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翎硬生生打个冷战,没有再看下去。她心中想:广平王府这给人的感觉阴沉至极,小公子说病就病,该不会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不过这与她无关。陆铭山的事情,广平王府的事情,她全都不关心。随意吧。
    再说刘润平,确实烧得厉害。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怕高烧。一个不小心,可能酿成终身的遗憾。好歹经过大夫一晚上的看护治疗,小公子烧退了些,看起来不危险致命了,才让一家子上下松口气。
    但刘润平依然没有醒。
    孩子脱离了危险,广平王又想起跟女儿清算这一切了。他总是怀疑刘泠是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总跟自己的弟弟妹妹气场不和?她一回来,就把最小的刘润平给弄病了。
    广平王把刘泠叫去训斥。他怀疑刘泠居心叵测,是不是想杀害刘润平,借此报复他?
    刘泠觉得他简直可笑,有病。
    她还清楚记得,去年就是这个人给她写信,说刘润平被她害死了,让她差点把自己给弄死。结果刘润平没事,广平王压根忘记给她写信通知。这么重要的事,他也能忘记。他满口的“我要为你负责”“我是你爹我得管你”,在刘泠眼中,就是笑话。
    两人大吵一架,把这个王府的气氛弄得很紧张。
    刘润阳和刘湘这两个孩子,之前还敢冲大姐嘲讽,在刘泠气场全开、跟广平王吵架时,被骇得,只敢远远躲开。
    最后,还是广平王妃和沈宴出面,把两个人分别喊走。
    广平王妃安抚丈夫,见丈夫踩在一地碎玉上,又抬手把桌上唯一剩下的完整的瓷杯摔了下去,“我只是希望她像湘儿那样,像别的女儿那样,听我这个爹教训两句。有这么难吗?哪家女儿像她这样,我才一开口,她就敢跟我吼!不孝女!”
    而坐在正厅右侧贵妃椅上的刘泠,闻言冷笑。她要开口,沈宴一杯茶递到了她手中,“口渴的话,多喝点水。”
    “……”刘泠脸色就便好看了,转头撑下巴,痴望着沈美人,调整自己的心情。
    哎,沈宴真是太适合她了。生气的时候,看看他的脸……然后她就觉得我男人太好看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沈美人这样的人,当什么官做什么锦衣卫啊。他就应该往那里一戳,随便站随便坐。刘泠在一旁欣赏他的美貌,就算他发呆,她也能看下去很久。
    广平王见这个坏脾气的女儿居然没有反驳他,以为刘泠终于吃瘪了,一看之下,却差点气吐血:他人还在这里!吵架的一方火还没有消!刘泠就敢当着他的面走神,而且不是一般的走神,看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她分明是去看美人,看得忘了他这个爹的存在了!
    广平王妃赶紧把激动的丈夫架下去,“好了好了,消消气。”
    由是,也没什么好气的。反正广平王府家的日常就是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谁也别想过得愉快。
    几天时间,便到了祭拜刘泠母亲的日子。刘润平还没有醒来,家中大人只好把他留在家里,让人看着。
    其实刘泠根本不想和这家人一起上山看她母亲,但每年都这样,她也不想吵。而且今年,她主要是想把沈宴介绍给她娘,让她娘知道,女儿已经长大,已经嫁人。
    但刘泠没想到,广平王脸皮之厚,每每突破她的想象。祭拜的明明是她母亲,广平王却让陆铭山跟着一起去。
    陆铭山是谁?!他姓陆!他和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广平王打得什么主意?难道要跟她娘说,“这是你宝贝女儿的前未婚夫?”“他的一个姑姑在宫里做妃子,生的儿子也算咱们家人。但是不好意思,他那个姑姑死了,那个皇子也死了。”
    刘泠别过头,懒得看她爹一眼。
    好在岳翎识趣,借病推脱,没有跟别人祭拜的时候去凑上去。
    这让刘泠对岳翎的印象稍微好那么一点,但也没好多少。岳翎一样是她不喜欢的人。
    “脸臭成这样,难道要跟岳母告状,说我欺负你?”坐在马车上,沈宴逗她。
    刘泠横他一眼,心中却一顿。
    沈宴都没有叫过她爹“岳父”,却叫她娘“岳母”。
    这不正是表明他的态度吗?
    刘泠坐过去,挨着他,开心了一点。她掀开帘子,往车队前后看一眼。左右尽是广平王府的人,锦衣卫的人,只有十来个。马车缓慢地上山,天有些阴,总觉得今天要下雪一样。
    “怎么锦衣卫的人这么少啊?”刘泠回头看沈宴,感动道,“你不用这么顾忌我啊,连陆铭山那样的路人都能跟着走。锦衣卫多两个人,又是你的部下,我完全不介意啊。”
    沈宴叹口气,“你想多了。临州出了点古怪,有人看到夷古国人,我把人派了出去。”
    刘泠只好收起自己的脑补,再看外面的风景,也没了心情。她放下帘子,抱怨,“都入了春了,天还这么冷。”
    沈宴没搭理她,他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旋转。另一手托着一枚橙子,五指屈起,橙子在他手中转动。两手一起动作,几下的功夫,橙子就被他掏空,黄橙的皮完好保留,果肉浑然,也保留得很完整。
    刘泠好奇凑过去,“你刀工真好啊。但是你在干什么?”
    沈宴抬眉,拿过橙子皮,想了想,“送你个礼物,要不要?”
    刘泠愣一下,脸红道,“那多不好意思啊。你常送我礼物,我都没送过你几个。”
    沈宴“哦”声,说,“那算了。”
    “别算了啊,”刘泠连忙抓住他手腕,坚定道,“我要的!”
    沈宴嘲笑地瞥她一眼。
    刘泠怕他真反悔,趁热打铁问,“你要送我什么好玩儿的?”她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沈宴琢磨了一下,手中小刀虚划了一下。刘泠抓着他的手很紧,明显暴露她的紧张。其实她不用紧张,今天祭拜她母亲,沈宴是肯定不会拒绝她,让她心情难受的。沈宴说,“送你个橙子灯,要不要?”
    “要啊,”刘泠催促他,“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做啊。”
    “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回去再说。”沈宴放下橙子皮,拍拍她凑过来的头。
    刘泠有种被耍的感觉,瞪着他。
    结果沈宴居然被她瞪笑,刘泠更加生气了。
    她很可笑吗?为什么他一抬头看她,就忍不住笑了?
    “好吧,先送你别的礼物。”沈宴想了下。
    他就着那把小刀,在削好的橙肉上转,东一刀,西一刀。刘泠边看他动作,边从塌下匣子里找出一只香囊,将完整的橙子皮装好,封袋,以防止沈宴事后赖账,或者跟她吵架,不帮她做了。毕竟沈大人跟她冷战时,对待她的事情,很是敷衍。
    刘泠蹲下来,将香囊收好。再关注沈宴时,刘泠眼睁睁看着一只橙子,在沈宴手中,变戏法一样,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小兔子,小狗,小猴子,小老虎……
    刘泠惊叹地、崇拜地看着沈宴。
    沈宴向她招一招手,唤小狗一样随意的手势。刘泠不以为杵,即刻凑到了他怀中。
    马车停下,侍女们喊公主和沈大人下车时,对自己看到的场景,愣了一愣:公主在和沈大人低着头,小案上摆着一堆小动物,栩栩如生。沈大人正握着公主的手,教公主怎么雕果子……
    等刘泠被沈宴抱下马车,携手而去时,侍女收拾着案上的水果,不觉想: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是好啊。一点不像王爷说的那样,只是政治联姻。
    接下来一路,就沉默了许多。王妃死后入皇陵,皇陵没有那么容易见。刘泠想祭拜自己的母亲,除了跟着王朝每年的祭拜大典,进宗庙之类的,只能想别的办法。现任广平王妃让人在山间建的小亭子,睹物思人的目的,是达到了。
    刘泠自然不想跟王府的人走一起。她和沈宴走得比较慢,落在后方。两人说着一些闲话,淡淡的。
    刘泠说,“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生与死的问题?”
    沈宴啧一声,“你这问题,可真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在后方,看着刘泠白凉的侧脸,沈宴道,“我们以前,似乎说过这个问题。”
    刘泠眯眼,点了点头。
    因为她的病,她与沈宴说过好几次死亡的事情。沈宴鼓励她活下去,恰好她也是那么想的。
    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成亲呢。
    刘泠说,“我还记得我们当时说,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不给你守寡。我活得多不容易,我得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能因为你,把我自己的生命给蹉跎了。”
    沈宴笑。
    刘泠停下来等他,他走到她旁边,慢慢越过了她,他还在笑。
    刘泠踢一踢他,“我要嫁给别人,给别人当妻子,给别人生儿育女。全都跟你无关。”
    沈宴等她一起走,一直看着她笑,笑而不语。
    半晌,她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他才漫声道,“你要这样想的话,我是多么高兴。你的生命,你要是自己会珍惜,我是最高兴的。”
    刘泠没有再说话。
    她伸手,到了他袖口,与他的手握住。她问,“那你呢?”
    死亡很遥远,陷入爱情的人,却都想听到保证。
    沈宴却不回答她。
    她问得急了,他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不到死跟前,故事不会结束。但到了死跟前,谁又知道,故事会不会结束。
    沈宴希望刘泠的人和心,都是她自己的。但也仅是希望,毕竟他自己都做不到。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哇,好香的酒啊!”亭子里女孩儿的声音,打断了刘泠恍惚的情绪。
    她停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不妥,让人赶过去,“刘湘!你是不是动我的东西了?!”
    刘泠寒着脸过去,刘湘和刘润阳被她的声音吓住,往父母身边缩。刘泠再一看,她昨晚装好的酒,封口已经拆了一半,很明显是小孩子的动作。她冷冷瞅着刘湘,广平王眉头一跳。
    刘湘小声,“我、我只是帮忙……谁让你不提前说啊!”
    “搬酒是下人要做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是要我像吩咐下人一样吩咐你吗?我让你现在给我跪下,你也跪吗?!”刘泠怒道。
    广平王妃搂着女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湘被刘泠吓哭,“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酒,要是知道,我根本不会碰……”
    “算了,阿泠,小孩子不懂事……”陆铭山干咳一声,劝道。
    广平王平静说,“怎么,你要在你母亲的亭子下,训斥你妹妹吗?”
    “这酒是我娘留给我的!”刘泠冰冷的眼神,瞬间对上广平王。她眼中的寒意和悲意,让广平王胸口一滞,“我娘生前,说她和你在我周岁时,在院中花坛下埋了酒,说等我长大后,等我成亲时,酿好的酒就能喝了。她说我不记得的话没关系,我爹记得,到时她和我爹会提醒我的。”
    刘泠面容寒冷,“而你!早忘了这件事!”
    气氛,一瞬间沉默,僵硬。
    广平王妃怔怔抬目,看着刘泠雪白的脸容。和她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而她姐姐,被她害死!
    过了许久,广平王低声,“湘儿,跟你大姊道歉。”
    “凭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刘湘万没想到平时疼爱她的爹,会有为刘泠说话的一天,不禁不服气地叫道。
    “道歉!”广平王声音忽然放大,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阴沉的脸色,让谁也不敢上前发话。但本来,谁也不会上前发话。
    不是自家的事,陆铭山只旁边;广平王妃正在发呆,她恍惚着,女儿的遭遇恍若未见;刘润阳比妹妹稍微懂事点,担忧地看看爹,看看娘,再看向刘泠时,目中带着愤怒,可他并不敢做什么;而沈宴,他根本不想参与。
    刘湘被她爹的怒火,瞬间吓哭。抽泣着大声道,“对、对不起,大姊……我再不敢了!”她哭着转身,奔入她娘的怀中,把她娘撞得一趔趄,广平王妃这才回神,却只疼惜地搂着女儿,没有说什么。
    刘泠真是烦透了他们所有人,跟他们在一起一天,她就不舒服一天。这样的一家子,干脆死了好了!锦衣卫要对付他们,就对付好了!她不想向陛下恳求了!
    好在有沈宴安慰她,让刘泠压下去怒火。
    接下来的祭拜中,刘泠的心情一直不好。等在凉亭歇息时,天上飘起了小雪。众人本就打算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既然下了雪,就让下人把马车上的小火炉端出来,摆在一旁。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在山中进行午食。
    刘泠和沈宴挨着坐,与广平王府那边的人,两边的距离几可走马。好在对方似怕了她,也没有凑过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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