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不可置否,倒是沈媛媛错愕,“娘,那是杂物房。”
    “吵什么吵,那里头不是有张床嘛,时间长了落了点灰,弄点水擦擦不就成了。”说罢,又笑着扭头问沈老太太,“娘,我记得您那儿还有一床破褥子不是,给她们姐俩使使,我那新弹的棉花,不想糟蹋了。”
    方敏这个暴脾气,早就按捺不住,方琳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挣不开,只能小声嘟囔,“老娘又不是老鼠,睡睡怎么了,给你才叫糟蹋呢。”
    沈家老两口年纪大了,管家的事早就交给了孙氏,琳姐儿又是自己提出要帮忙换吃住的,沈老太太纵然心中不满,但也不能张口让方家姐俩的用度走公中,只得趁两个儿媳妇不注意,偷偷给方琳塞了一串铜钱。
    方琳原本是不想要的,但推拒不下,只得揣进怀里。
    ☆、第5章 摆摊
    这是一间农家院里几乎都会有的杂物房,放置着农闲时派不上用场的农具。
    方琳扫了眼屋子,南面墙上靠着铁锹锄头叉子这些东西,地上搁着麻绳和大大小小的筐子篓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角落里,东边靠窗的地方搁了张床,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
    沈媛媛有些尴尬,搓了搓手笑道,“我娘她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家里……家里其他房间都没床,唉,算了,我去给你们打水,把这儿先擦擦吧。”
    方琳冲她笑了笑,“那就谢谢媛妹妹了,我跟敏儿这收拾一下。”
    等沈媛媛出了门,方敏这才露出不满的神情来,“我早说舅母不会愿意的,姐你瞧瞧,现在叫我们住这样的房子,还要受他们的气。”
    方琳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养成了这般爱抱怨的性子,她敛了笑,“舅舅又不欠我们的,舅母收留我们,是看在亲戚情分上,不管她为人如何,我承这个情,至于吃住,若是有法子改善,那自然好,无法子就甭说那么多,抱怨又不能解决问题。”
    方敏吐了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你就别念叨了。”
    说罢两人便合力收拾起房子来,筐子篓子小的放到大的里头,农具都归置到一处,没多会儿,沈媛媛提了桶水过来,“这是早上做饭灶上剩下的水,还温着呢。”
    方敏从外头找了个扫帚,把床板上的土全扫了一遍,紧接着又是门窗,然后才开始擦洗,沈媛媛帮忙打下手,饶是如此,拾掇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沈二山父子俩和大房的沈光宗趁农闲在外头揽了活计,冬日天短,早早地就回了家,正坐在炉边烤火。沈大山跟他们前后脚到的家,沈媛媛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方家姐妹也跟着出去见了礼。
    俗话说外甥肖舅,方敏的脾气随了沈二山,他一听说胡氏要把方琳嫁给李二柱子的事,立刻抄起手边的锄头,叫嚷着要去青岗村闹事,还是方琳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沈家人多,吃饭的时候坐了满满一桌,方琳扫了一圈,却没瞧见沈耀祖,便问道,“怎么不见三表弟?”
    沈大山虽然惧内,但还是很疼外甥女的,他给方琳夹了一筷子菜,道,“老三在镇上学堂念书,等闲不回来。”
    方琳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便没再多问,低着头扒饭。
    二房的独子沈平安是个善谈的,听到这话笑嘻嘻地打趣,“琳姐姐只惦记着三弟,真是教我和大哥伤心。都是弟弟,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方敏扑哧一声笑了,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安哥哥你多大,耀祖才多大,你好意思跟他比嘛,还不多学学宗哥哥,多吃饭,少说话。”
    李氏脸上的愠怒一闪而逝,坐在她腿上的沈如意指着桌上的一盘溜肉片依依呀呀地叫唤着,孙氏抠门,寻常是不会做这样的荤菜的,这肉是沈家两兄弟回来见着侄女,支使沈平安去村头割的。
    方琳将李氏刚才的神色看在眼里,顺手从碟子里夹了块肉放到沈如意的碗里,道了声,“敏儿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二舅母别往心里去。”
    李氏给沈如意喂了两口饭,笑了笑,“哪能啊。”
    吃过晚饭,沈媛媛回房绣嫁妆去了,孙氏和沈大山在厨房里准备第二天摆摊的生食,其他人都各回各房去了。
    方琳从沈老太太那抱了一床旧被褥,姐俩脱了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拾掇了大半日房间,方敏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方琳却迟迟不能入睡,她听见老鼠吱吱喳喳的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房梁上的灰偶尔落下来,月光透进窗户,空中的浮尘都显得那么清晰。
    方琳想,日子大抵是不能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虽然舅母已经答应让住下来,但沈光宗和沈平安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若是真有人上门说亲,那这里定然是不能再继续住的。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段南山的影像来,那晚他送自己下山回家,在路口分开的时候,说了句“等着我。”眸里全是认真和笃定。
    终于,恍恍惚惚的,方琳睡了过去。
    五更天还没过,外头就有人敲门,孙氏扯着嗓门喊,“琳姐儿,你起了没。”
    方琳平日里早起惯了,这会儿正穿衣裳呢,怕吵醒方敏,轻手轻脚的,没成想突然这么大动静,不得不开口应了句,“大舅母,我起了,马上就来。”
    “那你快点,起来就去厨房做甑糕,柴我昨晚叫光宗抱到厨房去了。”孙氏叮嘱了两句,便裹了衣裳回房睡觉去了。
    方敏到底还是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天还黑着呢,你起来做啥。”
    “睡你的,甭管我。”方琳给她掖了掖被角,听见她咕哝了两句,这才出了屋子。
    冬天夜长,这会儿星星还亮着,冷风吹着,刚出被窝没多久的方琳不由打了个颤。
    摸黑走到了厨房,糯米在盆里泡着,因为怕上冻,晚上连盆带米都放进锅里捂着,灶下熄了火之后余温也能顶几个时辰,方琳摸了摸,盆沿还有点温度。
    她找了根筷子搭在盆沿上,将多余的水倒了出来,然后熟练的生火。沈大山专门弄了个推车,把炉子卡在中间,大点的柴火枝塞不进去,方琳只得把它们折成小段。
    看着火旺起来之后,她把甑从案板下面搬过来放到上头加热,紧接着把盆里的米和昨晚洗干净的蜜枣往甑里头铺。
    白沙镇并不是产米的地方,凑巧小庙村离河近,沈家有两亩水田,往年收了稻子大多是换白面吃,孙氏心思活泛,加上沈耀祖在学堂念书费银子,她和沈大山商量着做点生意,没想到这一来二去还真赚了钱。
    沈大山摆摊的时候烧得是木炭,但木炭贵,昨晚上孙氏就叮嘱方琳,在家里要烧柴火。晒干的木柴烧得快,方琳一边要看着火,一边还要搅动甑里头的米和枣,以免粘底。
    时间一长,胳膊便有点儿酸,幸好方敏这时候也醒来了,两人分摊着干,倒也没那么累。
    蒸了有大半个时辰,沈大山也进了厨房,他把案板上摞起来的竹箅子放到推车上,箅子上面搁着的,是昨晚包好的饺子。车子上左侧是案板,上面放着蒸屉,下面放了两桶木炭,右边放着碗碟之类的东西,都是木头的,不怕摔。
    方琳见他收拾东西,忙起身问道,“舅舅,这是要走么。”
    小庙村离镇上并不远,现如今这时节,辰中天才亮,沈大山平日里都是卯时过了才走,到镇上天都已经大亮,今天有方琳帮忙,恰好又逢集,他琢磨了一下,当机立断的决定早早出发。
    虽然天冷,起个大早赶集的人却不少,方琳一路上就碰见了好几个。
    甑糕还没熟,但散发出来的香气已经引得人食指大动,方琳添了点炭进去,离得稍微近了些,被窜出来的火苗燎了头发,幸好这一路也添不了几次。
    到白河镇的时候,天蒙蒙亮。
    沈大山占了个好位置,热气腾腾带着枣香的甑糕,无论是赶集还是路过的,都愿意坐下来要一份尝一尝。摆了这么久的摊也有不少老顾客寻来,特意买回去给孩子吃,方琳用干荷叶裹好,捆上纸绳子才递给客人,“您小心烫着,好吃下回再来。”
    方琳嘴甜,手艺也不错,不消一个时辰,一锅甄糕就卖了个干净,连沈大山也夸她,“没瞧出来你挺会做生意啊,舅舅嘴笨,你可帮了大忙了。”
    甑糕卖完了,剩下这一天卖的就是饺子和面条,沈大山和附近的店家说好了,可以去他那儿打水,方琳拎着桶朝舅舅说的地方走,一打眼瞧见段南山进了隔壁的皮草铺子。
    上回他说要去家里提亲,现如今自己已经跟家里翻了脸,万一他莽莽撞撞地去了,给胡氏打出门怎么办,方琳寻思着,自己住在舅舅家的事儿还是要跟他说一声的,便站在街边想等他出来。
    左等右等都不见段南山出来,方琳又担心舅舅急着用水,只好拎着桶子去打水,结果等她打完水过来一问,段南山已经走了。
    “说起来南山这几张皮子,还是他爹留下的,完好无损,值老鼻子钱了,我要了好几回都舍不得卖,这回怕是急用钱,终于给舍了出来。”店家还在絮絮叨叨,方琳却不耐烦听下去,转身出去寻段南山去了。
    他爹留给他的皮子,必定是极厚重的家底,万一真是为了自己那晚上的请求给卖了,方琳觉得心里亏得慌,听掌柜的意思,那几张皮子贵得很,她觉得要真为自己不值当。
    转遍了附近的几条街,连段南山的影子都没见着,方琳泄气的回到摊位上,又开始忙活起来。
    赶集的人多,准备的饺子和面条早早的卖光了,沈大山从钱罐里摸出几个铜子来,“想吃什么就去买,别跟你舅母说。”
    ☆、第6章 撞见
    方琳没推辞。
    家里的米不多了,沈大山收了摊,托旁边的小贩帮忙照看推车,自己买米去了。
    方琳数了数,舅舅给了自己七文钱,加上昨晚外祖母给的,她打算买点东西。
    眼看着妹妹快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妆也该预备着了,可她们还欠着舅舅家的钱,方琳思索着,或许自己应该想法子赚点钱才是。她针线活还算不错,平日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几乎都是她在做,之前从镇上嫁过来的小香偶尔会给布坊做些小东西换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试一试。
    搁在原先,方琳是决计不会这么想的,即便是能赚钱,自己也甭想偷摸地攒下来,都会进了胡氏的口袋。可如今情况不同,用钱的地方也多,她不得不筹谋着。
    白河镇上最大的布坊是张记,大伯家的方玉去年嫁给了镇上衙门的捕头,逢年过节回来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从张记扯的,显摆过很多回。
    方琳想,这大铺子做活,想必给的钱能多一些。但她甚少来镇上,更不值得张记布坊在哪里,只得向路边的行人打听起来。
    好在张记是出了名的好找,方琳从他们摆摊的这条街道绕到主干道上,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一栋三间房的铺面,青砖砌的墙,外头两根朱红色的柱子,怎么看怎么漂亮,就连那棉门帘上也绣着一丛牡丹,富贵逼人。
    她抬眼敲了敲招牌,四个字只认识俩,“张”和“布”,她小时候村里还有学堂,教书的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那时候沈氏还在世,整日被方老太太磋磨,并没有闲工夫管她,方琳闲着没事做就溜到学堂外头看老先生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仅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偷学来的。
    大抵是因为赶集的日子,张记布坊的生意并没有受影响,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莫不是衣着鲜亮,方琳有些迈不动步子,负责打帘的小童瞅了她半晌,扬声道,“外头穿灰衣裳的姑娘,哎哎哎,说你呢,就你,你站那看什么呢,咱这儿的东西你买不起,别瞧了。”
    方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小哥,你们家掌柜在吗?”
    “找掌柜?”小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我们掌柜什么人啊?找他有什么事啊?”
    方琳被问住了,她摇了摇头,“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们家要不要找人做绣活?”
    就说嘛,瞅这姑娘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掌柜的亲戚,他扬起头,“我们家的东西都精贵着呢,你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弄坏了赔都赔不起,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们管事出来赶人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方琳是受气惯了的,并不以为意,她低声问道,“真不要人么,可是我听我们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小童不耐烦地打断,“你们村!你们村的人穿得起咱这儿的料子吗,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赶紧走吧,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吵吵什么呢。这么冷的天,掀着帘子把冷气往屋里头放,你想冻死老子是不是!”说话的是个发福的中年大叔,他走过来敲了一下那小童的脑袋,正准备再训斥几句,忽然瞧见店里的客人往外走,凶恶的表情立刻换成副笑脸,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只见他笑着招呼道,“您买好了,用着合适下回再来,春生,还不快送送段公子。”说罢踢了那小童一脚。
    小童慌里慌张,原本打着帘的手一松,倒是把门给盖住了。
    “傻蛋玩意。”管事的骂了句,快步朝前,亲自掀起了门帘,“您慢走。”
    男人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管事您客气了,等我成亲那天,一定请您来喝喜酒。”
    方琳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段南山的笑脸映入眼帘,她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
    “诶。你也来买布?”段南山瞧见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将买来的东西单手揽在怀里,“不用买,我都备齐了,要不你在进去瞅瞅,瞧上什么跟我说。”
    “买什么?”方琳有点回不过神,她在门边看了半晌,这进出的都是镇上的富贵人家,段南山说不上穷得叮当响,但绝对买不起这里的东西。
    “成亲要做的衣裳啊。”段南山脸皮薄,幸好黝黑的皮肤看不出泛着红,他看着方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啥样子,就拣顺眼的挑了几匹,李婶说红的裁嫁衣,其他花色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你……”方琳眼眶有点湿,从小到大穿旧衣裳穿习惯了,家里也没人提过给她扯几匹料子做衣裳,她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可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走投无路之下说要嫁给他,便事事为自己着想,还在这么贵的店里给自己买布,说不感动是假的。
    “段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呢?”方琳有点走神,把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段南山挠挠头,“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听到这回答,方琳大窘,瞥了眼小童和那管事,低声反驳了句,“还没过门呢。”
    段南山哈哈笑,理所当然道,“你都答应嫁给我了,还能反悔不成,我东西都备齐了,明儿上你家提亲去。”
    说到提亲,方琳猛地想起自己家里的事还没跟他说,她顾不得害羞,拽了拽段南山的袖子,“段大哥,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面。”
    “不买布了?”段南山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到她怀里,“你先瞅瞅够不够?”
    “够了够了。”方琳急着跟他说事情,压根没细看,又把那一堆东西推回给他,“咱们走吧。”
    数九寒天,吃上一碗热汤面最暖和不过,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面摊的生意却依然很好。
    方琳要了两碗阳春面,这才寻了个位子跟段南山坐了下来,把昨天家里那乱七八糟一摊子的事说给他听。
    段南山不说话,方琳心里有点儿紧张,她抬起头悄悄地看了男人一眼,见对方正皱着眉头,好像不太开心的模样,方琳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忽然听到段南山带着点苦恼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舅舅家在哪儿,那可该怎么上门提亲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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