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走过来,把瓶口对上她嘴边。程迦别过头去,不说话。
    彭野盯着她脸看一会儿,一脸嫌弃:“你脸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抬手去摸,是汗出来的盐混着风沙。他大拇指揉揉,给她扑下来。
    程迦后退:“要摸把绳子解开了摸。”
    “那就不摸了。”彭野嗓音闲散,看一眼她干枯的嘴唇,把水递到她嘴边,“喝水。”
    她垂着眼皮瞥那瓶子一眼,说:“你给我把绳子解开,我自己喝。”
    “不解。”彭野微微眯了眼,带着点儿警告,凉淡道,“你喝不喝?”
    程迦抬起眼皮,也淡淡地骨气道:“不喝。”
    两人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彭野突然笑出一声,很痞,道:“你不喝,我可就用嘴喂了。”
    程迦:“下流。”
    “你有脸说我下流?”彭野要笑不笑,“你说说,你见过比你下流的没?”
    程迦:“没见过。”
    他把水递给她。
    她扭头。
    “真不喝?”彭野挑起一边眉毛,带着笑意咬了下脸颊。
    “那我可就喂了。”他刚准备抬起瓶子喝水,
    程迦:“喝。”
    彭野笑笑,把瓶子递到她嘴边。
    程迦凑上去,嘴巴不经意微微撅起来。他把水瓶抬高,她背着手,不太自然,伸着脖子慢慢喝进去一些。彭野忽然觉得他在喂一只小动物。
    她的脸被晒红了,沾了层薄薄的细沙,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清水渐渐润湿她的唇。
    彭野看着,觉得停下不走反而更热了。
    她喝饱了,仰了仰头。
    彭野把水瓶收起来,拧好,转身走到前边,又开始拉绳子。
    程迦:“我真不跑,你把我松……”
    彭野:“免谈。”
    走了几分钟,程迦觉得体力快被抽干时,身后响起驼铃声。
    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人骑着一头骆驼走过来。
    附近荒无人烟,最可能是去老大爷那个村子的,程迦道:“或许同路。”
    彭野抹一把脸上的汗:“可以搭骆驼。”
    程迦说:“你赶紧把我解开。”
    彭野还是那句话:“不解。”
    程迦:“过会儿让人看见,以为你是绑架犯。”
    彭野斜她一眼:“不用你操心。”
    骆驼走近了,它还拖着一辆小木板车,车上堆着枯黄的野草。
    彭野招招手拦下骆驼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问了问,果然顺路。对方热情地邀请他们上后边的木板车。
    他看到被捆着腰肢的程迦,稍稍好奇。
    彭野把绳子一扯,程迦一个趔趄,撞到彭野身上。
    彭野说:“我媳妇儿,不听话乱跑。抓回去收拾收拾。”
    “哦……”汉子笑起来,黑黑的脸挤成一朵花儿,问,“长得真白,是外面买来的吧?”
    “可不是。”彭野两三下爬上高高的草垛,程迦缚着手,不好爬,他弯下腰,把她提起来往垛子上托,语气也稍稍吃力,“10头羊换的,还不听话,老往外跑。”
    程迦拿眼角冷冷看着他诓。
    汉子赶了骆驼往前走,乐呵道:“10头羊也值当。外边的姑娘脾气是倔,但那身子又软又水灵,睡着舒服。”
    稻草车在沙丘上摇摇晃晃,彭野躺在上边,整个人也跟着晃悠,他瞥一眼程迦,似笑非笑:“睡着是舒服啊。”
    程迦一脚踹他腿,他抬脚躲过去,笑容更大。
    草垛上,杂草在飞。
    骆驼上的汉子又道:“抓回去把她关屋里,摁炕上多干几次,让她生个娃,有了娃就不得乱跑了。”
    彭野扭头看程迦,见她板着脸,便没应汉子的话了。他把她的身子翻过来,让她侧躺着,拉起帽子遮住阳光,声音很低,问:“不累么?”
    程迦没做声。
    彭野轻声说:“睡一会儿。”
    程迦闭上眼睛,微微皱了眉,天气太热,浑身都黏腻。
    前边,西北汉子赶着骆驼,“喲”地一嗓子,敞开喉咙就唱起了歌,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妈妈,把饿(我),打了那两锅盖,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爸爸,把饿,敲了那两烟袋,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家的,老黄狗,把饿咬出来……”
    驼铃在沙漠的风里响,
    那曲子豪放欢快,辛辣俏皮,程迦听着,紧蹙的眉心不自觉间舒展开了。这时,似乎起了阵阵儿的风,凉凉的,去了燥热。那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稻草堆软绵,加上跋涉太累,程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彭野一直没睡,他侧躺在她身边,拿蒲扇给她扇风。
    等汉子把歌唱完,彭野问:“班戈村长这几日在村里么?”
    汉子说:“前几日去格尔木了,不知道今天回了没。你去找他啊。”
    “嗯。”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汉子说:“我家就在前边,去不去坐坐?”
    彭野说不用,还要赶路。
    回头看,程迦已经醒了,嗓子有点儿哑,问:“到了么?”
    彭野说:“到了。”
    他把她扶起身,自己先跳下草堆,又伸手把她从上边抱下来。
    和那汉子谢过之后就告了别。
    彭野去到村子里的一处瓦砖房,进了院子,发现大门紧闭。问邻居的大婶,说班戈村长去格尔木了,还没回。
    直到这一刻,彭野才隐隐皱了眉。
    程迦这人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命都可以随意扔了往崖下跳,唯独相机。
    旁人无法理解,可他明白。
    那次荒原上会面,她抱着相机坐在车顶,说:“程迦。我是摄影师,程迦。”
    她的眼神,她的整个人,和相机是一体的。
    彭野把程迦拉到身边,握紧她背后的双手,往前走。
    不一会儿,邻居家的男人干活回来,听了屋里女人说的,追出来在小路上喊:“诶!是三队的彭队长吧?”
    彭野让程迦留在原地,几步跑过去。那男人跑上来,抹抹脸上的汗,递给他一把车钥匙:“村长让我交给你的。”
    彭野用力拍拍他的肩,笑容放大:“兄弟,谢了。”
    程迦不知彭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彭野走回来,她问:“你干嘛呢?”
    “没事儿。”彭野说,他拎着她胳膊往前走。
    程迦被他扯着,不解地回头:“你来这儿找熟人么?”
    彭野没应,反而问:“现在还走得动么?”
    “走得动。”程迦说。
    她刚才在草垛上睡了半个小时,精神好了很多。她一低头,目光落在彭野的手臂上,血迹干枯,衣服沾成了块。
    程迦问:“你手上的伤真没事儿么,都来村子里了,不找人看看?”
    “不用。”彭野说。
    他们得赶时间,没空处理伤口。
    “还是看看吧。”
    彭野于是低头看看,说:“看完了。”
    程迦:“……”
    程迦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彭野没应声。
    “问你话儿呢?”
    “村子后边有条小溪,带你去清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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