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生意场上也有些知己,更有些官场中的朋友,这等小事完全不在话下。可这回那些人满口答应,回来却满面难色地告诉他,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如今被压在中书省,中书令李大人铁面无私,如今闭了家门,谁也不见。
    更有人知道李家和陈家关系的问他,这李家的千金不是嫁给你们家三公子了么?李家与陈家可是亲家,找他们倒不如直接找三少夫人来得方便。
    陈大老爷一拍脑门儿忽地想起来,可不是?绕了一圈,绕道自家头上了!虽然他夫人和林氏一直不对付,可如今出了这等事,难道老三媳妇儿能不帮忙吗?!
    他还要忙生意,便直接派了个小厮回去,将这番话朝杨氏说了一通。
    杨氏面色难看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现在还想不明白,她就成了傻子了。
    面前的茶已经快冷了,杨氏阴沉着脸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春时满面春风地朝她走来:“大伯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那两个小的快把我烦死了,没想到养个孩子这么麻烦。”
    杨氏勉强一笑:“养孩子是辛苦,何况你还两个?”
    春时笑眯眯地望着她面前的茶杯:“哟,这茶都冷了,我叫人换杯新的来。”说完不待杨氏反应,一叠声叫人来换茶水换糕点,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转过脸来对杨氏道:“大伯母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杨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候,你二哥喝醉了酒,在街上调戏了个姑娘,如今被抓进大牢,生死不明。你也知道我们陈家虽然有钱,和官场上却没什么联系,你是李家的千金,能不能想法子把你二哥捞出来?”
    春时饮了一口茶:“调戏了个姑娘?大伯母,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那姑娘是贺统领的侄女,如今折子都递上去了,还是祖父见是咱们家的人,才压了下来没往上呈报。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论理也不该我们管呀,大伯母不如叫伯父去找夫君,或是父亲说说,这才是理。”
    杨氏知道她在故意为难自己,便笑着继续道:“这不是见不着老三,想着你与我们是骨肉至亲吗?”
    “大伯母有所不知,”春时笑道,“我们李家的家训,妇人不许掺和爷们儿的事,更别提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实在不懂什么官场上的事,大伯母还是等夫君忙完了,让夫君出面来得好。”
    杨氏一咬牙:“那老三什么时候能忙完?你二哥的事不等人哪!”
    春时笑眯眯地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夫君这些日子都在忙分家的事儿呢,不如大伯母也去瞧瞧?他整日抱着那本账本,我都看烦了,他倒是皱着眉头长吁短叹的!”
    杨氏冷笑:“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怎样才愿意把我儿子放出来?”
    杨氏生起气来还真有点可怕,比林氏的样子可怕多了!春时抚着心口道:“大伯母别吓我,我胆子小。”
    杨氏气道:“你胆小?你们胆子怕不小吧!竟敢诬陷你们的亲兄弟!你们——”
    “大伯母这说的是什么话!”
    陈天驰大步走来,坐在春时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朝杨氏笑道:“大伯母,李氏她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侄儿能体谅大伯母担心二哥的心,只是就算再急,也不能含血喷人哪!二哥当街调戏姑娘,害得人家姑娘悬梁自尽,那都是人人眼中看到的事。二伯母说诬陷,难道是我拿刀逼着二哥去调戏别人吗?”
    结局
    “老三,做人要识趣。你们这样逼我,有什么意思?”杨氏呵呵一笑,“真到了最后,我将你母亲做过的那些丑事揭发出来,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你的孩子想想。有这样的祖母,他长大了怎么见人?”
    陈天驰面色不改:“母亲做过什么我倒是不知,不过二哥如今正遭受牢狱之灾,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听人说禁卫军那里的环境极差,进去个十几日,出来人就废了。大伯母定要做的这么绝,实在不明智啊。日后二哥若废了,陈家不还得靠侄儿么?”
    说到最后他甚至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大伯母回去好生考虑一下,救人不是简单的事,大伯母还是拿出足够的诚意为好。”
    杨氏扛了没几日,便又得了消息。原以为陈天骥只牵涉进这么一桩案子里,可慎刑司的人一查,竟发现这位还牵扯进不少别的案宗。其中一桩最大的赖清德案更是在三年之前,本已查证清楚,没想到却从陈二公子的口里又得了些线索。
    “那案子乃是桩贪腐案,以吏部尚书赖清德满门抄斩算做了结,没想到二哥实在不经打,什么都吐出来不说,连这种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陈天驰笑道,“看来他受的苦不轻哪!”
    杨氏心惊胆颤:“那他会如何?”
    陈天驰道:“不如何,之前贺大人那件事,我还能努力一把,保他全须全尾的出来。谁知道二哥自己不争气,竟卷进赖清德一案中?如今就算是岳父大人怕也没法子了。”
    杨氏面色一白,勉强笑道:“你不必吓唬我,不过是三年前的一桩已了结的旧案,人都死了那么多,天骥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还能杀了他不成?”
    陈天驰眯起眼一笑:“大伯母严重了,哪至于这样?顶多就是个流放关外罢了,命肯定是在的。”
    流放!
    杨氏跌坐在桌旁,流放!
    “这,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陈天驰笑起来:“有没有区别的我们外人不好说,不过大伯母若不解恨,侄儿可以代为请命,求陛下给他一个痛快。”
    见杨氏死死瞪着自己,陈天驰笑得更加畅快:“大伯母,这么多日不见二哥,想必你定是想他想得厉害,不如这样,我带你进去见见二哥可好?”
    明知道这是陈天驰故意的,杨氏还是抵抗不了担心儿子的心情,跟着他去了大牢。
    在牢里陪陈天骥待了半个时辰,杨氏满面泪水地走了出来。
    她受不了。
    她终于承认,陈天驰拿捏住了她的死穴。如果进去的是陈大老爷,她都能再抗一段时间。可当她进了大牢,看见躺在地上浑身冰冷腥臭的陈天骥的时候,她终于崩溃了。
    这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啊!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苦,却因为她的犹豫在牢里受了这样的折磨。
    “平分。”杨氏深吸一口气,做出让步,“如你所愿,行了么?快把天骥放出来!”
    陈天驰微微一笑,正要嘲笑杨氏的不自量力,这个时候居然要平分?他原本是设想可是大房拿一份儿,二房拿两份呢,毕竟二房人多。
    正要开口,他觉得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转身一看,原来是小妻子拽住了不放。
    “算了吧……”春时是陪着他们一道来的。因为陈天驰的阻拦,她没能进去,就在外等着。可当她看见杨氏满面泪痕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模样,忽然就心软了。
    做了母亲才知道,孩子对她们是多重要的存在。杨氏秉性坚定强势,能让她失态到如此地步,可见陈天骥在里头是真的吃了不少苦头。
    况且,一分为二,这也是曾氏的遗愿。
    陈天驰知道她又心软,可是能怎么办呢?她一用那样含着哀求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就不忍心拂她的意了。罢了,这多出去的部分,就当时陈天骥吃的这些苦的补偿吧。
    分家之事谈成了,办起来其实很快。陈家老宅留给大房,二房自个儿买了间新宅。因为陈天驰早被封侯,邺梁里便有他的侯府,想到邺梁气候与淮阳差不多,他也不愿春时再和林氏住在一道受气,便带着她和兰懿一起搬去了邺梁。
    春时撅着嘴看他,心道其实这人就是不想养自己弟弟吧!每次看到天骅,他都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自从陈二老爷把天骅送到她身边之后,她由最开始的手忙脚乱,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说起来天骅是他们夫妻的弟弟,可在春时眼里,才一周岁的天骅根本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而且和太过活泼的杜若比起来,天骅乖多了,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拿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瞅人,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天生是个乖娃娃。
    他们家小杜若呢……哭起来声音比天大,一刻看不见人,就吵着要抱抱。
    当然这话三少爷每次听到都十分不高兴:“谁说我女儿不乖了?有点脾气才合她的身份!陈天骅可是个男孩子,这么愣头愣脑的像什么话?!”
    春时默默想也不知是谁半夜被女儿的哭声吵醒,喊着要被累死了呢。
    父母还在,自然没有做兄长的养弟弟的道理,因此陈天驰非常得意地领着小妻子抱着女儿坐上了马车。终于能离开这烦人的一家子,他觉得世界都开阔了→ →
    邺梁在淮阳正北,气候不比淮阳温暖,却也十分怡人。侯府是圣上赐下来的,邺梁人多房多,空间便不算很大,但位置极好,出行方便,环境清幽。不知是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这环境的关系,小杜若刚到这儿第一日,就改掉了晚上睡前必大哭一场的毛病,让陈天驰越发坚定搬到这儿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先前在淮阳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搬到邺梁,进宫实在方便,春雨挺着肚子在宫中寂寞无比,便时常召春时进宫。于是忙碌了一整日的陈三公子回到家,经常发现媳妇儿还没回来呢。
    如是几次,他就急了,旁敲侧击地告诉春时,是时候回家安安生生陪你家夫君了!
    不过春时装没听懂。
    直到六月里的一日,她正陪挺着硕大肚子的春雨在园子里散步,心惊胆颤地想春雨这么大个肚子,生的时候该多痛的时候,就看见原本还满面笑容的春雨一皱眉头,捂着肚子唉唉叫了起来。
    要生了!
    李淑仪要生了,这消息传遍宫闱上下。春时守在她床前替她打气,隔着一扇屏风,发现外头有个身影在晃来晃去。
    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瞧,才发现是陛下。一向淡定的陛下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春雨的尖叫声吓得六神无主,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虽然肚子极大,春雨生得却比她快,不过三个时辰就顺利生下了孩子,是个皇子。
    满屋血腥气,春时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腹中不大舒服。她强忍着那股往上翻的劲,到底没忍住,哇地一声干呕起来。
    御前失仪,是为大不敬。
    春时脸色惨白,满屋也都静了下来。一片寂静之中,春雨躺在床上,抱着刚出生的五皇子微微一笑:“妹妹莫不是又有了身子?”
    太医是现成的,这一诊,当真诊出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口=
    春雨这一笑,陛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啊,天驰知道了必定高兴!”
    陛下笑了,娘娘也笑了,屋里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春时不由松了口气。
    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第二胎比第一胎安份多了,连李夫人和苏氏都感叹这一胎必定是个乖娃。可惜这么个乖娃却不会挑出来的时候,新年夜正吃着饭,春时忽然就嚷着肚子疼。
    大年初一的早晨,孩子出生了,是个足有六斤重的男孩,李夫人把他抱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过年出生呢!
    她一面笑,一面把孩子交到当爹的手上:“这孩子生得和你简直一模一样,你瞧,这浓眉,这眼睛,多黑亮?”
    春时笑眯眯地望着喜形于色的男人,看着他怀里的小豆丁,想起隔壁室内正躺着他们的女儿,一颗心快被幸福填满了。有儿有女,有疼爱她的夫君,有这群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家人,这辈子,最幸福也莫过如此了吧?
    “你辛苦了,”陈天驰俯下身去,朝她汗湿了还带着血腥气的额头深深一吻,眸色温柔,“累了吧?要不要先睡会儿,我守着你。”
    春时摇摇头:“我饿了。”
    陈天驰笑起来:“真是个贪吃鬼……要吃什么?让厨房去做。”
    春时想了一会儿,勾起嘴角:“我想……吃小白菜。”
    不知为什么,躺在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大清早爬起来,在热气蒸腾的大厨房里洗菜,新鲜的小白菜水嫩嫩的。而那个时候她满心想着的,都是怎样攒钱,然后回到大山深处的家里。直到蒋妈妈穿过人群,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带她走进陈家她从没接近过的二道门,然后走到他的面前。
    当初在大厨房里洗菜的时候,她哪能想到有如今的境况呢?
    小白菜?
    陈天驰愣了一下,她都累的浑身发软了,居然想吃小白菜吗?难道想吃白菜豆腐锅?刚生产完的孕妇想吃这个真有点奇怪,不过这不是问题,他扬声道:“告诉厨房,夫人要吃小白菜。”
    厨房当然不会只做白菜豆腐锅上来,端到春时面前的是一盅清鸡汤,面上的油被撇去,里头卧着荷包蛋,还有几株鲜嫩的菜叶,再有一锅白菜豆腐锅,看着简单,汤底也是有数十种材料加在一起熬成的。
    “吃吧。”陈天驰把孩子递给奶娘,伸手接过碗筷,舀了一勺汤,试着不烫了,才往她嘴里送。
    外面雪落纷纷,又是新的一年。
    正文完
    表妹薄护卫 番外1
    杞国有两富,一富淮阳陈,一富溧阳潘。十几年前陈家唯一的女儿嫁给潘家家主,婚事空前盛大,一直到十几年后,提起婚嫁,还有人啧啧赞叹。
    可惜这两家巨富都有相似的困扰,子嗣不丰。陈家还罢,尚有三位男丁,十几年过去,陈二夫人更是又替陈家添了个男孩儿。可潘家自从娶了陈家姑娘,原本就稀少的子嗣更加凋敝,潘家家主努力了大半辈子,只在死前几年留下个庶子。
    “听说他死的时候长叹一声,总算没对不起祖宗!”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街头巷尾还在议论。这议论声传到街边一个清秀英气的小公子耳中,只换来一个不屑的笑,接着手中折扇一收:“行了,去铺子里吧。”
    小公子原本生得女气十足,这大步一跨,倒比他的长相多了些豪迈。一跨步跨到了潘家铺子前,忙着打算盘的掌柜连忙迎出来,诚惶诚恐:“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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