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电话进来,手机持续震动着。
    席慕礼转身上楼。
    葛戈拿出来看,号码显示的是座机,只有张婶会打。
    “张婶?”
    张婶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葛戈,你赶紧回家!”
    音量很大,略有些刺耳。
    葛戈愣了下,“怎么了?”
    下一秒张婶突然失声哭叫道:“夫人跳楼了。”
    今天报告说有雷雨,外面的雨势很应景的突然变大,水声哗哗的却掩盖不了手机里传来的哭声。
    午休时间,佣人都在午睡,司机住哪她都不清楚。
    挂了电话,葛戈立马起身飞奔上楼。
    她没来过这里,只知道席慕礼住三楼,占地太大,房间太多,密密麻麻的房门让葛戈出了一身的汗。
    她疯跑了一圈没找到席慕礼,瞬间感到好绝望。
    最尽头是扇很大的玻璃门,开了其中一半,葛戈一愣,连忙跑过去。
    距离近了,有清浅的音乐传来。
    这是个空中花园,中间摆放着白色的雕花桌椅,绿意环绕,很有情调。
    席慕礼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水壶在浇花。
    “席慕礼!”葛戈颤声叫道。
    对方侧身望过来,面容恬淡,灰扑扑的背景里,长身玉立的少年仿佛从画中漫步而出一般。
    他难得露出疑问的神色,盯着葛戈没有血色的脸,“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的司机,我得回家。”
    他放下水壶,“家里出事了?”
    “嗯。”葛戈点头,仓惶的看眼外面飘泊的大雨,“拜托你了,我得马上回去,你能不能帮我去叫一下?”
    席慕礼不说叫不叫,径自走过来,“走!”
    天黑沉沉的,时不时打闷雷。
    两人上了车,葛戈系上安全带,“你有驾照吗?”
    席慕礼比她年长,但对比成人而言依旧是个孩子。
    “嗯,上个月刚考出来。”席慕礼发动车子,“你不放心?”
    “没有,”她看着前方,“能开快点吗?”
    车子滑进大雨中,视线顿时被水流冲刷。
    “我尽量,家里出什么事了?”
    “很不好的事。”葛戈低头看手机,它很安静,安静到没有生气。
    大雨中车子行进的速度很有限,中间又遇上一个有一个的红灯,还有持续性堵车,赶到时已经快过了一小时,雨已经停了。
    小别墅看过去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葛戈推门进屋,听见声音,厨房快步走出来一个人,是张婶。
    双眼红肿,见了葛戈,呜咽着顿时又哭了。
    “婶,杜妈妈怎么样了?”
    她用力抓着葛戈的手,一个劲摇头,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等稍稍有点缓和的时候,她说:“没救回来。”
    眼前的妇人继续哭着,涕泪横流到十分狼狈。
    葛戈僵硬的站在她面前,好半晌才问:“姜亦呢?”
    站在门口的席慕礼快速看了她一眼。
    “去医院了,还没回来。”张婶拿围裙抹了把脸,但是没什么用,眼泪止都止不住,她说:“姜亦可怎么办?这日子刚刚过的好了点,怎么就成这样了?”
    葛戈后来才知道,这天在他们外出的时候姜达荣又来了,他不单来了,还硬把杜青拖了出去。
    他把杜青拖去了一个公墓,那个公墓里埋葬着年幼的姜云。
    姜达荣是个爆发户,经济联姻娶了杜青,杜青是高知识分子,有文化有修养,姜达荣自卑心作祟,一直都觉得杜青清高,瞧不起他,所以他宁愿这个女人傻着。
    然而从公墓回来,杜青表现的很平静,并没有发病,她甚至对着满脸焦急的姜亦笑了笑,然后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吞服了往常的全部药片,接着从三楼跳了下去。
    身上涌出的鲜血被雨水所冲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葛戈想起曾经杜青对姜亦的咒骂,想起姜云的意外死亡,还有姜亦背负了那么多年的谴责。
    现在都不在了,那么姜亦呢?
    “我去找他。”葛戈突然说:“我现在就去医院找他,去了哪家医院?”
    “三院的救护车。”
    葛戈点头,连忙转身朝外走。
    席慕礼扬了扬手上的钥匙,“我送你。”
    葛戈没做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都是虚无没有焦距的。
    心境变得不一样。
    两人都没说话,葛戈无神的看着窗外。
    席慕礼打着方向盘,“你和姜亦住一块?”
    “......”
    半晌后,他转头看她,葛戈微微垂着眉,脸上没多大表情,眼神很空洞,接近于死寂的漠然。
    席慕礼抿唇,轻蹙眉。
    去医院的路上很顺利,他在停车场泊车,葛戈率先揭开安全带,终于开了口:“今天谢谢,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开门下车,快速跑远。
    纤瘦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去,但是奔跑的方向却格外坚定。
    席慕礼看着她在转角消失,继续将车泊进车位,随后跟上去。
    医院很大,病患很多,医护人员很忙。
    葛戈找人问路,马不停蹄的工作人员随手一指,还没看清方向,就又走远了。
    她忘记自己问了多少次,也忘记自己跑了多久,感觉快死过去的时候,在一个很空旷的走廊看见了姜亦。
    他倚墙坐在地上,垂着头,身上血迹斑斑,衬着萎靡毫无血色的脸,有点可怖。
    葛戈气喘的走到他面前,蹲下。
    “姜亦。”
    细长浓密的睫毛忽闪着,随后抬眼看过来,里面很平静,“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我来找你。”
    “噢。”
    雷雨过后,黑压压的乌云散了,阳光又漏了进来。
    姜亦一动不动的坐着,没了反应。
    “你渴吗?”
    他摇头。
    “饿吗?”
    他又摇头。
    “姜亦......”
    “你能闭嘴吗?”他低着头说。
    葛戈不再说话。
    远处一个男人抱着孩子在窗口张望。
    小孩脆脆的声音兴奋的喊着:“真的有彩虹,好好看,好像广告里的。”
    风雨过后真的有阳光,阳光真的能带来七色彩虹,那么生活呢?
    有温热的水滴落到手背上,手指轻轻一抽。
    姜亦终于抬眼看她,“你哭什么?”
    葛戈没说话,闭了闭眼,泪水又滑了下来。
    “难受?没什么好难受的,他们都解放了。”姜亦抬手碰了碰葛戈的脸,手上有干涸的血迹,碰到眼泪融化了,粘在她脸上。
    “脏了。”收回手,他说。
    是的,很多人解放了,那些遗憾怨憎随着死亡纷纷消失,可是留下来的呢?
    是不是还有人堕落万丈深渊,举目无边的黑,在那里翻滚,挣扎,永世不得见光?
    曾有人指着姜亦口口声声叫骂他是杀人凶手,姜云死亡的罪孽由他无辜背负,他自责,他愧疚,那么现在呢?
    杜青因姜云自杀身亡,他是不是又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弑妹弑母,两大罪恶覆盖到姜亦身上,将他捆牢,锁死,谁又能救他?
    葛戈突然就觉得好恨,恨得整个人骨头都在疼。
    她不懂明明生活前一秒还那么美好,下一秒为什么就突变成连死都无法解脱的牢狱?
    他们还算坚强,但不是坚不可摧,他们愿意承受理应承受的,但能不能不要赋予太重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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