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朝阳目瞪口呆。
    陆湛澄从床上拎起两条裙子,一条成熟大方,一条青春活泼,他问:“哪一条?”
    如果换了平时,朝阳一定选成熟大方,因为她受够被曲休当成小孩羞辱的日子,但是今天,她毫不犹豫抽走青春活泼的裙子。
    陆湛澄微笑,“正合我意。”
    两人驱车前往朝云星给出的酒店时,已是早上八点,酒店大堂里没有多少人,大堂经理见到朝阳迎面上前,微笑道:“朝小姐,令尊已经等候多时,由我亲自带您上去。”
    朝阳微感惊讶,想想朝云星既然说服了朝云安千里迢迢来见她,便不会将自己的决心瞒着他,说到底,一个侄女,一个弟弟,她并不偏帮。
    朝阳深吸一口气,跟随经理往里走。
    陆湛澄正要迈步,却被经理回身拦了下来,“陆先生,朝先生说了,只见朝小姐一人,望见谅。”
    陆湛澄看向朝阳,眼神询问:你一个人行吗?
    朝阳想了想,点头。
    “我就在这里等你。”陆湛澄双手插兜,稳稳妥妥站在原地,“朝阳,一切都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是开始。
    朝阳昂首挺胸,走进电梯。
    这些年,朝阳并不是一次都没见过朝云安,同住一栋大宅,只要她有心,躲着、藏着、避着,她总能远远看见朝云安,或站或坐,常常都是一人独处,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没有一人敢打扰朝云安,如果被瞧见偷窥的朝阳,更是惊骇地分分钟带走她,言之凿凿让她下次不可再犯。
    朝家大宅里的老仆人们总说朝先生傻了,否则怎么会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觉得寂寞人生过于孤苦。也有人说朝先生是更聪明了,孑然了了,超然物外,否则朝家如何如日中天,雄霸一方?逆境出人才嘛。
    朝阳设想过许多种她和朝云安真正相见的模样,却从未有过眼前这样,一推开门,朝云安正坐在沙发上翻阅她小时候的照片,见到她来,淡淡招手,只轻声说一句,“阳阳长大了。”
    ☆、第79章 两个选择
    第七十九章两个选择
    电梯打开,出口处左右各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挂着客房经理的胸牌,见到朝阳,这人率先鞠躬,礼仪周到,“朝小姐,这边请。”
    朝阳回头看了眼乘坐电梯返回的大堂经理,心想朝云安的阵仗看起来比元至小,但低调处自有真章,这层楼从她跨出第一步开始,不管是人的,还是机械的,所有目光都万分谨慎集中到她身上,让她不寒而栗。
    除去带路的客房经理外,其余五人看起来便知是吃朝家饭的,朝阳毫不客气一一打量,视线扫到最后一位时,微觉熟悉,好似在何处见过。
    这种似曾相见的感觉朝阳并未放在心上,从被告知朝家一直往她身边安插人员时,她已经接受这种设定——相识的未必是熟人,陌生的未必是路人。
    客房经理亲自通告房门守卫,待得到允许后,才轻叩房门,推门示意朝阳进去。
    朝阳冷笑。
    谁家女儿见亲生父亲,还要如此排场?跟演谍战剧似的,也不怕叫人笑话。
    酒店最好的套房,大门一推开,便是客厅正面江景玻璃墙,高层视野开阔,震慑人心。朝阳往里走数步,脚下地毯松软,右手边一道阔门,门里像是书房,窗下欧式复古单人沙发座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低头翻阅一本相册,相册硬封有些年月,边角磨损露出毛边,在靠近册封的位置,贴了张发黄的美少女战士贴纸。
    朝阳记得,那是她亲手贴上去的。
    她踏出地毯边角,脚步声皱起,引起窗下男人抬头。
    男人轻扫了她一眼,神情和曲休一样淡,两者都叫人看不清情绪,难以捉摸。
    从早上起床便积攒了无数勇气的朝阳忽然手足无措,踌躇着该喊对面这人爸爸还是朝先生,毕竟,他曾当着所有人面宣布与她再无关系。
    对面朝云安却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招了招手,轻声道:“阳阳长大了。”
    他招手或许是示意自己过去?
    朝阳连这点都不敢确定,怔怔站在原地,两手交握,十指翻拧。
    近乡情更怯。
    她算是明白了。
    大概是见朝阳没有动作,朝云安再次抬头,这次指令更加明确,“过来吧。”
    朝阳下意识走过去,乖乖站在边上。
    “这是你几岁的照片?”朝云安指着老照片上的小女孩,问道。
    朝阳记忆也是模糊,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十一岁吧,这条裙子是小学毕业时外婆买的,就为了用来拍照留念。”
    朝云安点点头,却不再多问,只默默地继续翻阅相册。
    朝阳拘谨地站着,等了会儿,见朝云安不再发问,便偷偷打量他——他很瘦,从衬衫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瘦骨嶙峋,看上去就像老朽的枯树枝,透不出一点生机。
    朝阳记忆里最生动的朝云安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年轻,最喜欢在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带她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喜欢在夏天暖热的清晨带她扎入游泳池,他喜欢举高她,也喜欢让她骑在脖子上自由翱翔,那时候曲休也还年轻,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戴着顶大大的草帽慢吞吞追随在他们身后,一家三口,美妻爱女。
    那时候的朝云安该有多幸福?
    朝阳一直记着那样疼爱她的朝云安,以至于朝云安不要她的时候,她比被曲休抛弃还要痛苦。
    对朝云安而言,曲休不应该叫曲休,她叫取命,这一生,毫不留情取走了朝云安的命。
    静谧的书房里,朝云安翻完一整本相册,终于开口,“你们的事,二姐全和我说了。”
    “嗯。”朝阳闷闷应了声。
    朝云安似乎没想到朝阳就用一个简单的气声概括一切,诧异抬头道:“嗯?”
    朝阳不解,歪头又问了声,“嗯?”
    “……嗯。”朝云安对这种毫无默契的对话实在棘手,“除了这个字,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了吗?”
    朝阳这才醒悟过来,忙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呃……您想知道什么?”
    “……呃……”朝云安犹豫,显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了解起。
    两个人沉默半晌,尴尬半晌,相顾无言半晌。
    最后,朝阳笑了。
    “您先告诉我,您拿走我全部相册,是想做什么吧。”朝阳总算问起初衷。
    朝云安不答反问,“你二姑说艾伦的事,是你们做的,真的吗?”
    朝云星在交代情况时显然为陆湛澄做足考量,直接让朝阳承担一半责任,逼得朝家人不看佛面看僧面,不过多为难。
    “嗯,是我做的。”朝阳说道。
    “她已经回来了吗?”朝云安又问。
    这个她自然指的曲休,朝阳点头道:“嗯,回来了,昨天刚在外公外婆家见到她。”
    “是吗?”朝云安身体微不可查地往下滑了滑,“过去无论如何不会回来的,如今当真为了儿子回来了。”
    对此,朝阳无话可说。
    朝云安看向朝阳,“她既然带走了你,为何不善待你?”
    “我过去也总为这个问题所困,最近却想明白了。”朝阳说道:“她虽然带走了我,却没有把我带在身边,或许正是我的造化。”
    朝云安微微皱眉。
    朝阳却是想起陆湛澄的计划,问道:“她来找你了吗?”
    “她想见我。”朝云安眉头愈发紧锁,“但我不想见她。”
    曲休想见朝云安,那就是最先联系的朝云星并不能帮她解决困境,想想也是,朝云星的能耐顶多和朝云月制衡,想压制是绝不可能,要救艾伦,果然还是需请朝云安出马。
    可是,朝云安不肯见她?
    这可就脱离陆湛澄的计划了。
    朝云星当初似乎也只答应了让朝阳见朝云安,并未保证过让他们老夫妻相聚。
    “为什么?”朝阳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不见她?”
    朝云安看向朝阳,目光坦荡,眼神洞察,“你又为什么不答应她的劝说,做回朝家的女儿?”
    朝阳愤怒,她知道自己身边有眼线,却没想过她和曲休独自在家说的话都能传进朝云安耳中,“你在我家装了监听器?还是隐藏摄像头?”
    “我没装监听器,也没装摄像头。”朝云安说道:“这些,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什么?”朝阳糊涂了。
    也就是说,曲休回国最先联系朝云星,试图救出儿子,朝云星不管当真不敌还是故意示弱,她按照约定把曲休引向了朝云安。曲休却尝试曲线救国,先来说服朝阳,倘若朝阳同意回到朝家,她便可以此为条件交换儿子。被朝阳拒绝后,她最终希望只剩下朝云安,便终于联系前夫。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我和她的事告诉你?”朝阳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感动你吗?这太幼稚了。”
    “她说,劝你回朝家,是她和你大姑的协议。”朝云安哂笑,“她那个人,一旦事情败露,至少马上会坦诚。”
    朝阳的心却沉了下去。
    和朝云月的协议?也就是说,曲休当真为了换回儿子,要帮着朝云月卖掉自己?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朝阳彻底弄不明白曲休这个人了,她时不时参与进游戏,又时不时跳出游戏,若说她狡猾,为何从不将面具戴长久,若说她愚蠢,被她玩弄鼓掌的大有人在。
    朝云安仔细看着朝阳表情,忽的问道:“阳阳,你恨她吗?”
    朝阳苦笑,“我爱过她,如今不爱而已。”
    朝云安又问,“那你还爱我吗?”
    朝阳惨笑,“那你爱我吗?”
    朝云安摇头,“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朝阳点头,儿时的宠爱,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曲休无爱,朝云安寡情,这俩人简直天生一对。
    “你和我都是被她抛弃的。”朝云安默然片刻后,突然问道:“阳阳,你的愿望是想嫁给陆湛澄,还是成为自由人,从此逍遥自在?”
    朝阳微微怔忪。
    爱情和自由,难道不可兼得?
    “我可以让你嫁给陆湛澄,条件是他入赘朝家。”朝云安理所当然道:“我也可以给你自由,远离一切,但你这一生或许都不能再见到他。”
    “什么?”朝阳大惊失色,不能接受,“这是什么选择题?我不相信!”
    “这就是朝家人,从是或不是开始,人生便只有做或不做两种选择。”朝云安将膝盖上的相册放到旁边小圆桌上,起身道:“你如今还不是彻底的朝家人,你还有‘不是’这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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