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我自会向被牵累的人交代,柳少阁主不必担忧,只是此事……还请诸位不要宣扬。”纳兰漪眼中有恳求之意。
    柳云笙应道:“纳兰姑娘放心,必是不会的。”换做以往,他还会坚持留下来帮纳兰漪善后,但今日,却有更重要的事。
    等他们离开后,纳兰漪收了那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样,咬牙切齿的低喃:“秦鄂……”
    秦鄂走后,却是去了段承泽的别院。
    “怎么,纳兰漪还是没答应你?”书房里,段承泽看秦鄂阴郁的表情就都明白了。
    秦鄂沉默着点点头。
    “当初我助你当上毒王谷谷主时就说过,即便这样也是不够,纳兰漪这个女人贪心不足,自视过高……”段承泽笑了笑,“她如果真有良心,就不会这样对你。”
    “我不怪她。”秦鄂说了一句。
    段承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秦鄂,你未免太痴了!她当初虽救你一次,可你后来却救了她不知多少回了,而且你还以身试毒,帮她治好了她脸上的伤,否则她哪里能成为什么第一美人?可她呢,脸上的伤一好就变了,背弃对你的承诺不说,还恩将仇报下毒害你……这样的女人你还要?”
    秦鄂又沉默了,眼中有痛苦之意,半响才缓缓说:“我要她。”
    段承泽脸上尽是不赞同,心中却落下了一块大石,只要纳兰漪还是秦鄂的弱点,那这个人就还能为他所用,顿了顿,他开口:“那你来找我……”
    “你助我当上谷主的人情我已经还了,如果你有办法让纳兰漪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我就继续帮你做事!”秦鄂直言道。
    段承泽闻言,轻轻一笑,甩手扔了一封信件给他看,边道:“这是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晋国皇帝准备招募医师……老东西年纪大了,听说病痛缠身,渐渐力不从心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秦鄂知道段承泽的身份,也一直帮他做事,闻言就问:“你要我怎么做?”
    “老东西多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就想招个身家清白的新太医随身候着,以你的能力挤掉其他人占据这个位置……应该不难吧?”
    秦鄂说:“……我只会用毒,不会治病。”
    “我没让你去帮他看病,”段承泽古怪的笑了笑,眼神阴狠:“你尽管用毒就是了,表面上让人精神振奋,实则慢慢置人于死地的药你不是多的是?你先取得他的信任,等我回宫了再跟你联系。”
    做儿子的要谋害老子,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在秦鄂眼里却很平常,他脸色变都没变,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叫声:“段公子?”
    段承泽对秦鄂使了个眼色,秦鄂便从暗门离开了,段承泽恢复如沐春风的笑容,开门去应付咚咚了。
    另一边,依然是小茶馆里,几人坐在一起,只不过这一回却多了柳云笙。
    “小词,看来不是你找我啊?”柳云笙一看着架势就有些了然了。
    楚陌景道:“是我找你。”
    柳云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九,忽然哼了一声,愤愤道:“你没觉得你忘了什么事吗?”
    许是他表情太悲愤,楚陌景从善如流的问:“何事?”
    “还要我提醒吗?”柳云笙没好气的说:“十几年前,殒火精,火山石洞!”
    楚陌景微微一怔,阿九却噗嗤一笑:“你还记着呢?”
    “我能不记着吗?”柳云笙狂暴了,拍案而起:“我去,你们一句话没说就跑了,简直过河拆桥!”
    “……你至于么,我师兄还救了你一命呢!”阿九觉得他表情很有趣,笑着道:“何况我们又不熟,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
    柳云笙一噎,随即怒道:“你们就那样跑了我怎么还那恩情啊?我像是随便欠人恩情的人吗?”
    “说的有道理,”阿九微微笑道:“所以这一次我们正好有事要你帮忙,你就当还我师兄的恩情吧。”
    “你这丫头跟小时候一样鬼精鬼精的,”柳云笙目光扫了一圈,脸色认真了几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楚陌景道:“我们想见你祖父,打听了迦圣僧的下落。”
    柳云笙没听说过了迦圣僧这个人,不过他不像谢修眀那样刨根究底,爽快的应了:“行,不过我祖父不喜欢见外人,这样吧,我回去一定帮你们问出来,明天午时,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看他如此爽快,楚陌景也不禁抬手道谢:“多谢。”
    “对了,我当初找了你们大半年连个鬼影都没找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柳云笙说起来就郁闷,当初他年少气盛,找不到硬是要找,折腾到最后被他爹揍了一顿,所以他一直没能忘掉。
    楚陌景回道:“却忧谷。”
    柳云笙:“……”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祁少陵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又怎么了?”这人有毛病啊,总是大惊小怪的!
    谢修眀悠闲地敲着桌面,用一种奇特的语调慢悠悠的说:“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
    很多年前,阿九跟随楚陌景回去时,曾听他说过一遍,那时阿九没多想,不过此刻再听谢修眀的语气,她心中忽而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柳云笙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喃喃重复道:“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你们竟是却忧谷的人,难怪,难怪。”
    他拿起茶壶使劲灌水,却一句话都不再说了,宋若词垂了垂眼眸,掩去了些许无奈之色。
    夜幕降临,月辉似水倾泻,星光交映,有风吹来,树叶轻柔低响,给这夜色添上了些许迷醉之感。
    阿九想着白天的事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却看到楚陌景房里的灯光还未熄灭,她想了想,就出门走过了。
    敲门而入,她却看到楚陌景坐在桌边,神情专注,两盏灯放在两旁,灯火明灭不熄,而他持笔正在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楚陌景顿了顿,落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在砚台之上,抬头问:“怎么不睡?”
    阿九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的说:“睡不着,我就来找师兄了!”
    楚陌景看她一头青丝如瀑垂下,面容似有倦意,眼神却极为清亮,趴在桌边的模样分外乖巧,他微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耐心的问:“为什么睡不着?你如今可是不怕黑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却是反问:“师兄你在写什么?”
    “写给师父的信,让他安心。”楚陌景解释。
    “对啊,师父还不知道魔血的事……”阿九叹了口气。
    楚陌景静默片刻,目光柔和,眼中却波澜不惊。被他看得不自在,阿九鼓着腮帮子,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我不明白,却忧谷……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82章 夜半温馨
    万籁俱寂的夜,只听到风吹叶摇的声音。
    笔墨干了,楚陌景收好放在旁边,看了看阿九,摇头道:“我也不知。”
    “怎么会?”阿九眨了眨眼睛,奇道:“师父分明最疼你了,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楚陌景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告诉我。”
    阿九一怔,忽而了然,谷主虽然时而疯疯癫癫的,但却真的很疼徒弟,尤其是楚陌景……但就因为太在乎,所以不想让徒弟被那些沉重的事情所困扰,大概在谷主心里,只希望大徒弟来去无忧,一生顺遂。
    想到这里,阿九心中就酸酸的,师父所背负的,定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沉重许多。
    “不用多想,”楚陌景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只做该做的便好。”
    师父不愿说的,他从来不多问,但若却忧谷出事,他必然会挡住前面……楚陌景从来不会像旁人那般心有千结,他只明心见性,剑指本心。
    阿九轻轻叹了声:“世间纷扰,十丈软红,师兄却永远皓如明月……让我如何是好?”唯有星光璀璨伴于月旁,可是她无法拥有星光的万分之一明亮。
    楚陌景其实不明白阿九为何总是妄自菲薄,在他看来,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也不是。阿九纵然有许多缺点,却无伤大雅,她待他之心至真无垢,待师父纪恒等人亦是尊重有加……楚陌景很早就察觉,这个曽沦为乞丐的小姑娘不如表面那般乖巧,可他常常想,知道感恩的小姑娘心怎么会坏呢?
    阿九是任性,可楚陌景不怪她,他只心疼她,心疼她幼时的遭遇,心疼她心里藏了许多说不出口的事……可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作为师兄,他愿意纵容小师妹,如今明了他对她的感情远不止师兄妹的情谊,自然更不会逼她。
    阿九拉着他的手臂摇晃,歪头重复道:“师兄让我如何是好?”
    楚陌景垂了垂眼,唇边漫过浅淡的笑意:“你安分些就好。”
    阿九:“……”她纯洁的师兄什么时候也会这样噎人了?
    瞧她一脸郁闷的表情,楚陌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阿九微抬下巴,哼了一声:“师兄,我心口堵得慌,你快来亲我一下!”
    楚陌景手指往下又捏了捏她的下巴,“这么晚了别胡闹,回去吧。”
    阿九按住他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活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师兄,你现在武功可是被封住了!”
    “所以呢?”楚陌景好脾气的顺着她的话。
    “所以……大师兄快乖乖躺好,任小师妹调戏!”阿九搂着他脖颈,似嗔非嗔。
    楚陌景伸手一弹她的额头,“没大没小。”
    阿九不说话,笑吟吟的看着他,指了指嘴唇,楚陌景便俯首去亲她,轻柔得像是雪花落下,凉润,幽淡,一如他的人。
    前世追不到的背影,今生最亲近的师兄……因为如此,阿九心中的恨,心中的怨都被一一抚平,只要楚陌景在,她再也不会陷入仇恨的沼泽,而能够清醒的看待一切,清醒的去解决一切恩怨。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温柔的缠绵,此刻阿九心里宁静的不可思议。
    “师兄,其实今天我很高兴的。”阿九趴在楚陌景怀里,一脸乖乖的表情,细声细气的说话,“你那么直接的说喜欢我啊……”
    “在北郡我也说过。”
    阿九撇唇,“你说一百遍后再说一百零一遍,我还是喜欢听!”
    楚陌景:“……孩子气。”
    “才不是,”阿九嘀咕了一句,随即想起什么,忽然道:“师兄,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楚陌景示意她直言。
    阿九眨眨眼,低声道:“师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爹娘啊?师父也没提过……这么多年,我看你一直呆在却忧谷也没回过家吧。”
    楚陌景闻言却是怔了怔,似乎不知如何说这件事,斟酌了片刻,才告诉她:“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师父说,当年我出生后,我娘元气大伤,有性命之忧,我爹便带她去找一位传说中的前辈救治了。他们将我托付给师父,但是一走便杳无音信了。”
    阿九一听就有些狐疑,因为谷主这番话未免漏洞太多,先不说天下奇药所在首推神医谷,就是去找某位前辈救治,可为人父母的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儿子?
    想着,阿九就询问:“师兄没怀疑过吗?他们一直没回来看过你……”
    因为顾及楚陌景的心情,阿九说得比较委婉,谁知楚陌景却平淡的说道:“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必然是有苦衷,如果他们死了,那便是师父的一片苦心,我又何必拆穿?”
    他语气这般波澜不惊,不仅仅是因为他生性淡漠,还是因为谷主这么多年来有意淡化他父母的痕迹。楚陌景懂事起父母就不在身边,活了快二十年也没人在耳边念叨,对于父母的存在其实很模糊。
    阿九想到她的前世,曾经年幼时的她对于亲人却是那么的渴求,因为作为小乞丐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个同龄小姑娘被父母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对待……所以才会心生羡慕和憧憬。
    楚陌景看到她表情复杂,有些惆怅,却误会了:“你若想找你父母,我陪你去。”当年裴子绪找到阿九想接她回去,却被阿九拒绝了,时至今日,阿九已长大成人,若她再想回去,楚陌景是不会阻止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师兄解决掉魔血这个隐患。”阿九摇头,笑了笑。
    楚陌景揉揉她的发丝,没再多言,心中却是想着,若有机会,还是要陪阿九去见一见她的父母的……依他的通透,又怎会看不清楚阿九对此还是有心结的。
    只是想到当年的裴子绪,不知阿九的父母又是何等人物。
    阿九偏头看了看窗外,蓦地垂下眼眸低笑,明月生于夜空,而星光常黯,其实常伴明月身旁的该是那永寂的黑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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