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还不忘动作温柔地俯下唇,在她的侧脸上落下午安的一吻。
    原本她手里捧着的书,已经落在了草坪上,书脊处还沾了些零星的泥土。曾亦舟信手将书捡起来,正当他抬头之时,却发觉白梓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也同样地捧了一块毛毯。
    大约是怕吵醒熟睡中的梁语陶,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悄悄走远。
    **
    枝叶丰密的梧桐树下,树荫落了一地的安宁。
    白梓岑抬首望了一眼梧桐树,问身旁的曾亦舟:“小舟,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棵梧桐树吗?”
    “不知道。”
    白梓岑将手上的毛毯抱至胸前,温和说道:“这梧桐是陶陶五岁那年种的。当年,陶陶身体孱弱,她爸爸为了讨个喜气,就特意在自家花园里种下了这棵梧桐树,犬梧桐树下出凤凰’的好意,祈祷陶陶一生平安天佑。”
    “这样算下来,这棵树也快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了。”
    “是啊。”白梓岑低眉一笑:“今天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知道,你梁叔岑姨就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她是梁叔和岑姨的命,未来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
    “一定。”
    曾亦舟回以从容一笑,笃定万分。
    白梓岑满意地笑了,目光流连至庭院里安睡的梁语陶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小舟,你之前……见过陶陶抽烟吗?”
    “之前她回国的时候见过一次。”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她很无理取闹,明知道自己肺不好,却偏偏不要命地学抽烟。”
    “确实。”
    白梓岑忍俊不禁地笑了:“我第一次见她抽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抽烟吗?”
    “大概……是为了谢绍康吧。”
    谢绍康像是曾亦舟心里的一根刺,即便是不情愿提及这个名字,他仍旧不能够质疑他曾经在梁语陶心底的位置。
    “不不不。”白梓岑连连摇头。她将手里的毛毯以一种舒适的姿势圈在臂弯里,之后,才娓娓道来:“有一年放学回家她偷了她爷爷的烟,在房间里偷偷地抽,结果被他爷爷发现了。你也知道的,她从小就被宠着,全家每一个人舍得打她骂她。就因为被骄纵惯了,所以即便是她在伤害自己,也没人舍得惩罚她。于是,我只得沉下脾气去与她谈判。我问她为什么要抽烟,她起先还不肯说,后来在我的软硬皆施下,她终于道出了实情。”
    白梓岑转而看向曾亦舟,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曾亦舟不解。
    白梓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后来才知道,这傻姑娘道听途说,听说你跟一个爱抽烟的姑娘走得很近,一怒之下就去学了抽烟。她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你觉得抽烟特别好看,就喜欢爱抽烟的姑娘。我一听这话,就觉得蹊跷,可偏偏陶陶这傻孩子还信以为真。她跟我说,她不信邪,就去跟你理论。结果你还偏偏跟她说,你就喜欢抽烟的姑娘,因为她梁语陶有肺病,永远抽不了烟,永远做不到。我当时就猜想着,小舟绝不会是那么冲撞的人。现在想想,当时你们是吵了架吧。”
    即便是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曾亦舟也绝对想不到,梁语陶抽烟的缘由,居然因为他。他既好气,又好笑,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轻叹一口气,开始回忆当初。
    他解释道:“我当时确实是跟她吵了架。因为当年学校组织了登山夏令营,当时我报名了,她就一定要跟去。我担心她身体不好,心肺功能难以适应登山的速度。一时气急,才说出了那些话。况且……之前她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我的小道消息,连我自己都不太知道。因此,才会当她说出抽烟这回事的时候,情急之下,才冲动说出了那些话。”
    “也不怪你。”白梓岑了然一笑:“谁叫这傻姑娘太喜欢把自己的心事藏在心里,结果藏得久了,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了。明明那时候刚和谢绍康进入一个乐团,高兴还来不及,结果就因为你一句话,学了抽烟,还整天郁郁寡欢。”
    白梓岑别过脸,摇头无奈道:“到现在我还在猜测,当初陶陶叫嚣着喜欢谢绍康,估计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为了掩盖自己喜欢你这个事实的幌子。毕竟,那时候你们还小,哪懂得喜欢是什么。而你岑姨我……可是个明眼人呢。这样想来,小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从小就把陶陶吃得紧紧的。”
    “岑姨过奖了。”曾亦舟展眉一笑。
    “其实我还有一种猜测。”
    “什么?”
    “当初陶陶学小提琴可能也是为了你。”曾亦舟脸上的惊讶十分明显,白梓岑却悠哉地扶着腮帮子,思索道:“毕竟,我可记得,当时她是因为跟你吵了一架,才主动要求去学的琴。不过究其根本原因,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白梓岑挑眉笑着,眼神幽幽地驻足在不远处的梁语陶身上:“估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开始一门心思地喜欢着你了。只是,她自己愿意承认而已。陶陶这姑娘,就是跟她爸一样,嘴硬……却心软。”
    曾亦舟随同白梓岑的目光,流连在熟睡的梁语陶脸上。此时,她仍旧酣睡着。只是原本仰躺着的姿势,已经掉了个弯,转向着他。
    梁语陶的唇角弯弯,似是在笑。清秀别致的眉目里,依稀可见当年曾亦舟初遇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灯红酒绿的宴会厅里,他穿着不合身小西装,周遭皆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然而,就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他却唯独看见了那个穿粉色泡泡裙的小姑娘。只那一瞬间,全世界都失了色彩。
    当时连他都未曾想过,就是这么个好看的小姑娘,占据了他心弦上的位置,成了他心弦上的人。
    即便是后来过去了十数年,他依旧庆幸着,在那物是人非的时光里,他最终拥有的——仍是她。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又是一个晴好的周末,趁着四个多月的孕期,小腹隆起尚不明显。梁语陶特意选了个日子,准备拍婚纱照。
    这几日,正巧赶上曾亦舟与一家市政单位交谈合作事宜的日子,但为了梁语陶兴高采烈的婚纱照事宜,只好延后。周律和祝安辰两兄弟知道了这件事中的蹊跷,硬是大大方方地给曾亦舟冠上了一个妻管严的帽子。然而,曾亦舟却丝毫不恼,趁机反讽他们二人是孤家寡人一对。结果,反倒是兄弟二人落了败。
    市郊的草坪,广袤无垠,每一根草,都被人修剪地平整无比。曾亦舟和梁语陶就站在草坪的中央,周围,各色工作人员都已准备就位。
    梁语陶身着白纱,微风簌簌地吹动着地上短绒毛似的草儿,一并将她的头纱也吹了起来。头纱一角被掀到了头顶,梁语陶正打算伸手拨下头纱,却已经有另外一双手轻柔地凑了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头纱已被整理完好,而曾亦舟也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眉目温和,慢条斯理地说:“摄影师说,拍摄婚纱照会持续八个小时。你要是吃不消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分两次拍摄完成。”
    “不用了,我的体力可是好着呢。一次成型,不用拖泥带水的。”梁语陶自信道。
    不远处传来摄影师的声音:“新郎新娘准备好了吗?”
    梁语陶仰头朝曾亦舟一笑,曾亦舟微微颔首,示意摄影师准备开始。
    灯光师、化妆师都已准备就位,在摄影师巧妙的构图之下,一张张照片悉数成型。唯一美中不足,是由于两人皆是不长上镜,表情都仍有些欠缺。于是,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干脆放弃了原本指导新人的摆拍式教学方式,反倒是让两人顺其自然地进行互动。果然,拍摄效果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拍出的照片也令摄影师十分满意。
    原以为拍摄会自然地进行下去,却不想拍摄还没坚持十分钟,梁语陶已经开始兴致恹恹了。
    她也不管工作人员在场,直接就将脑袋靠在了曾亦舟的肩膀上,笑声嘟囔着:“曾亦舟,我困了。”
    曾亦舟无可奈何地一笑:“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体力好着呢,现在就已经困了。”
    “我确实体力好着呢,是你家宝宝困了。”
    拍摄持续才不过十分钟,以曾亦舟了解梁语陶的程度,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困,只是无聊了。于是,他只好循循善诱地同她说:“那你跟肚子里的宝宝商量一下,再坚持十分钟?摄影师们都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现在让他们停下来会影响工作性质。”
    “那好吧。”
    梁语陶点点头,嘴上答应配合,眼皮却已经十分不配合地耷拉上了。
    稍稍低头,曾亦舟就能看见梁语陶低顺着眉眼,睡意朦胧的模样,不由地心都软了。脑海中的思绪一闪而过,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柔声道:“陶陶,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她闭合的眼皮终于眯开了一条缝。
    想起那日在梁家的小院里,白梓岑与他提及的那些年少往事。曾亦舟忽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闻言,梁语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瞌睡虫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她面色涨得通红:“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嗯……我想想。”她故意试探着他的表情,托腮思索,顽皮道:“大概……从来都没喜欢过。”
    “说真话。”他唇角扬笑,戳破她一本正经的笑语。
    梁语陶这才埋下头,羞红了脸:“好像很早以前就发觉自己喜欢你了。”
    “那是什么时候?”他继续追问。
    “大概,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你趁我睡着,偷偷在观众席上吻我我的时候。”
    曾亦舟心满意足地笑了:“你倒是藏得深。”
    他低沉的笑声从梁语陶的头顶上方传来,她忍不住抬头,想去瞪他一眼。然而,视线交叠的那一刻,两人却均是落下了所有的情绪,只余下了满眼的情愫。
    曾亦舟低头往她脸上凑近了些,周遭的灯光师还在,梁语陶不自觉地红了脸,推搡着他:“有人在呢。”
    “陶陶,我很高兴能拥有你。”
    曾亦舟动情的话语就在耳边,梁语陶不由地愣住了。趁她毫无防备之际,曾亦舟的吻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口红微涩的味道,穿过唇舌弥漫在两人之间。
    那一刻的滋味,类似爱情。
    摄影师干净利落地按下了快门,所有的心动情动,就在此刻定格。多年后,当两人翻开婚纱照,回味这段拍摄历程时,嘴角的笑意仍是止不住的。
    **
    六月之后,初冬的夜晚,梁语陶提前剖腹产,平安生下一枚男婴。
    取名,时初。
    日后时时年年,爱你仍如当初纯粹。
    **
    两年后,梁语陶放弃了久江大学的教学工作,重新走上演奏家的道路。
    恰逢梁语陶的母校,美国最大的音乐学府的百年校庆,作为杰出演奏家之一的梁语陶应邀回校出席。当然,同时被应邀的,还有长梁语陶一届的学长——指挥家谢绍康。
    金碧辉煌的欧式礼堂,是全世界各地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舞台。
    梁语陶曾在毕业音乐会时登上过这里,那时候,她还是校乐团成员,只能缩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低声合奏。
    多年过去,梁语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籍籍无名的乐队成员。现如今,当她以首席小提琴手站在舞台灯光最中心的那一刻,内心的感慨远比此刻的激动多得多。
    这一刻,梁语陶和谢绍康并肩站在舞台上。
    乐团指挥是谢绍康,当年梁语陶曾经梦寐以求想与他同台合作的那个人,只是此刻,她却早已经心无旁骛了。因为,心里住进的那个人,早就在无形之中霸占了她心灵思想的所有角落,那个人……叫做曾亦舟。
    演奏会无与伦比的成功,当台下掌声雷动,谢绍康礼貌性地朝梁语陶伸出了手。然而,在万千瞩目的舞台上,梁语陶却不落痕迹地错开了他的手,双手握住小提琴,鞠躬谢礼。
    面对她故意错开的手,谢绍康并不恼怒。他反倒是趁着谢幕鞠躬的间隙,故意以梁语陶听得见的声音,调笑道:“小陶,我听你的好朋友julia说过,你以前的梦想就是成为首席小提琴,在舞台上和我一起握手谢幕。怎么现在反倒有这个机会了,你却不要了。”
    梁语陶低眉一笑,也不直接回应。只是目光稍稍偏移,落在了席下vip坐席那端。
    那里,正有个眉眼英俊的男人,正朝她微笑着。
    梁语陶也不顾在场的众多观众,单手将琴弓与琴身握于一手。之后,旁若无人地朝台下的曾亦舟挥了挥手。在得到曾亦舟的回应之后,梁语陶几乎笑开了花儿。
    在放弃学校教学,回归演奏之路后,曾亦舟一直是支撑梁语陶努力下去的动力。她的每场演出,每次排练他都不会缺席。就好像以前年少时的那般日子,即便是学业繁重,他总不会忘记陪她度过每一次的演出。而后,在演出结束后,顺手接过她身上笨重的琴盒,扛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他的肩头,能担负起这世上最为沉重的梦想。
    思及至此,梁语陶不由嘴角带笑,慢条斯理地别过脸,朝谢绍康幽幽笑道。
    “握手就算了,我先生还在台下看着呢,他气量小。”
    **
    校庆结束后,作为国内知名小提琴家,梁语陶受邀接受某世界级音乐杂志的专访。演播厅布置温馨,底下坐着几百号人,皆是清一色的正装打扮,看起来格外地严格正经。主持人是一位年轻的英国男士,举手投足之间,都展露着属于英国绅士的低调涵养。
    灯光音效准备就绪,在测试话筒音量过后,主持人才不紧不慢地与梁语陶进入访谈模式。
    “梁小姐,每个音乐家的乐器,似乎都是属于他的一把能够克敌制胜的武器。听说您的爱琴取名为柏欧特,请问是有什么典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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