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什么说。”静德长公主怒道:“都是因为你那好妹妹,我今儿可是被皇兄叫进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说她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谋害皇嗣可是灭门的大罪,你死了就死了,我家五郎和六郎怎么办?就算陛下不追究他们兄弟,他们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前途?”
    方驸马低着头,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由着静德长公主骂痛快了,这才让许嬷嬷扶着她进屋,自己则牵了匹马,飞快地往方府去了。
    公主大闹汝南王府的事似乎还没有传过来,方府看不出有任何一样。方驸马并未进府去寻老太爷,而是问门口的护卫道:“二爷可在府里?”
    护卫有些不自在地摇头道:“回大爷的话,二爷早上去了浮红巷,这会儿还没回呢。”方家二爷在浮红巷养了个外室,一年里头倒有大半时间都待在那边,二奶奶管不住,索性便不管了。方驸马骂过他好几次,也不见方二爷收敛,之后也就不怎么管他了。
    “大爷您不进去么?”
    方驸马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转身上马去浮红巷。
    到了浮红巷,方二爷正在院子里冲着下人们发火,听说方驸马到了,他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异样,旋即又立刻起身迎道:“大哥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偏院。”
    方驸马的脸上阴沉沉的,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二话不说,抬手就冲着方二爷的面门挥了一拳,直痛得一声惨叫,捂着脸连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方二爷的左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嘴角也渗出了血,狠狠吐了口血水,赫然带出了一颗牙齿。“大哥你疯了!你干嘛打我?”
    “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才对!老二啊老二,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怂恿十一娘谋害皇嗣。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皇后娘娘真要有什么好歹,不仅十一娘逃不掉,我们方家一百多号人全都要没命。”方驸马越说越愤怒,完全控制不住情绪冲着方二爷拳打脚踢。
    方驸马文武全才,虽说并非武举出身,但手底下的工夫实在不弱,方二爷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得抱着脑袋连连求饶,“大哥你别打了,别打了。我求求你了,这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是十一娘自己的主意。我有这个胆子,大哥,哎哟——”
    “你给我闭嘴!”方驸马完全听不进他的话,闻言反而愈发地恼怒,“十一娘一个孀居的女人,这么多年一直在五台山礼佛,好端端地她为何要插手来做这样的事?若不是你异想天开、野心勃勃,十一娘会受你怂恿吗?”
    方驸马心中悔恨交加,无比懊恼当年在发现方二爷与冯氏有私情时不曾告发,那会儿只想着保住老二一命,却不想冯氏竟然生了个儿子。他日夜祈祷着大皇子与方家无关,可随着他慢慢长大,相貌不像陛下,反而像了方家人,方驸马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皇后这么多年不曾有孕,方驸马倒比她还急,近二十年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直到年初时宫里传来好消息,方驸马这才松了一口气,日日盼望皇后能早日诞下麟儿,也省得被安王混淆了皇室血统。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弟弟竟然会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为了让那个野种登上皇位,竟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来。
    “你给我出来。”方驸马拎着方二爷的衣服领子往外拖,方二爷连忙保住屋檐下的立柱不肯撒手,急得脑门上全是汗,“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死也不去。”
    方驸马怒道:“我带你进宫,现在就去!你自己去找陛下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要杀要剐由陛下决定,别带累着我们方家上下一百多号人。”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拳打脚踢地要把方二爷拖出来。
    方二爷一个文弱书生样,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眼泪鼻涕哗哗地往下流,扯着嗓子使劲儿地嚎,“杀人了,杀人了,快来救命啊。”
    方驸马置若罔闻,依旧拖着他往外走。方二爷被他拖了一阵,愈发地绝望,干脆往地上一躺,满地地打起滚来。方驸马正欲伸手去拽他的胳膊,肩膀上忽地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小羽箭射中了他的左肩。
    肩膀处传来阵阵酥麻,方驸马心如明镜,立刻猜到这箭上涂了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方二爷,方二爷慌忙往后爬,一边爬还一边大声喊,“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方二爷手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暗器竟是从屋里射出来的。
    方驸马心知不妙,却也不肯就此认输,他扶住肩膀,咬着牙踉踉跄跄地从院门口奔出去,翻身上马,“驾——”了一声,那马儿便乖觉地往浮红巷外飞奔而去。
    “不好。”院子里的年轻妇人追出来,见方驸马已经出了巷子,急得直跺脚,复又冲回屋里朝方二爷疾声道:“二爷您赶紧追过去,不然,真让方驸马进了宫去告状,我们谁也活不了。”
    方二爷吓了一跳,“不……不会吧,我大哥他……兴许只是说说的。”
    “便是先前在吓唬你,而今他都中了我一箭,哪里还肯放过我们。二爷,您再不去,就追不上了。”
    “我……我追过去也没用啊。”方二爷哆哆嗦嗦地道:“那……可是我大哥,我打不过他,也拦不住啊。”
    年轻妇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塞进方二爷的手里,阴测测地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二爷,您可要想清楚了。”
    方二爷吓得两腿发软,慌忙把瓷瓶往那妇人怀里塞,连连挥手道:“不行不行,要追你去追,你别找我。那可是我大哥,我可不能杀他。”
    年轻妇人都快急死了,“二爷,您把他当大哥,他可曾把您当做亲弟弟?真是要兄弟,怎么会去告状要您的性命。这事儿真要被揭穿了,不仅仅您的性命保不住,恐怕几位郎君和娘子也都要没命的呀。您就不想想您那几个儿女么。再说,这药也不会要他的命,最多就是让他暂时睡几年,等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我们再给他解药就是。”
    方二爷浑身一震,态度明显有了些犹豫。他咬咬牙,“你……你去不也一样。”
    “这哪能一样呢。二爷是他嫡亲的弟弟,谁能想到是您动的手。若换了我去,少不得被人认出来,回头顺藤摸瓜,还不得连累了二爷您。”年轻妇人说罢,再一次将瓷瓶放进方二爷的手中,方二爷迟疑了半晌,终于没再推开。
    …………
    大街上,一匹骏马驮着奄奄一息的方驸马疾驰而过,经过路口时,马儿被突然窜出的马车挡了一下,稍一颠簸,方驸马便“砰——”地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街上顿时一阵骚动,有人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躲开。也有人紧张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过来探了探方驸马的鼻息。
    “还活着,赶紧叫大夫。”
    “他身上中箭了,去报官。”
    “……”
    方二爷急急忙忙地挤进人群,张嘴便嚎,“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你可别吓我呀大哥……”他一边哭号着一边悄悄打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方驸马,只见他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心中稍定。
    围观众人见状亦纷纷建言道:“别哭了,救人要紧。”“是呀,赶紧去请大夫吧。”
    方二爷连连点头,吃力地将方驸马往身上背,又吩咐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年轻妇人去叫马车。
    马车很快就到了,方二爷正欲将方驸马抱上车,忽听得头顶上方有个冷冷的声音道:“慢着。”
    方二爷心里一慌,手上一抖,方驸马从他怀中摔了下来,“砰——”地一声倒在马车边。
    众人只见上方人影一闪,那人竟轻轻巧巧地从二楼的雅间跳了下来,三两步踱至马车边将方驸马扶起身,低头查看他左肩的伤势,尔后又抬头瞥了方二爷一眼,那目光冷冽如冰,锐利无比,方二爷被他那一眼看得两腿发软,浑身冰凉,下意识地就想要逃。
    那妇人见状不好,赶紧上前在方二爷身上掐了一把,又朝他狠狠使了个眼色。方二爷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道:“这位公子请让开些,我们还急着要送我大哥去看病。”
    “我姓孟,孟铄。”孟铄连头也懒得抬,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方二爷你可以先走,方驸马不行。”
    孟铄!孟将军!
    方二爷的脸上顿时变色,浑身上下立刻就没了力气。
    年轻妇人又朝方二爷使劲儿挤眼睛,方二爷却视若无睹,她急得要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大人好生不讲道理,我们二爷与驸马是亲兄弟,驸马都伤成这样了,您却不让他去治伤。驸马若有个闪失,您担当得起吗?”
    孟铄根本就不看她,冷冷道:“本官与方家老二说话,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插嘴。”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方驸马的右手上,发现他五指关节处有明显的擦伤和血渍,脸色忽地一沉,直直地朝方二爷的脸上看过来。
    “方驸马受伤之前和你发生过争斗?他到底怎么受的伤?是不是你加害于他?”孟铄的样子本来就生得严肃,这会儿把脸一沉,身上骇然还透着一股强大的肃杀之气,方二爷一个白面书生,哪里受得了他这强大气势的压迫,顿时两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不……不关我事,不是我。”方二爷脑袋里一空,再也顾不上别的事,一边大声辩解,一边撒开腿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年轻妇人恨得咬牙切齿,她倒是想把人给抢回来,但面前的人可是连蛮子都要吓得退避三舍的孟铄,她哪里有胆子与孟大将军作对。略一思忖,年轻妇人也挤开人群,飞快地奔去汝南王府报信。
    孟铄将方驸马抱上马车,想了想,又吩咐一旁的护卫道:“去大理寺给方五郎报个信。”
    孟铄把人送至长公主府,静德长公主吓得险些连魂都没了。她平日里嘴巴厉害,总把方驸马骂得跟孙子似的,可平心而论两人感情一直不错,而今陡然见丈夫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顿时泪如雨下,一面慌慌张张地使人去请素珊,一面又让人给两个儿子报信。
    “方驸马似乎与方家老二发生了争执。”孟铄临走时与长公主道。
    静德长公主迷迷瞪瞪地听了一嗓子,脑子里全是方驸马血糊糊的模样,压根儿就当回事。倒是许嬷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似有所思。
    方六郎今儿难得没出门,听说父亲受伤,赶紧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见方驸马气息全无的模样,吓得都快哭了。
    方五郎不在家,六郎看着失魂落魄的静德长公主,硬是没哭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许嬷嬷道:“可去请了太医?”
    许嬷嬷连忙应道:“已经派人去了。”
    “嬷嬷可知道,父亲是因何而伤?”
    许嬷嬷先是摇摇头,迟疑了一阵,又犹豫着道:“孟将军送驸马回来的时候说,驸马似乎与二爷打了一架。您看看驸马手上就有伤呢。”
    “我爹与二叔打架?”方六郎闻言有些傻眼,但还是近身仔细查看了方驸马的双手,果然发现了他右手上的伤口。他自己常常在外头打架,这种伤口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打人所致。
    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与二叔打起来?莫非是为了早上的事?
    方六郎心里乱得很,他是静德长公主幼子,打小就养得娇,父母疼,兄长宠,从来就没费过脑子管过事儿。可现在大哥不在,父亲卧床,母亲又六神无主,方六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做点什么。
    “倪家大娘子人呢?怎么还没来!”候了半天,依旧不见宫里来人,静德长公主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耐烦地拍着床板大声喊。
    方六郎连忙上前拉住她,柔声劝道:“娘您别急,太医院离得远,我们再等等。”说罢,他又吩咐道:“再派人去催一催。”照理说,长公主府离太医院并不远,这会儿早就该到了。
    许嬷嬷立刻应下,转身退了出去又另安排了几个下人去催。
    可一刻钟过去,依旧没有人回来。
    方六郎也意识到出问题了,静德长公主满脸震惊地抚着胸口,“难不成皇兄因为昨儿的事情还在怪我?可……可他就算再气恼,也不能对驸马见死不救啊。”
    方六郎直觉路上出了问题,正欲开口劝说,静德长公主却已沉着脸站起身,“马上备车,我要亲自进宫去请人。我就不信了,陛下真能这般无情。”
    许嬷嬷想再劝劝她,静德长公主却已冲了出去。许嬷嬷无奈,只得扭头叮嘱方六郎道:“六郎您可要看好了驸马爷,公主不在,指不定有什么屑小要来府里闹事。”
    方六郎愣愣地点头,“我……我知道了。”
    等许嬷嬷也走了,方六郎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他索性坐到方驸马床头,握住父亲的手,轻轻地道:“爹,您可一定要好起来。”
    公主府外,看着静德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飞快驶出巷子,端坐在马车里的汝南王妃冷冷地勾起嘴角,“蠢得跟头猪似的。”
    …………
    方六郎正坐在屋里自言自语地陪着方驸马,忽听得院子外一阵喧闹,他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正欲吩咐下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外头却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六爷,汝南王妃非要进府。”
    方六郎霍地跳了起来,“不见,把她拦住。”
    可他的话刚落音,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汝南王妃竟然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静德长公主不在府里,方五郎还没回,整个公主府还真没有谁敢把汝南王妃怎么样。
    “大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这做妹妹的竟然不能进来看他,这是哪家的规矩?”汝南王妃到底是一品王妃,当年汝南王在世的时候就连现在的皇后娘娘都要有所避让,如今虽有近二十年过去,其威慑力竟然有增无减。
    方六郎被她这么一喝问,顿时瞠目结舌。
    “觅奴过去给大哥看看。”汝南王妃完全没把方六郎放在眼里,大刺刺地如同到了自己府上,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又吩咐随行的巫医去给方驸马治伤。
    眼看着那衣着奇怪的女人靠近床边,方六郎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涌起,冲上前一把将她推开,怒道:“给我滚开。”
    汝南王妃猛地一拍椅背,怒发冲冠地喝道:“方六郎你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对我请来的巫医无礼。”
    方六郎梗着脖子道:“姑姑要看清楚了,这里是长公主府,可不是您的汝南王府。您要耍威风,自回您自己府上。我爹伤得不轻,又身中剧毒,我可不敢让这种乱七八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人碰。”
    汝南王妃何曾受过这等气,漂亮的脸上盛满了怒气,忽地起身上前,挥起手就给了方六郎一个耳光,“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今儿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方六郎被她这一耳光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汝南王妃的下一巴掌又扇了过来。方六郎怒不可遏,抬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又狠狠地甩开,“你凭什么打我,给我滚开。”
    纨绔子弟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方六郎这会儿可是什么也不管了,扯着嗓子朝外头大声喊道:“你们都死了吗,还不赶紧进来把这疯女人给我赶出去。她……她要谋害我爹。”
    汝南王妃被他这一甩,竟然就这么狼狈地摔在地上。随行的嬷嬷、丫鬟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扶起身,“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汝南王妃生气地甩开她们,不敢置信地瞪着方六郎,完全没想到这被娇纵坏了的方六郎居然这么难缠。
    听到方六郎的呼救,公主府的侍卫纷纷冲进院,与汝南王妃带来的护卫们打作一团,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汝南王妃悄悄朝觅奴使了个眼色,觅奴会意,低着头悄悄地往床边挪去。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觅奴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到方驸马的床边,汝南王妃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方六郎气得要命,脸上涨得通红,嘶哑着嗓子朝院子里的护卫们大声喊,“都给我赶……赶出去……”
    觅奴悄无声息地掏出一枚细针,针尖闪着幽暗的光,一点点地朝方驸马的头顶而去。
    “嗖——”地一声响,一支长箭从门外呼啸而入,精准无比地射中了觅奴的身体。觅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砰——”地倒在了地上。
    一箭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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