    寡月被顾九这一番激昂言辞弄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九如此深明大义,她就同他心底点着的那盏灯一般,她知道他心底所想,她知道他在乎的东西……怎么办,他觉得他好喜欢这种感受,她如此美好,他是前一世修了怎样的善缘才得以今世有她作伴?
    他爱她,那情感早已浓到了骨子里……他坐起身将顾九搂入怀里,大手婆娑着顾九的头发。
    “这世上还剩下的最了解我的,只有你……”
    她说了他不能说的话,她将他的想法悉数的剖析开来。
    顾九温顺的贴着他的胸壁,她知道现在的他一定很难过……似想到了什么,顾九抬起头来望向寡月,她眉目一动,一丝光影自眸中一闪而逝,猛地她伸手勾住寡月的脖颈。
    “唔……”
    顾九的唇就这么覆盖上来,将寡月弄了个措手不及。
    寡月愣了片刻,那小娇娘就在他唇上咬着,啃着,纠缠着不放……那小娇娘的手并不安分,在他衣裳里头乱钻,处处点火……寡月骇了一跳,九儿这么做他再不明白,便真是呆瓜笨驴了……可是……他的小娇娘什么时候这么不“体贴”他了?他似乎是刚刚醒来啊?
    顾九知道这一日三餐汤药没少他的,虽是睡着的,他可有吃东西的,也许会没力气,可是她不管了。
    寡月是有一点虚,可是男人在这个时候如何能承认自己虚?
    那可不行,小娇娘既然要,他可得奉陪到底。
    想着,他翻个身,反客为主。
    “九儿……这,可别怨我坏了。”他说着唇贴在顾九的脖颈处。
    顾九讶了一瞬,下一刻,脸猛地变烫了这一曲的确是她先叩弦的,怎么办,骑虎难下了。
    她瘪唇道:“你才将醒。”
    寡月愣了片刻,却没有停下来,这会儿来担心起他的身体了?
    他可不依……“这会儿只有你才能治得好……”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解开顾九衣襟的手变得颤抖起来。
    这时候帘幔落下,一室的温度骤然升高妆台前的红烛发出“兹兹”的声音,蜡油儿滴落,那灯影一晃一晃的,床榻前的帘幔上印出一副旖旎的画面。
    ·“寅时的钟声。”
    一声钟声传来,帘幔内女子轻言道。
    男人搂着女人,在她额际落下一吻,“是的。”
    顾九转过头去望向他,“你不累吗?可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
    其实饿,确实是有点饿了,可是男人笑了笑,摇摇头,“这个时候有你就饱了。”
    顾九脸色绯红,只道:“什么时候那个温柔清雅的人学会了这些儿?”
    寡月轻笑摇头:“我这是接地气儿,粗俗有粗俗的好处,这是闺房情趣。”
    顾九打他,“去他大爷的闺房情趣,分明就是粗俗汉子的糙话!”
    “那九儿这句‘去他大爷’也是喽?”
    他又去吻她。
    顾九被他的小胡茬扎得痒痒,忙用手去挡,可那人不依不饶,就要亲昵。折腾了好半晌,那人才安静下来。
    “九儿,燕曜说的虽有道理,但这江山还是在我这里变成这个样子的……”那双凤目又变得深邃,连着说话声也低沉了许多。
    顾九讶然望向他,末了,点点头。她懂他的意思,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要再夺回长安吧?
    她说过的,无论怎样都支持他。
    “我和孩子们都等你。”顾九柔声道。
    她说完那男子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二十岁了,成了家,有了孩子,行了冠礼,这一生都圆满了,可是还有很多没有圆满的,国事江山,还有给顾九许下的诺言,这些儿都还没做好,也还没有去做……“快睡吧,不早了,等会儿都要天亮了。”寡月轻笑道,将她放下,又给她掩好被子。
    顾九温顺的点头,她想他一定很累了,突然有点小小的愧疚,他才醒来,她就折腾了他那么久。
    ·次日等顾九和寡月醒来早已日上三竿了他们起榻后,相视一笑,顾九去开门,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卫箕。
    卫箕一大早就觉得今日反常,按理夫人不该这么晚还没出来的,他敲了半天门不应,他还以为夫人不在里头呢,原来是和主子一起出来的。
    他见着主子醒了高兴极了,可是主子既然醒了,他敲门为何不应?可又想主子是不是才醒没多久呢?
    其实寡月听到了卫箕敲门,可是他竟是偷了一回儿懒,不应答,也不起床,搂着顾九一起赖床……卫箕只道了还不得无语望天。
    卫箕将包子,米粥,还有汤药都端来了,寡月一口气吃了六七个大包子,还觉得饿顾九有被吓到,看来真将这人饿得不轻,这是昨夜太“劳累”了吧?
    卫箕只当是主子几日只喝汤药不吃饭的结果,等包子一个都没了,卫箕赶忙问道:
    “爷,您还要我再去取。”当然卫箕只当是客套话,也没动身。
    哪里晓得这回儿主子却同他说:“再去取几个,的确没饱。”
    卫箕摸了摸鼻子,拿起盘子朝厨房走。
    这里是驿站,住了好些个大臣,这早晨的包子也够紧俏。
    这时候小易,宁远抱着两少爷过来。
    两孩子远远地就瞧见寡月“爹爹,爹爹……”的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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