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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婆家那边回来,秦苒绕道去了趟超市。
    吃过饭已经是七点,天却还大亮着,橙色的云悬在上面,像是被泼了油彩。三伏天在即,蒸笼似的大城市里,人人身上都流油流汗,通体燥热。
    市中心这边的超市客流量大,附近有几家快餐店,一群从儿童游玩区跑出来的孩子差点把秦苒给撞倒。她护住怀里的购物袋,稳了稳身子,正好兜里的电话开始震动。
    “喂……”
    “在哪儿?”
    “陪爸妈吃完饭,现在在超市里。你回家了?”
    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变低了些:“嗯,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便没声儿了。
    总是这样——两人每次打电话,对话最多不会超过十句,结束都是平淡无趣的嘱咐。秦苒放回手机,往超市出口走去。
    r市的夏天热起来要人命。每逢七八月份,路随时随地都像被烤化了似的,两旁的树叶被晒蜷了,失了水分地耷拉着;随处可见卖西瓜的小贩拿着蒲扇搬了个小凳坐在流动小货车旁。秦苒手里提着小贩给她挑选的瓜,站在街边打车。司机提前给她打了个电话来,问清楚她的具体位置。
    说来也巧,司机就是她那个小区的。在电话里那人就说了:“正好我也要回家,顺路。”
    没两分钟,一辆黑色大众就停在她面前。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一脸惊讶:“谢太太,真巧。”
    秦苒愣了下,认出这人后,这才笑着打招呼:“刘先生,没想到是你啊。”
    这位刘先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主动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袋,语气热络:“我还说,这打车的客人哪儿能这么巧和我一个小区呢,原来是谢太太。”
    秦苒连忙道谢:“真是麻烦你了。”这位姓刘的先生就住在她家楼下,每逢一个星期能见到一次,之前小区业主有活动时,她也和他聊过几句。
    刘先生关上车门:“不麻烦……上车吧,这天儿热。”
    回到小区,他坚持要帮她把东西提上去。秦苒一开始过意不去,后来听到他问“谢先生在家吧”,便明白过来。
    她领了他的好意,一路来到家门口。
    推开门,谢简蹙着眉,在看到秦苒背后的男人时,原本波澜无惊的面部也有了点细微的表情。秦苒见他打着赤脚,随意套了件短裤,嘀咕了一句:“怎么不穿鞋?”
    谢简像是没听到她这句话,目光越过去盯着那人:“请问你是……”
    刘先生赶紧把准备好的名片递上去:“谢总你好,我是住你们楼下的,我叫刘方信,聚兴科技的研发部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谢简“嗯”了声,从他手上接过名片和购物袋,便不再说话。
    秦苒对他冷淡的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一言不发地进屋去倒水喝。等她再次出来时,屋里已经安静下来。谢简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张名片。她见他浓眉紧拧着,一张俊脸也绷紧,赶紧抱着西瓜进了厨房。好歹做了五年夫妻,秦苒知道现在他的心情不大好。
    五分钟后,秦苒把切好的西瓜放在矮几上。
    “你也真是没脑子,看不出来那人在利用你?”谢简眯了一双桃花眼,长腿交叠,姿势随意。
    秦苒瞥向他:“这么热的天,人家好心送我回来,被利用一下怎么了?我又没少块肉,只是做了个搭线的。你不乐意,不理就行了,没人强迫你。”
    他问:“你在抱怨我没去接你?”
    秦苒拿了一块西瓜坐到旁边去,“没有抱怨,我知道你工作忙,忙到连陪爸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很多时候,谢简是懒得跟她吵的。今天也不例外。他沉了脸,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进书房,而是把矮几上的盘子往自己这边挪,拿了块她刚切的西瓜,开始慢条斯理地吃。
    “谢简,那是我买的西瓜。”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快把西瓜啃完了,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简撩撩眼皮,拿过纸巾擦手:“我们是夫妻,财产物品共享。”
    过了会儿,他又问:“爸妈今天说了些什么?”
    秦苒放下手中的西瓜皮,“还不就是那些老话,让我多看着点儿你的胃,让我们赶紧生孩子。”她挨着他坐近了些,在他耳边说,“我也觉得我们该要孩子了。”
    谢简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问:“你确定要了孩子你会养?”
    “怎么不会?虽然我没经验,但这种事情可以学的。妈也说了,她可以教我。”说着,她钻进他的臂弯里,整个人都贴了上去。秦苒极少做这种粘人的举动,所以当她把手臂环上谢简的腰部时,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肌肉在变僵硬。她敛了笑容,稍稍把距离拉开。
    谢简也不置可否,一动不动地像是在沉思。
    “要不要啊?”见他不说话,她掐了下他的手臂。
    谢简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意外:“你以前对我没这么热络。”
    “我那叫‘欲擒故纵’,男人不都吃这套么。”秦苒扣住他的掌心,食指在上面画圈,故意说,“要不然,五年了你都安安分分没出去吃野食,看来我的魅力还是可以嘛。”
    还在画圈的手指被他突然握住,她抬头,看见他意味不明的表情,怔住。谢简半开玩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野食?”
    秦苒松开他的手,嘲他:“顺着杆子往上爬,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有自信。”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又开始变味儿,孩子的话题也被绕了过去。秦苒不再说话,看了会儿电视便起身去做饭了。
    临睡前,她把手中那本《山海经》随手搁到床头柜上。正好谢简洗完澡出来,看到这本书,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些了?”
    “多喝喝墨水不行啊。”秦苒躺下来,盯着天花板中心那个点。
    谢简关掉灯,挨着她睡下,一只手将她捞进怀里,“成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快睡吧,都十一点了。”
    她歪着头叹气:“睡不着,还想上会儿电脑。”
    谢简寻到她的细腰,摩挲了两下,欺身将她压住:“待会儿就能睡着了。”
    她本来没这个心情,后来被他撩拨得浑身发热,半推半就地依了。谢简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将抽屉拉开。她半眯着眼,知道他接下来的举动,撑起身子企图去阻止他,却被他强制地给抵了回去。身体里的热度降了几分,秦苒迷迷糊糊地想着孩子这件事情,最后疲惫地睡下。睡梦中,她成了逐日的夸父,而太阳则变得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大,把她整个人都给烤化了。后来秦苒又梦见自己成了一尾鱼,在即将干涸的路边坑洼处不停地翻腾,接着谢简戴着草帽走过来,把她捡回家烹煮了。
    秦苒和谢简两人,并不门当户对,结婚时也是一场浑噩。谢家有财有势,秦苒家里却只是平头百姓,就连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娶她,如今想来,除了自家父母那点关系,其他的原因真的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时至今日,她把公婆服侍得没一个说不好的,家里更是和和气气,从来没有门第观念。要说在这场婚姻里缺了点什么,秦苒觉得,那便是她和谢简的感情。
    谢简这人,性子冷淡,长相上乘,又是一等一的好气质。和他生活了五年,除了偶尔有起床气,秦苒能从他身上挑出来的唯一缺点就是没有耐心。夫妻俩分分合合,吵了无数次架,每次都是她主动示弱。这男人,从来不肯在人面前低头。
    几年的婚姻生活,虽然没有衣食之忧,秦苒却觉得虚幻缥缈,甚至有时候在公共场合听到别的女人叫出谢简的名字,还会唏嘘半天。每当有女人八卦谢简时,都会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引到他的太太身上,说她只是个黄脸婆总有一天会被抛弃其实谢简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云云。
    这些风言风语秦苒不在意,继续过自己的豪门太太生活,在杂志社干着一份安定持久的工作,每天想着法儿研究食谱逗公婆开心,回到家还要满足丈夫的一切*。生活淡如白水,可好歹没大的风浪,她也乐得自在。
    可最近她总觉得空落落的,后来下班路过一家婴儿用品商店时,这才明白,她和谢简之间,还是少了点什么。
    杜湘雅私底下问过她,两人有没有努力。这位年过五十的贵妇人经常旁敲侧击:“小苒,谢简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你俩也是时候要个孩子。”
    秦苒头疼,又不好意思告诉婆婆她和谢简一直都在避孕,最后只得敷衍过去。
    这种事,强求不来。只要一方不愿意,另一方做什么都是徒然。
    第二天,秦苒下班回到家,近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里又是空无一人。事实上这是常态,谢简平常工作忙,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见得回来一次。他回来休息时,她通常又在杂志社上班。两人时间交错频繁,最离谱的是,有次她连续两个月都不曾见过他一面,但这期间他会打电话回来或者令秘书联系她,让她随时知道他的行踪。
    今晚的月光尤其清冷,水泥和钢筋筑成的城市仍旧灯火通明。九点多的时候,秦苒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她随手接起来,“嗯嗯啊啊”了一阵,最后问:“可以带家属么?”
    那边的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秦苒的音调陡然轻快起来:“那行,上班的时候再具体讨论。”
    刚挂断电话没多久,谢简就回来了。他一身的酒气,脸色酡红,像是应酬过,走路也不太稳,领带松垮垮地吊在脖子上,极为邋遢。秦苒第一时间便从沙发上站起来,穿好拖鞋去扶他,途中还有心情调侃:“谢老板,今天醉得不清啊,不是千杯不倒么。”
    谢简抬起眼皮,挥开她的手,找到沙发,躺了上去。他拿手盖住眼睛,一副深眠的姿势,却还不忘指挥她:“给我泡杯蜂蜜水。”
    秦苒替他把领带解下来后,一边给他脱鞋,一边问:“司机送你回来的?”
    他很久才“嗯”了一声。
    “遇上哪帮难缠的家伙了?居然把你都能灌醉。”她柔笑一声,妥帖地替他放好鞋袜,起身准备去厨房泡蜂蜜水。刚转身,睡衣就被他给拽住。谢简眯着眼,艰难地坐起来,从背后把她抱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将下巴硌在她的肩胛骨上,气息沉沉。
    她嗅到他身上的轻微脂粉味儿,趁着他酒意正浓,试探性地问:“今天喝酒,有年轻姑娘陪么?”
    “有。”
    “漂亮么?”
    “……没看清楚。”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他沉吟一声,道:“我对她们说……家有糟糠妻。”
    “果然是做生意的头脑,懂得四两拨千斤。”她好笑地挣开他,起身去泡解酒的蜂蜜水。等再次回来时,他已经彻底沉睡。
    她将水杯放在矮几上,定定地看了他半响,最后自言自语:“谢简你个混蛋。”
    ☆、第三章
    第二天是周末,秦苒睡了个自然醒。卧室里采光很好,大夏天的,日上三竿后,灼眼的光线把屋子照得白晃晃的。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等那股气消散后,这才打着呵欠去洗漱。
    双人床的另一个位置早就空荡荡的,秦苒寻了一圈,最后在厨房里发现了谢简。
    她嘴里还含着牙刷,吐字不清:“你昨晚喝醉了。”
    谢简正挽着袖子煮粥,白衬衣上的两颗扣子随性解开,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衬衫衣摆随性垂着,松松垮垮的腰带下隐约可见人鱼线。锅里冒出腾腾热气,他将视线从锅里移开,侧过脸问:“我昨晚说了什么?”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说谎不打草稿:“你说,老婆我好爱你,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还让我别跟你离婚,说你愿意把你的钱都拿给我保管,发誓不会去外面找别的女人……唔,你还说,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谢简眼底的青色瞬间加重,肌肉僵硬,好半天才开口:“你可能是做梦了。”
    对于他的否认,秦苒恍若未闻,继续摇头晃脑:“你夸我孝顺公婆,勤快能干,还说要伺候我一辈子。你个死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嘛,酒后吐真言,我姑且相信你一回。”
    这下谢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默默地站在灶台旁,脸色又红又白。她得逞地笑了一声,含着牙刷走出厨房。
    周末两人都闲着,尤其是秦苒,从吃完早饭后就抱着电脑追起了剧。外面天气太热,知了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吼,吼过这一个夏天也就归了尘土。
    夫妻两人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一角,互不打扰,也没多少交流,直到谢简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秦苒抬了抬眼皮,见他拿着手机起身往阳台外面去,又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
    几分钟后,谢简脸色沉沉地推门进来,走回卧室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后,拿了车钥匙准备离开。临走前,他不冷不热地说:“有点事,得出去一趟,晚饭就别等我回来吃了。”
    秦苒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防暑。”
    等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屋里又恢复一片冷清。秦苒看了会儿剧,只觉得今天的剧情索然无味。她在家躺到下午,等太阳没那么灼人,简单收拾好便出门了。
    当初谢简买的房子正好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步行几分钟就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今天要上映一部美国大片,秦苒走之前在网上买好了票,独自一人买了可乐和爆米花,在影厅外面排队检票。谢简打电话来的时候,电影的剧情正在□□处。见手机亮了,她想也不想就摁掉。
    等看完电影,秦苒回拨过去,又久久得不到回应。挂掉的前一秒,那边终于有了声音,隐隐有些怒意:“你在哪里?”
    “我刚才在看电影。”
    秦苒走出电影院,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远处的灯光开始浮现。她用手抚着额头,走上电梯,随着人流往下。
    电话那边的谢简顿了会儿,说:“把你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马上过来。”
    秦苒坐在星巴克里,要了一块甜到腻人的蛋糕和一杯冰拿铁。她是喝不大惯拿铁的,总觉得太苦,入了喉咙更是难受。可现在用蛋糕佐着,竟然觉得也能接受。
    半个小时后,一身黑西装的谢简出现推开星巴克的大门,出现在她眼前。他一声不吭地在她对面坐下来,扯了扯领带,随后把她还没吃完的蛋糕挪到自己这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秦苒撑着下巴看他:“我给你重新要一块吧。”
    “不用。”谢简神色古怪地抬眼。
    她喝了一口拿铁,问:“不是有急事,回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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