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会变成人形,救你的……”突然有几分尴尬,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揉了揉丘比特三角形的小脑袋,“………妈妈呢?”
    弗拉维兹那样美貌,一定该被认作妈妈的,我心想。小家伙磨蹭了一下我的掌心,嘴巴吧嗒了一下,好像发出了“帕帕”这个音节。
    我情不自禁地将它搂进怀里,亲了一下。
    “咔嗒”,寂静之中,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我紧张地将小家伙塞进衣服里,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前,从缝隙里察看。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修长的人影秉烛而立,竟然是父王。
    半夜………父王来这儿坐什么?
    ☆、第113章 【cxiii】
    半夜………父王来这儿坐什么?
    我见他抬起手,似要敲门,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假如他要见我,我无法闭门不见。恰时小家伙在衣服里一阵瑟缩,我的心蓦地擂起鼓来,眼见他的手悬而未决,最终转过身去似有意离开,胸口才一块石头落地。
    不料下一刻,他又折返回来,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竟开了———我忘了锁。
    身体比脑子更快,我像闪电一样窜回床上,假装熟睡。幸而我身手灵巧,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否则一定露馅。
    门传来轻微的掩合声响。
    软皮靴接触地面的动静几不可闻,缓慢地朝床榻而来,一股奇异的焚香自空气中弥漫开来,一时间,我的脑子略微有些晕眩。却在这时,怀里的小东西挣动了一下,我的乳首袭来一阵被吮咬的刺痛,针尖一样直逼大脑。
    晕眩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王要做什么?一种怪异的紧张感笼罩全身,我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已抵达了床边。烛光洒在我的脸上,微微的暖意夹杂着一缕炽热感,一只手在颊上轻轻游走,仿佛是在试探我是否正陷熟睡。
    我本能地闭着眼没动,浑身冒汗。
    颊上的手指自抚至领口,徘徊不走。皮肤上暖意更浓,似乎不止是烛光的温度。柔软的发丝垂坠到手背,阴影从上方倾压下来,下颌处突然挨上了干燥柔软的嘴唇,辗转沿颈侧而下。分明超越父子界限的,意味的吻。
    全身似被骤然冰封一般冻了住,连血液流动也凝滞,失去了思考反应的能力。
    父王……在做什么?
    这念头在几近空白的脑壳里回响,颈侧的吻却渐有了升温的趋势。腰际传来收紧的力度,领口被拨开来,我才魂归体壳。不敢这样睁眼与父王相对,我翻了个身,梦呓似的喃喃了一声。
    领口的手指戛然而止。
    火光流连了须臾后远去,脚步声亦随之离开床榻,以一声掩门声为结束。
    待门口再无声响,我才骤然从床上坐起,如经历濒死噩梦般浑身淋漓,呆坐了好一阵,直到胸膛前发出一声细微啼哭才打了个激灵,忙以手安抚怀里颤栗不已的小家伙。他似比我更惊惶,抖得如抽搐一样。
    “别害怕…别担心。”
    我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如同一并在安慰自己,目光却落在那副被布遮住的画框上,这房间里无尽的谜团仿佛一瞬间随黑夜四面逼来,几乎将我湮没。
    此后一夜无眠。
    ***
    弗拉维兹……
    弗拉维兹!
    烈焰漫天盖地,吞噬昼夜,灼烧的痛楚从肤底直达骨髓,像凌迟一样削剐每寸肉身,比这更疼痛的却是内里。只是听着那个声音,灵魂就仿佛遭到了撕裂,一半在烈火中死去,堕入无底幽冥;一半拼命挣扎着逃出去以求新生,以求……
    求什么?
    他在梦魇中睁大眼,视线穿过烈火,一个人影在一步之遥处做着同样的动作,仿佛竭力想要将自己抓住。
    那人在呼喊着他的姓氏,声音熟悉得足令他心悸。
    他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望见那双泫然欲泣的碧色双眸,饱含思念,像看着离别许久的爱人,只想用尽一生的时间与彼此相伴。
    别哭……别哭。我在这儿。
    他发自肺腑的低声念着这一句,伸手为那人拭去眼泪。四周的火焰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轻绡似的烟雾,他又置身于幼时在君士坦丁堡常待的那个花园。阳光和熙温暖,树影摇曳。四周静谧幽幽,只有风在低吟浅唱。
    那似曾相识的波斯少年近在咫尺,他正弯下腰去,为身旁幼小的金发男孩擦拭泪水,又在他手心写下什么。那幼童分明是他自己。淡淡阳光落在少年微笑的侧脸上,被鬓角的一缕卷曲的黑发留下温柔的阴影,无限美好。
    他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驻足在少年背后,伸手为他梳理乱发。动作自然得好像这样做过许多年。一刹那,有风骤起,百花尽绽,落瓣围绕他们缤纷飞舞,四周又成了另一幅景象。
    暴雨倾泻而下,闪电忽明忽晦。眼前少年已变成幼童模样,懵懂地抬头仰视着他,碧色瞳仁剔透无暇,身上却衣衫褴褛,遍布被人凌虐的伤痕。像只刚离巢的幼鸟,未来得及展翅翱翔就被关进笼中摧折。
    蓦地一阵窒息,他一把将少年搂入怀里,只想倾尽一世护少年一生,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串镣锁,将怀中小小身躯牢牢缚住。
    阿弗洛迪忒将白玫瑰掷于他足下,赐他献给怀中少年,却让他抓着镣铐的手被尖刺而伤。鲜血沁透掌心,怀中雏鹰挣开爱缚,最终离他而去。
    他终于读懂爱神的悲剧,跪在雨中,独自嘶声呐喊。手中除了一串锈迹斑斑的镣锁,空空如也。他迷惘地四处找寻,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忽地响起,却是从怀里传来,低头去看,怀里多了一团温凉的影子,正瑟瑟发抖。
    战车里的帝王满身大汗地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手臂还保持着僵持的姿势,颀长优美的手指紧扣在权杖上,手背青筋虬节。
    那个梦……是他忘却的那部分记忆么?
    头痛欲裂。尤里扬斯揉了揉额角,挑起身旁的一串镣锁,盯着它失神片刻,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落日余晖之中,成团的工兵仍在河岸边忙碌着,巨大的机械发出刺耳的声响,将成堆的石料与木材垒到河中的岩石上。
    河天一色,红如烈焰。帝王走下战车,鲜衣怒马,登上远古巨兽一般的战舰,红色鹰帜在他背后展翅,刀光剑影照亮他冷峻绝美的面庞。他顺河远眺,望向古老东方国度的腹地,看见的却不是迎战的千军万马,而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身影在绯色天幕深处,面向他逆风起舞。
    他攥紧缰绳,只觉好像握紧的是梦中的锁链,手一紧便将疾奔的马勒得停了下来。风席卷河流沿岸的落花扑面袭来,仿佛一个重逢的拥抱,凛冽又缱绻。
    ☆、第114章 【cxiv】
    接下来一连几日,我都称病闭门不出,回避父王的召见,所幸他也没再前来我的寝居。
    在那晚我嗅出了些隐晦的味道。这份我渴望多年的亲情变了味,泛着匪夷所思的腥气。我知道父王的举动一定跟霍兹米尔王子有关,否则,他怎会将我安置在他的寝宫,赐给我他的衣袍?但我无从下手深探,宫中的人们嘴巴很严,拉伊厄斯也未再透露一星半点。
    战讯接连不断的传来,罗马人已沿河入侵到了西尔塞西姆,这是进入波斯腹地的最后一个要塞。我本该趁这时间操兵,但小家伙愈发焦躁,它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小蹼爪已有了婴儿的雏形。我将它藏在衣服里,夜里带它出去寻觅奶水,找到了一个口风紧的奴隶乳母。
    回宫时,我却遇见了一队跟踪者。他们无意伤我,而是要挟持我,将他们尽数杀尽,只留了一个活口盘问,才知竟是罗马探子———弗拉维兹派来的人。
    他想见我,也许找回了一些记忆。
    我没将最后一个探子杀死,放他出了城,托他转达我一切安好。本是交战时期,这样做已是出自私心,再与敌国皇帝幽会,已足够背上叛国的污名。
    回宫时,怀里的小家伙却从我的领口钻出他的小脑袋来,趴在肩头眺望城外,仿佛在渴望见到他的另一位父亲,甚至有了逃走的势头。我不得不将它的尾巴系住,可在黎明醒来时,小家伙不见了,只留下一层小小的蛇蜕似的薄皮。
    我心疑他是去找弗拉维兹,失魂落魄的在皇宫内外找了他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却接到了出征的命令。由父王亲自披甲上阵。
    出城时暮色苍茫,三千人一团的不死骑军方阵声势浩大,犹如牢不可破的屏障,匈奴的游骑行在最前,成为开路的刀刃。我在父王的战象前,驱使一俩刀轮战车护驾,不敢半分走神,只得吸了八九叶集中精力。
    入夜,我们抵达了阿玛德要塞。这是两河流域边境位置最重要的一个城市,至先王沙普尔一世起被罗马统治了数百年,成了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驻地,是忠诚的基督信徒的聚集地,自然,拜火教在这儿丝毫不受欢迎。
    如意料之中,阿玛德镶嵌着十字的大门向波斯紧闭,当攻城大锤砸向它脆弱而古老的城墙时,它就像一只玳瑁那样蜷缩着身体,毫不示弱。显然由于更愿意受罗马的统辖,城里的守军与平民的抵抗十分顽固,但很快溃不成军。
    不死军的铁蹄踏入阿玛德的内部,每座聚集着平民的教堂与堡垒都被烧毁,烈火吞噬着整座城池,所有人被驱赶到街上。
    这一晚是我从军以来经历的最残酷的一次战争。
    并非什么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每个人在军令下都成了刽子手,在滚滚黑烟里化身为嗜血的黑色饿兽,带着死亡的面具穿梭于夜色之中,扑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我是身不由己的其中一员。不知身下旋转的刀轮绞碎了多少人的身躯,只看得见街上血流成河。天亮时,无数残肢断臂的尸体堆积成山,在火中焚烧成焦黑的炭。
    这座城池终被“征服”,彻底安静了下来,犹如一片乱葬岗。
    我随父王登上城门,俯瞰到底下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冷汗。
    我曾以为我见惯了战争的血腥,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此刻却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动摇。兴许是我本性良善仍未被磨灭,只想就此卸甲离去。只是,我亦无法允许自己做个逃兵。
    城外便是底格里斯河畔,我走到河边褪去沾满血污的黑色甲胄,将自己浸入水里。倒影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鲜血从发丝上滴下来,双目泛红,活脱脱的一个屠夫。那道横亘在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我却仍觉自己面目狰狞。
    我埋入水中,将一身鲜血细细洗净,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水声,回过身去,一团小小的影子就扑进了我的怀抱。
    我被吓了一跳,又蓦地一阵狂喜。摸到怀里的东西已有了巴掌大小,抹起来皮肤滑软。低头细瞧,尾巴已经缩短,四只蹼爪和脑袋都变大了些,还是蜥蜴模样,却已有了似人的特征,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摇头摆尾。
    “这几天到哪去了?”我不敢拿杀人的手触碰他的身体,只轻声问着。
    他爬到我的手臂上,小手爪奋力挥舞,扭头朝着对岸吧嗒嘴巴。
    我抬眼望去,却只望见对岸连绵的山麓,那黑暗之中似有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心猛地一跳,眨了眨眼,却又什么也没有。
    小家伙跃入水里,就像一尾活鱼,转眼就游出了几十米,仿佛是有意将我引去什么地方。我诧异地跟在后面,却在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片不寻常的动静。紧接着,城门之上,一声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刺破了杀戮后的死寂。
    那是敌军来袭的信号。从对岸的方向传来的。小家伙越游越远,转眼已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地在水中唤了它几声,一无所获,只好立即回了城中。
    很快,天色蒙蒙亮时,城外就聚集了一批罗马大军,往下望去,一片黑压压如乌云压境,大地被数千人的方阵震得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巨大的攻城犹如张牙舞爪的螳螂,朝这座刚被不死军突破的城门逼来。
    从北方来的黑风自山的背后刮来,却未能遮蔽一轮旭日冉冉升起的光芒。
    城墙上的骑兵纷纷拉弓上箭,蓄势待发。我亦手持一弓,目光在城墙下梭巡。罗马士兵的盾牌上反射着刺目的光亮,鸡冠型的帽冠犹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我心知这些是冲锋的前阵,弗拉维兹断不可能在其中,他一定坐在战车之内,不会轻易上阵。
    “看,你的叔叔亲自前来了,阿硫因。”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父王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来。他按住我的一只手,目光如炬,“随我去迎战。”
    比起临战的紧张,我更察觉到他的神态中藏有一丝兴奋,就好像期待这一刻已久了一般。霍兹米尔来了———我想起那画像,心里难以言喻的微妙。
    城门轰然开启,风声猎猎,沙尘飞扬。一线晨曦从门缝里刺进来,刀劈斧削一般肃杀炽烈。我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骑当先,率领步弓兵从左翼进攻,伊什卡德率领重骑兵从右翼,父王则乘战象正面迎敌。
    步弓兵的反曲弓战术向来是罗马军团最头痛的,我绕到罗马方阵的背后,迅疾的穿过箭雨,向一柄利剑一样斜扎入他们薄弱之处。远远望见方阵之内那抹紫袍黑甲的颀长身影,仿佛有一把烈火在我的周身燃烧起来。
    他本坐在那战车上,便突然起了身。扬手的一瞬,朝我袭来的流矢如阵雨骤停,一队骑兵忽然转了方向朝我围扑而来。因着弗拉维兹的注视,我的血液轰然沸腾,像一只求偶的雄孔雀般斗志昂扬,一路杀去如入无人之境。
    直逼近战车前我才勒马,挑衅地扬头望着他。他的长发在烈日下现出金色的光泽,低头盯着我微微勾唇,笑靥妖艳,美得炫目。
    只是失神一瞬,就险些要跌下马去。定了定神,我拔出佩刀朝他冲去,弗拉维兹纵马相迎。
    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明明是一场厮杀,却似他奏琴我起舞,缠绵得窒息。
    ☆、第115章 【cxv】
    没有任何一个罗马士兵敢插足我与他们的王之间,原本密密麻麻的方阵被我们撕裂出一道罅隙,我不知要与弗拉维兹缠斗到几时,只觉得战场上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火知我多想投入他的怀抱,亲吻他头盔下殷红的嘴唇。但我的手如刀,他的爱似剑,锋刃交错时我离他最近。近得能看清他的眼睛。不知他是否想起了我,诅咒的力量又是否减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令我失神。稍一不留心,就被他的剑刃划伤身下战马,缰绳被一把抓住。距离骤然拉近到不可思议,两匹战马在身下交颈相撞,他的手臂勒住我的脖子。
    我们与彼此的唇擦过,耳鬓厮磨。
    只是一瞬间,比刀剑摩擦出的火花更短暂。我肯定无人在混乱的战场上窥见了这一幕,胸中蓦地涌起一股甜味。甜得发涩。
    “投降吧,做我的俘虏。”
    又一次擦肩交手的一刻,在震天的杀声中弗拉维兹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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