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公府长孙的满月,虽只低调地请了镇国公府和几位亲近的夫人小姐,但收到的贺礼却不少。战乱的年份,哪怕远离战火的盛京也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尤其此次许多高门府上都有公子哥跟着东陵殊走了,长期的担忧心情,以致在有喜庆之事时总会想要暂时的麻痹自己,只看到眼前的和乐平安。
    “阿瑜,让我抱抱盛哥儿。”杜珂笑着伸出手,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摇了起来。
    孩子并没有正式起名,安平公夫妇和卫瑜的意思都是等着东陵殊凯旋后再由他亲自定夺,如今只有了盛哥儿这个乳名。
    “小家伙真乖,不哭也不闹的,平时很好带吧?”沈画书拿着布老虎逗弄他,看他乌溜溜的大眼滴滴转,精精神神的很是讨喜。
    卫瑜点点头道:“睡的时间长,醒了就要吃,一天要好几次。不过还好不闹人,吃饱了哄一哄就又睡了。”
    “就算这样,但也耐不住你事事亲为啊!奶娘倒悠闲了,自己也要注意着身子!”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卫瑜笑笑,温柔地看着孩子,“他还在我肚子里时,我便能感知到他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今后我也不想错过他的成长,能亲手带大他,我觉得很幸运。”
    姑娘们感受到她言语神情中的幸福,不由十分羡慕地看去。
    卫瑜有些脸红,嗔了她们一眼,将沈画书推到前面揶揄道:“别光看我,我们画书也是好事将近了吧!待郭家公子荣征归来,还不得急着把你娶过门?”
    “呀!阿瑜你怎么扯到我了?这都八杆子没一撇的事儿呢…”沈画书捂住脸,将布老虎丢到了她身上。
    “亲都定下了,还说八杆子没一撇?那这杆子该有多长啊!”卫瑜不放过她,扭头问沈画衣道,“画衣你说,你那准姐夫当初为了你姐姐都做了多少事?”
    众姑娘笑作一团。
    当年一同在女学上学时,有两个公子哥是最让院长头疼的。一个是永阳侯府二公子常晔,另一个是谁成谜了好多年。
    常晔爱慕卫瑜多年是人尽皆知的,常常爬墙头偷看,或者做些丢进来小礼物之类的伎俩。然而另一位就隐藏的很深了,沈画书的学案上有时会突然多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支花,有时沈画书带着丫鬟上街,还总觉得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吓的曾有一段时间闭门不出了。
    闹出的这些事情,始作俑者总算在今年被拆穿了,沈画书终于逮到了那默默跟随多年之人。被逼出真身的鲁南侯府三公子郭义鼓足了勇气,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对着姑娘表明了心迹,结果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一起闹了个大红脸。
    “可不是,准姐夫走之前特意找了姐姐,让她等他回来呢!”沈画衣捂嘴偷笑道,无视姐姐刀子般的目光,继续道,“还有啊,这一年来只要有机会传家书,总有一封是给姐姐的!不过至于那都写些什么嘛,姐姐就不愿跟妹妹分享了…”
    “哎呦,有秘密呀!”常沫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躲开沈画书的米分拳。
    盛哥儿似是被惊到,小脸皱了几下,忽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杜珂抱着有些慌张,着急道:“这…这是怎么了?可是我碰到他了?”
    “没事,到了喂奶时候了,小家伙嘴馋呢!”卫瑜接过盛哥儿,对她们道,“我先进去给他喂奶,哄睡了再过来。”
    众人看着她微微侧身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暖融融的。东陵将军还没见到自己这么可爱的儿子呢,怎么样也该速战速决了吧?相信战争结束的日子,也不远了。
    宫里的赏赐丰厚,靖嘉帝、坤宁宫、慈宁宫都分别有派人送来。盛哥儿刚满月,不宜带出府去,但卫瑜不愿错过这次机会,跟在宣诏的大太监身后上了马车。
    大太监很是为难,支吾道:“这这…郡主啊,宫里只说了让您好好调养身子,并没有传召您进宫啊?奴才这也…”
    “公公莫急,到时您只需帮卫瑜传禀一下即可,这都是卫瑜自己的意思,不论如何都与公公无关。”说着,冲百合递了个眼色。
    百合会意,笑着塞了银子到大太监的袖口里:“劳烦公公了。”
    “哎这…”大太监迟疑了下,点点头道,“奴才就为郡主传次话,但若不成,郡主也勿怪罪。”
    “这是自然的。”
    卫瑜登上马车,再次来到宫门外。
    这次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宫门很是轻松。来到靖嘉帝的乾清殿外,大太监躬身道:“郡主,奴才这就进去禀告,您在此稍后。”
    不料卫瑜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哎呦郡主,您可不能出来,当心受了风伤身!”大太监见状,吓的赶紧劝道,“您快回马车上等着吧,奴才很快就来回信儿!”
    “公公,麻烦您跟陛下说道,卫瑜就站在殿外等候。”卫瑜抬手制止他的多言,淡淡道。
    大太监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被这位善面的郡主摆了一道。事已至此,只得无奈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殿。
    没多时,他出来有请道:“郡主,陛下请您进去。”
    卫瑜勾了勾唇,移步走了进去。
    进了乾清殿,靖嘉帝正端坐在龙椅上,下面却还跪着一人。
    卫瑜路过,讶然地张开了嘴,一个楚字就想吐了出来。
    秦楚歌目不转睛,无视卫瑜进来,继续腰板挺直地跪在那里,头微抬,坚硬难摧。
    “卫瑜见过陛下。”卫瑜收回心情,首先冲着靖嘉帝福礼道。
    “阿瑜不在府中休养,私自进宫有何急事?”靖嘉帝不似平日的和悦模样,面容肃穆,正声道。
    卫瑜心里一紧,很快反应了过来:“回陛下,阿瑜给太后娘娘递了好几次牌子都没有音讯,心中担忧,但宫门死守不让进入,这才出此下策,请陛下赎罪。”
    靖嘉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道:“太后也是怜惜你身子不便,想让你在府中好好调养,没想到你倒自己跑了进来。也罢,先坐下吧,别站着累坏了身子。”
    “谢陛下。”卫瑜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了下来。
    靖嘉帝安顿住她,目光又移向了跪在地上的秦楚歌,眉头一皱道:“秦姑娘,你也起来吧,此事莫再提了。”
    “陛下!”秦楚歌眼神一缩,不甘地向前跪了几步,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道,“绥远侯府一门忠将,楚歌虽为女子,自幼习武熟读兵法,如今边关告急,请陛下恩准楚歌随粮草一同东行!”
    “不可。”靖嘉帝拒绝道,表情微有不耐,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卫瑜打断。
    “何为边关告急?”
    秦楚歌偏头看向她,目光凛冽道:“貘阖狡猾,有一股骑兵绕过左将军的大军来到后方,阻断了北边郡镇向东部运粮的要道。而契鞑之前刚破坏了几处东南军常备粮库,他们定是商量好的!若粮草长期补给不上,幽州的余粮也难以支撑许久!”
    “不必多说了!”靖嘉帝沉声道,“我大瀛朝中并非无人,不至于让一位侯府千金上战场,秦姑娘还是先退下罢!”
    “从盛京出军,路经常川、邢掖、栾阳…其中栾阳以群山地势险要著称,若貘阖余部在此地伏击,敌上我下、敌暗我明,不宜从山间而过。是以最好的路线是从邢掖拐靳庄,那里地区虽贫瘠,但视野开阔,利于防守,且路途平坦更好走,不会耽搁时间。”卫瑜缓缓开口,思路清晰地娓娓道来。
    “…阿瑜?”靖嘉帝疑惑地看去,秦楚歌也目光一闪。
    “陛下,若真的要从盛京运粮,我比楚歌随行更合适。”卫瑜站起身,走到了殿堂中,身子纤细却笔直。
    “胡闹!”靖嘉帝气的拍案,“你们都给我回去,别再这里添乱!”
    “卫瑜!你刚出月子,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还跟我抢什么!”秦楚歌也怒,转身冲着她道。
    卫瑜站着不动,认真道:“舅舅,阿瑜不是没下过战场,那点苦不算什么。楚歌没去过东边,也没有跟契鞑人打过照面,但我熟悉地形,也熟悉契鞑的作战风格,哪条路线最快最安全都熟记于心,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的了!”
    “本将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殿外,在卫瑜话音未落时就传来沉钟似的声音,震欲有声。
    卫瑜和秦楚歌向后看去,逆光下,赫连墨启身穿玄色铁甲大步走了进来,头上红缨瓒动,单膝跪下,低声道:“赫连墨启请战,请陛下命臣押粮东行。臣定不负皇恩,血刃契鞑,为父报仇!”
    ☆、第九十八章 众将荣归京
    “赫连墨启请战,请陛下命臣押粮东行。臣定不负皇恩,血刃契鞑,为父报仇!”
    靖嘉帝平静了下来,沉沉看着他单膝跪地,半晌才开口道:“右将军捐躯,实乃举国之痛!朕理解身为人子的心情,但你如今重伤未愈,还是派他人前去吧。”
    “陛下,将军府一门忠心为君,父亲是在战场上去的,臣亦不能丢下东南军在后方偷享安逸!”赫连墨启另一边也跪倒了地上,郑重地磕了个头,额头停于地面久久不起。
    卫瑜默默看着他坚定的背影,虽是跪着,却好似硬如千斤,不折不摧。这个男人一直如山一般,屹然奎立,永不退缩,此时是为了老将军、为了整个东南军,更是为了身为一名将领的信念。
    “陛下,如今老将军不在了,东南军离不开赫连将军,望陛下斟定。”卫瑜也跪了下来,恳求道。
    秦楚歌想了想,也跟着无声跪了下来。
    赫连墨启无疑是最佳人选。
    卫瑜根本不信将军府有何异心,赫连墨启在东南军中的威信与右将军不相上下,且他多年对战契鞑,对敌军知根知底,若能够回到前线,也就解了目前军心不稳的难局。
    “来人,先将郡主扶起来!”
    “陛下!”
    “先起来!”靖嘉帝睨她一眼,哼哼道,“若在这里把身子跪坏了,朕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卫瑜一喜,脱口而出道:“…舅舅的意思是?”
    “朕会考虑。”
    见他松了口,心知其实已算半个妥协,便不再僵持。秦楚歌拉了卫瑜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陛下英明!”
    靖嘉帝叹口气,摆了摆手:“一个个的都不听禁令闯进来,等战事结了,再与你们好好计算!朕还有事,都退下吧!”
    “是。”
    三人从乾清殿里退了出来,向宫门外走去。
    秦楚歌嘴角抽了抽,瞥了卫瑜一眼道:“我绥远侯府多位兄弟都在战场上,你跟我抢着做什么?”
    “唔…一时激动了些,或许是看到你在做什么,就争习惯了吧?”
    “……”
    卫瑜偷抿嘴笑了笑,她进宫来本是想要侧面打探下情况的,没想到借了秦楚歌的光,一切都变得更加顺利。
    来到宫门外,卫瑜在上马车前,转过身去,面对着赫连墨启。
    赫连墨启也站定,静静等待着她先开口。
    “重回战场,好好保重,莫要再受伤了。”
    “好。”
    卫瑜弯唇点点头,上时车又冲秦楚歌悄悄做了个鬼脸,把她气的美眸圆瞪。
    靠在软垫上,卫瑜心里难得地轻松了一些。记挂的一件事有了着落,如今只盼此战能早日结束,家家团聚。
    两日后,将军府果然接到了圣旨,命赫连墨启亲押粮车,前往东边战场。
    与此同时,左将军东陵长齐所率的西北军已成功清理大部貘阖蛮军,正向幽州行移,顺利的话可与东陵殊来个里外包抄,将契鞑余孽一举消灭。
    战事又进行了两月,此间一封封捷报不断送至盛京,西北、东南将军首度汇合,东南军中还弥漫着为老将军报仇的群情愤慨气势,赫连墨启的回归更是将这种情绪激发开来,一时震慑千里,勇不可挡。
    盛京城里被气氛所感染,扫去了之前低迷萧瑟之意,人们又鼓起了精神。德雅文会在此时机,由秦楚歌主办了一期主题为“戎归”的聚会,参加的姑娘们一改平日的典雅文秀,着了轻简戎装,吟歌颂赋,扬大瀛之军威。
    当胜讯终于传回时,貘阖退居北部数百里外,隐于丛林。契鞑奉上了降书,俯首称臣,成为了大瀛的附属之族。
    盛京沸腾了,举国都为之庆贺,此战历经一年多,出动了大瀛西北、东南的精英主将,终是圆了边境安稳之想。
    卫瑜也收到了东陵殊前线传来的家书,苍劲俊逸的笔迹一直是她的最爱,看着满满三页纸的琐碎细事和满腔思念,不由想起他们还不相识之时,自己偷偷从祖父那里偷他的随笔临摹的样子。
    终于是…要回来了呢。
    盛哥儿在她怀里扑腾着肉肉的胳膊,像是要去抓手中的信纸。
    “小心些,若把它撕坏了,当心你父亲回来揍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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