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齐嬷嬷想也不想,“我又不是第一天进宫的,还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么,是娘娘临走前吩咐事情时自己说的。”
    “那你知道那字条现在在哪儿么?”陈福又问。
    齐嬷嬷斜了他一眼,“知道是知道的,但是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福这才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刚说完,就看见四个太监,两两一担各抬了一口朱红漆的香樟木箱,先后穿过垂花门,走进渺云居的院子中来。
    “陈公公,”走在最前头的见了陈福开口问道,“东西送来了,您老看放哪儿合适。”
    陈福看着他们,眼眉直跳,只道:“现在院子里等着。”
    又冲齐嬷嬷道:“看见没,陛下让娘娘留在屋里,是要赏东西给娘娘,哪来的什么青云洞。你们也是,都不动脑筋的,陛下那么心疼娘娘,能把她折腾到荒郊野外去么!”
    其实陈福觉得最不动脑筋的就是端妃娘娘本人了,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那是皇帝的心肝宝贝儿,连皇帝本人都舍不得说一个字,他一个底下人有什么资格,只能说说老相识撒撒邪火。
    眼下这事情有蹊跷是显而易见的,纸条被人换了,被什么人换了,目的是什么?
    就为了让皇上扑个空,生一顿气,让端妃娘娘白跑一趟,累轿夫和侍卫们?
    这绝对不可能,谁闲的没事吃饱了撑得脑子进了水也不敢拿皇上和娘娘来恶作剧啊!
    所以这其中的目的,恐怕就不那么简单,再一想端妃娘娘还怀着身孕,陈福立刻叫小太监去听雨阁把齐达章带过来,反身与齐嬷嬷进屋把事情禀告了韩震。
    齐嬷嬷也从妆台抽屉里的锦匣中拿了那张字条出来。
    韩震接过一看,上面果然如陈福说的,写了:未时青云洞见,有惊喜。
    明明不是他写的,字迹却是与他亲手所书一模一样。
    韩震劈手从齐嬷嬷手中夺过锦匣来,翻找一遍,并不见自己今日写的那张字条。
    这里头有鬼!
    然而究竟是谁搞了鬼,对他来说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巧茗!
    韩震的想法和陈福类似。
    假冒皇帝御笔,与假扮皇帝本人无异,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谁也不会只为了耍人玩,便闹这样一出。
    那人必有所图,眼下虽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巧茗无疑成了其中的一枚棋子。
    韩震霍地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便往外走。
    齐达章正心急火燎地往屋里冲,眼见就要和皇帝撞在一处,他反应倒是快,直接猫腰往地上一跪,生生止住了去.势,叫人忽视了之前的莽撞,倒像是一开头就打算好请罪似的。
    “陛下明查,奴才将字条原封不动的送过来,当着阿茸姑娘的面,亲自放在寝间的桌子上的。”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小太监讲了个大概,也是急得不行,万一端妃娘娘有个好歹,啊呸!别说好歹了,依照皇上平常对娘娘的宠爱,恐怕因这事儿擦破点儿皮,掉几根头发丝儿,他们这些经手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换了谁十万火急的时候被这样一阻,也难免怒气上头,韩震抬腿踹了他一脚,呵斥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又转头冲着陈福吩咐道:“你们留在这儿,把换了纸条的人给我找出来,不然,御前和鹿鸣宫所有伺候的人朕一个不留!”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留下的三个人互相看了又看,屋子里静悄悄地,半晌没有一点声音。
    陈福眯着眼琢磨好一阵,才冲齐达章吆喝一声:“去把人都给我绑过来,验他们的笔迹!”
    *
    韩震出了门,直接去御马监骑了马出来,连侍卫都没带,自己一个人直奔青云洞方向而去。
    汤泉山本身并不大,可受了心情影响,韩震只觉今日的路格外的长,而马儿跑得格外的慢。
    他忧心巧茗的安危,狠狠几鞭抽下去,马儿右臀上竟然见了红。
    天空里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雷声轰鸣,天崩地裂似的在头顶炸响。
    大雨瓢泼似的泼洒下来,阿茸双手抱肩退进山洞里。
    “娘娘……”话开了头,人也转过了身,然后便被眼前看到的惊呆了——
    山洞里……有一只熊!
    而她的娘娘,被那只熊堵在山壁前,离洞口不过十几步远,却是找不到机会逃脱。
    “巧茗!”阿茸着急起来,又忘了称呼上的尊卑,不自觉地便唤起了旧日的称呼。
    洞口里胡乱堆着一些枯枝,她抄起有两指粗细的一枝,冲上去便往大熊身上抽打。
    “巧茗快跑!”
    大熊皮糙肉厚,足足抽打了十几下才有所觉,偏转了头,吼叫着挥出厚厚熊掌,阿茸便连人带棍一起飞了出去,直撞在另一边的山壁上,再滑落到地上。
    这些不过一息间的功夫,巧茗只迈了两步,就听得身后粗重的喘息夹着腥臭的气味越来越近,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只熊追了上来。
    “来人啊!”她使足力气尖叫一声,然而那可恶的雷声依旧盖过了她的声音,侍卫们站在石桥的另一端,足有三丈开外,根本不可能听得到。
    幸而她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阿茸刚才的袭击,没能给她争取到更多逃跑的时间,但分了熊的心,巧茗趁机从斜跨的羊皮小兜里掏出了骆宝林送的那柄匕首。
    千年玄铁,吹毛断发,不知道有几分真。
    但好歹总是一柄利器,若是真的跑不出,没有人能来救她,或许只能依靠它来自救了!
    巧茗下定了决心,反手握住匕首手柄,将之抽出。
    面前却是两道寒光闪过,她止步抬头,见到韩震持着长刀而来,那劈下的刀锋正对着她……
    那些困扰过她无数夜晚的猜疑潮水一样涌上来,最后汇成他留给她的字条:未时青云洞见,有惊喜。
    怀疑终于坐实,他想她死,见熊杀不死她,还要来补上一刀,那日在山中,若是没有旁人在,他的弓箭离弦前怕是也不会临时偏上一偏……
    巧茗来不及去分析这想法的合理性,她不想死,作为一个怀了孩子的母亲,保护孩子不受伤害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电光火石之间,她能做出的只是将匕首举起,超着前方,向那个比猛兽还危险的男人刺了过去。
    两声金属与血肉接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长剑越过巧茗的肩膀,长刀砍在棕熊头上,直将那熊头劈成了两半。
    而巧茗手中的匕首,正扎在韩震胸前,她力气很小,但架不住匕首锋利,足足扎进去了一大半。
    韩震脸上带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浓眉紧拧,不可置信地看着巧茗。
    血水迅速地冒出来,染红了韩震的前襟,他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巧茗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来杀她的,他是来救她的,可是,她却已经伤了他。
    伤在胸口,近乎没柄……
    他会不会因此死了?
    “陛下,”她扑过去,扑在他身上,无助地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好像如此便能堵住那汩汩冒出来的血液似的。
    她甚至颤抖着手去握那手柄,以为将匕首□□会对他好一些。
    “别动它!”韩震喝道,初时声音强横,但很快转弱,“除非你希望我死的快一点……”
    “不是……”
    “我没有……”
    巧茗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可是眼泪不争气地流个不停,搞得她说话也说得不大清楚,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我帮你止血……”
    “不用你!”韩震命令道,“去把侍卫叫进来……”
    巧茗立刻站起来,拎着裙裾跑了出去。
    “小心点,别摔了……”
    韩震说的后半句话,她没有听见。
    今日领班的是梁芾,他这会儿正带着手下在一棵大树下面避雨。
    远远地透过雨雾,看到义妹端妃跑了过来,待到近了,才发现她水绿色的襦裙上襟染着一片红,虽叫雨水淋得淡了,仍能看出那是一片血渍。
    “娘娘,”梁芾连忙带着手下们迎了过去,“发生什么事?陛下呢?”
    他们刚刚可是看着陛下着急地跳下马来,见他们几个人好端端地在这边,问明了娘娘就在里面,虽然神情仍然不大愉悦,但看起来倒是放松不少,只让他们在原地等,便自己走了进去。
    “二哥……”巧茗看到了至亲的人,连自己现在在梁芾眼中只是义妹都不记得了,直接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陛下受伤了,你快救他。”
    梁芾眼见端妃娘娘哭得伤心,应当安慰,可她虽然叫自己一声二哥,但到底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甚至同父异母都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要是拍一拍,那可就逾越大了。
    但这会儿把哭得梨花带雨的义妹推开,教训一顿男女大防更不合时宜。
    他一双手举在半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比划两下,最后落在自己后脑挠了一挠,眼神示意其他人赶紧进去看看。
    顾烨等人进了洞,首先看到的便是倒在地上,血染衣衫的皇上,还有那不过几步远的,脑袋被劈成两半的棕熊。
    侍卫们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随身带着伤药,连忙取了药出来,要寻皇上的伤处给他上药。
    可靠近了一看,皇上的伤根本不是棕熊伤的,那是一柄匕首直愣愣地插在肋上,幸而低了几分,否则一刀入心入肺,恐怕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会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见韩震还清醒着,遂请示道:“陛下,此处回渺云居路程不到两刻钟,臣先为您止血,回去后有御医在场时再将匕首取出,如何?”
    韩震轻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顾烨亲自给韩震处理了伤口,过程里已有机灵的侍卫跑出小树林外面,将那软轿拆了,改成了担架,抬进来将韩震放了上去。
    “听着,朕是被熊所伤,回去之后谁也不许多嘴。”韩震冷声吩咐着。
    众侍卫虽然心有疑惑,但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怎么能不听命令,只能齐声应是。
    “那还有一个,带回去。”临出山洞时,韩震又交代了一句。
    顾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端妃那个胆小的宫女抱着一根树枝倒在地上,走过去一看,呼吸还算平稳,应是晕了过去。
    这会儿为了救人,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便跟了出去。
    巧茗看到韩震给抬了出来,想凑近前去看一看,又怕他不愿见自己,上前两步,又僵在半途,哀哀凄凄地叫了一声,“陛下。”
    韩震并没有看她,只对着梁芾重复了一遍适才在山洞里说过的话:“朕是被熊所伤,回去之后不许多嘴。”
    巧茗听了这话,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他这是在包庇她么?
    她心里既感激又愧疚,感激他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愧疚自己对他的种种猜忌。
    脚下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跟前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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