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来时的方向不见人影。三个时辰过去,法阵的四周还是雾气盘旋。
    凌道丢开手中的神石碎屑,接着又拿出两块神石抓在掌心。他一边行功吸纳着神石中的法力,一边带着阴沉的笑容而幽幽盯着远方。经过一番接连不断的吸纳调息,早已耗尽的修为终于有了起色。
    天弃、天宁也没闲着,他二人与脩济、申达皆手握晶石拼命吸纳……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凌道扬起双手并轻轻拍了拍巴掌。四周堆积的晶石碎屑并不落地,而是随着法力倏然飘向远方、飞出阵外。他见天弃、天宁带着戒备与诧异的神情看来,不禁呵呵得意一笑,说道:“诸位姗姗来迟,而凌某却在此处歇息了整整了两日。如今总算是恢复了一成的修为,实属侥幸!”
    他道出了真相,而周身上下依然法力全无,分明还是修为耗尽的模样,便是晶石碎屑也消失无踪,整个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
    天弃与围坐一圈的天宁、脩济、申达换了个眼色,将各自身旁漂浮的晶石碎屑清扫一空。而众人还是戒备心重,一个个默然不语。须知凌道也是有伤在身,却占了早到一步的便宜,并在暗中恢复了一成的修为。他此前若有不轨,还真叫人难以应对。
    恰于此时,远处似有动静。
    只见来时方向的数百里外,冒出了一团白色的光芒。才将隐隐约约,须臾之后便可看得分明。那白色光芒裹着两道人影穿过紫色的雾气,并于途中几次停顿,像是法力难以为继的窘迫,却还是挣扎着缓缓而来。
    直至一炷香的时辰过后,那团光芒终于到了星石法阵的近前。其中白衣女子的情形尚可,而一身灰衣的男子却显得极为的疲惫。尤其他身形摇晃,带动着护体的光芒也跟着闪烁不定,俨如强弩之末,又或是耗尽了修为。
    凌道与天弃、天宁等人端坐不动,却又一个个神色关注。
    那一男一女看起来如同兄妹,实则一对师徒,林一,与他的弟子仙奴。
    白色的光芒一闪,两道人影闯入法阵。
    林一终于来了。他带着仙奴来到了居中的星石之上,在数百丈外落下身形,狠狠喘了几口粗气,随即抛开弟子而径自往前,点头招呼道:“诸位的情形倒还不错,林某却是累得不轻呀!”
    他轻甩大袖背抄双手,一步一踱,抬眼四望,很是轻松的架势。而他行走之间气息不定,修为威势若有若无,分明要掩饰着窘态,却又欲盖弥彰。
    五位魔修高人坐在原地,没人起身寒暄,也没有人应声示意,只管盯着那道摇晃而来的灰衣人影而神色各异。
    转眼之间,双方相距百丈。
    林一好像察觉到了异常,从远处收回眼光,脚下一顿,诧异道:“诸位,这是……”他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魔枪突如其来,杀机凌厉,快如闪电,瞬息之间便已到了一丈开外。
    与之同时,犹在端坐观望的脩济与申达突然离地飞起,直奔远处的那道白衣人影狠狠扑去,显然是早有预谋而志在必得。两位老者不过是恢复了半成的修为,却还是名符其实的洞天高人,如今竟然要联手对付一个梵天的小辈?
    仙奴白衣如月,人静如玉。她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无力应对,面对两位高人的暴起发难,犹自默默伫立,
    林一突遭偷袭,同样是神色错愕,即使那来势疯狂的魔枪直直扎向胸口,依旧是怔怔然而动也不动。
    如此情景,看来这一对师徒是厄运难逃!
    凌道出手之后,便已起身后退而以防不虞。而脩济与申达的同时发难,以及那师徒俩的毫无防备,使得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立在原地而神色期待。
    天弃与天宁也相继起身,却没有动作,而是双双神情凝重、蓄势以待。他二人明白,生死存亡,胜败荣辱,皆在这关乎命运的最后一搏……
    一切只在闪念之间,“轰”的一声闷响震魂荡魄。
    便在这危急关头,命运逆转的刹那,林一的周身上下突然有金光闪过,一度消失的修为沛然而出。随之一声闷响,三丈多长的魔枪轰然崩溃。与此瞬间,数百丈外又是“砰砰”两声闷响传来。只见脩济、申达应声倒飞,情形狼狈。而原本柔弱无助的仙奴却是安然无恙,前后有龙影盘旋……
    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毫无破绽的计策,就这么眼睁睁灰飞烟灭,太过于突然,而又令人难以置信!
    凌道瞠目诧然,天宁、天弃也是目瞪口呆。
    只待林一的到来,便出手偷袭。再趁他不备,擒住仙奴。如此双管齐下,大事可成矣!谁料想他……
    林一还是背着双手站在原地,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即便是那神异的龙甲也从他的双颊慢慢隐去,雄浑莫名的威势随之回归虚无。当脩济与申达“扑通”落地,四周一片静寂。他这才眉梢耸动,似笑非笑道:“诸位道友,死心了没有……”
    收拾一个人,就是要对方死心塌地。不管是斗智还是斗勇,都叫你全无还手之力!
    凌道还想见机不对转身就逃,而此时的他却没有挪动脚步。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愕过后,像是才将跳出冰窟一般,他猛然打了个寒战,随即颓丧的拱起双手:“林兄!凌某甘愿追随,再无反悔!”
    林一嘴角一撇,神色如旧。
    天弃与天宁面面相觑,各自暗叹了一声。少顷,两人走向脩济、申达,并将对方从地上扶起,这才一起转过身来,带着悲壮决绝的神情拜道:“林兄弟……”其中的天弃话才出口,整个脸已藏进了披头的乱发之中。
    输了,彻底输了!
    五位魔修的高人,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却一而再而遭致惨败,并输个精光。啥也不说了,认命也是一种担当!
    林一嘴角微翘,淡淡说道:“有云,待之以诚,还之以信!林某固有容人之量,却见不得出尔反尔之辈。今日事罢,下不为例!”他语气渐冷,不怒自威的气势徐徐散出。不言自喻,跟着林某,就有林某的规矩,再有不轨之举,他必将施加雷霆之怒!
    百丈外的五人稍稍静默了片刻,随后齐声称是。
    林一抬手挥动,一道光芒霍然化作门户悬在不远处的空地之上。他不容置疑道:“入我结界!”
    此前是相请,眼下是强命。
    在场的五位魔修高人默默打量着那道丈余高的结界门户,像是看着一道命运之门。少顷,其中的凌道摇头苦笑了下,身形一闪便已踏入光芒之中。天宁则是伸手拍了拍天弃的肩头,四人相继抬动脚步。当其先后失去身影,那道门户也随之消失不见。
    林一长舒了口气,双袖舒展盘膝而坐。
    仙奴一直在远处观望,见师父大功告成,这才飘然而至,款款坐在一旁,柔声说道:“师父谙熟人性,明察先机,谋定后动,再恩威并举,终于降服四方……”
    林一信手解下葫芦灌了口酒,摇头笑道:“为师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此而已!天宁、天弃以及凌道,均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哪里又肯轻易拜服。能否为我所用,且观后效!”
    仙奴冲着师父投去仰慕一瞥,转而看向自身,好奇道:“师父!您留下的护体法力颇为神异……”她人端坐着,身前身后却有一道金色龙影在上下盘旋,看似若有若无,却适时击退了脩济、申达的攻势,自有神威莫测之处。
    林一兀自饮酒不停,随声答道:“那曾是一道小法门,来自于……正阳金龙手……”其眼光中的神色倏然一远,接着说道:“被为师以真火祭炼,再有元神加持,历经千年之久,威力今非昔比,击败寻常的洞天高手不在话下,更莫说脩济、申达只有半成的修为……”
    仙奴静静聆听,神色欣然。
    林一却是转过身来,放下紫金葫芦,吩咐道:“奴儿!伸出手……”
    仙奴乖乖挽起长袖,一双精巧的手腕白净无暇。
    林一含笑摇头,不再多说,抬手掐诀,随即在仙奴的左腕上轻轻一拍。随之瞬间,那尚在盘旋的龙影倏然消失。而下一刻,仙奴的腕子上却是多了一道隐隐闪烁的金色龙纹。他转而端坐如旧,双目微阖道:“法门留你防身,且自行体悟。为师要歇息片刻……”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岁月磨人
    仙奴见林一闭目歇息,不敢惊扰,抬起左手腕子看个不停。
    五指如葱,肤若凝脂。白净无暇的手腕,与柔弱无骨的手臂上,那条三寸长的金色龙纹尤为醒目。稍稍加持法力,小小的金龙光芒闪烁而呼之欲出,随着心念一动,复又化作龙纹而若有若无。乍然看去,倍显惊艳而又神奇莫测。
    这金色的龙纹,为师父的法门所化,名为正阳金龙手。它不仅由真火淬炼,元神加持,还蕴含着《升龙诀》的法力,并陪伴着师父千年之久,如今却是送给了奴儿用来防身。师恩深重,莫过于此!
    仙奴情不自禁之下,转而仰望,微微出神,旋即又是臻首低垂而含羞带怯的小模样。
    天界壁垒,共有九层。自从踏入五层,师父便时不时打开他的结界门户,只管将土元之力、星精飞火收入结界之中。而七层的烈焰流火愈发凶猛,俨然便是四大异火齐聚,洞天后期的高人也要望而色变、退避三舍,而师父他还是如法炮制,照收不误。
    不知师父的罗天结界情景如何,与当年的魔界又有什么不同。而奴儿一点都不好奇,只想这般一路同行。师父他也知道机缘难遇而倍加体恤,一直随身带着奴儿。
    当来到天界的八层,禁制之威强大莫名。本以为师父他自顾不暇,奴儿的行程亦将到此为止。却不想接下来有惊无险,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据师父的暗中交代,他乃神龙之体,且《升龙诀》大成,穿越禁制壁垒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而他却要借机试探天宁、天弃等人一回,以便将对方真正的收为己用。果不其然,那几位魔修的高人终于在绝望之下凶相毕露。而一切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他举重若轻、挥洒自如……
    仙奴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口又砰砰作响。她忙抬手虚掩,眼光一瞥,见师父端坐如旧,这才暗舒了一口气,又禁不住咬着嘴唇莞尔含笑。却不知师父又在想什么?他是在冥思、入定,还是神游万里……
    ……
    女儿家的心事,不为外人晓。师父在干什么,弟子也未必知道。
    一道高达万丈的巨峰之上,五道人影正在抬头仰望。
    天穹之上,两团火光在熊熊燃烧。一个是赤焰滚滚,迸发出万丈的光芒;一个是昏黄灿白,无尽的阴森冷幽笼罩四方。其一左一右,遥遥对峙,浑然便是日月同辉的天地奇观。
    天穹之下,大地绵延起伏。更有沟壑纵横,峰峦叠嶂;戈壁万里,荒原茫茫。而满目苍凉之间,却有灵机飘荡而生气萌发。
    天宁仰望之余,禁不住抚须赞叹:“以极阳之火凝聚成日,以极阴之火化作明月,以混沌之气沐浴四方,以五行之力沟通阴阳,真是别出心裁而又浑若天成……”
    天弃甩动了下披肩的乱发,剑眉下的两眼中闪过一抹又羡又妒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这才是开天辟地,另造乾坤。人生如此,无憾矣!”
    天宁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天地虽初始,生机已无限。人生但有十万里,不枉一世苦修行……”
    修道、修仙,修的是长生逍遥,修的是孤独寂寞。而若能修出一方属于自我的天地,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伴随乾坤永恒,那才是一种圆满的大境界!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如愿呢!
    凌道独自站在一旁,难以置信道:“据我所知,当年师尊所修的结界,也不过三、两万里而已,却与乾坤戒子相仿,阴寒枯寂而形同死地。今日方知,别有洞天啊!照此下去,星辰宇宙或有时……”他感慨了一阵子,又诧异道:“所在一目了然,而其中一隅却是昏聩不明……”
    天宁与天弃、脩济、申达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的角落中,有一块地方被云雾遮挡而瞧不分明。天宁恍然道:“是了,伏灵等人去了何处?”
    便于此时,一道灰衣人影从天而降。其凝实的身躯形同本尊,却又虚幻莫测而无从触及,分明就是一具元神分身。他人未落地,便呵呵笑道:“呵呵!诸位老友情深,随后便可重逢……
    峰顶上的五人皆是一怔,迟疑了下,纷纷举手致意,又是“林兄”又是“林兄弟”,看起来有些古怪。只有其中的脩济与申达不敢托大,双双以“林尊”见礼。
    林一的两脚站定,含笑看过四周。
    所在的峰顶虽然突兀陡峭,却有百丈大小。四周则是茫茫荡荡,视野甚为开阔。举目仰望,有两团光芒分别悬在天边。十万里大地,倒也一片明媚。
    林一缓缓踱了两步,躬身一礼:“林某见过诸位道兄……”
    几丈之外,天宁、天弃与脩济、申达并肩而立。忽见林一如此谦逊,四人反倒是有些意外。
    凌道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悬崖边上,也是神色微愕。
    众人已是身陷牢笼而命不由己,比起奴仆还要不堪。而身为主人的对方却没有盛气凌人,或是肆意羞辱,反倒是举止谦恭,言辞温和有礼。这前后的反差太过巨大,使人无所适从。
    林一直起身来,歉然又道:“以诸位的修为,已不足以支撑前行。林某出此下策,实乃迫不得已……”见众人默然不语,他咧嘴一笑,回头看了看左右,径自退后两步盘膝坐下,接着说道:“据‘九天鉴’所载,非修为强大者而不得穿越天界禁制。而依我之见,只须掌控混沌五行之力,便可来去无恙……”
    如此坦诚而又随和的举止,全然看不出丝毫的做作。且话语中暗含天界玄机,不能不让人凝神留意。
    天宁四人面面相觑,稍稍迟疑,慢慢围了过来,一个个就地坐下歇息。便是凌道也凑了过来,神色中颇有关注。
    林一自顾说道:“而掌控混沌五行之力,又谈何容易。唯有来自混沌的天生神兽,以及修出结界的罗天修士,方能踏破五行,横渡天堑……”
    天宁四人坐成一排,凌道则是另守一处。五人对面的几丈外,则是安然独坐的林一。如此和睦的场景,像是在谈经论道。而说来说去,除了他林一与他的龙虎兄弟之外,谁都不能前往九天。
    “故而,林某将诸位安置在结界之中,以便同行……”
    林一接着说道:“遥想当年,我与九位道友穿越星际法阵,只为寻找所向往的仙域。谁料这世间没有仙域,只有莫测的天灾**。同行的道友死伤过半,便是林某也差点魂归天外。那一年,林某只有元婴的修为,苦苦挣扎了数百年,才为死去的道友报仇雪恨,最终辗转来到了洪荒。过往种种,不胜唏嘘啊……”他抬手一招,半空中悠悠飘下来百余个酒坛子:“此乃林某随身所带的五谷陈酿,诸位自便!”
    酒坛子落在峰顶一侧,堆成一堆,浓郁的酒香透坛而出,并悠悠弥漫四方。
    凌道不客气,抬手抓过一坛酒便昂首痛饮。紧接着便是天弃、脩济、申达,最后连天宁也在怀里抱了一坛。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且将烈酒抒怀,看那天地寂寞。
    林一是元神之身,不饮酒,兀自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自己的来历。
    少顷,他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不管是来自于明夫人的亲口所述,还是林某的意外所知,九天并非仙道乐土,反而是生存艰难,凶险出乎想象……”他先是敬重有加,又以美酒相赠,再一起探讨着前程远景,使得心神忐忑的众人渐渐放松下来。
    凌道扔了空酒坛子,信手又抓一坛,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却又不以为然道:“林兄无须妄自菲薄!你我此去有三位皇尊庇护,可保无虞。纵然不济,尚有师尊……”
    众所周知,三皇早已远走九天。倘若三位前辈获悉后人来寻,必然要给予庇护。此乃人之常情!
    天宁也是深以为然,抱着酒坛子深深嗅了一下,接着悠悠长吁,枯瘦的脸颊上多了些许笑意。多少年都不曾饮酒了,不是身陷囹圄,就是苦心修炼,着实难得闲情逸趣,今日此时嗅着酒香,只觉得万千年来一场虚度!
    林一张口打断凌道的侥幸:“妖皇与魔皇两位前辈都已轮回往生,只有仙皇生死不明……”
    凌道诧异失声:“你怎知晓……”
    在场的都是魔皇的门人,事关己身,皆没了饮酒的兴致,一个个放下坛子而神色错愕。
    我怎知晓?我要说魔皇死在林某的手中,有人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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