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带皇城禁卫军进去,这是先皇立下的规矩,皇城禁卫军的人忠不忠心,却很难说了。”谢景行挑眉:“所以你要懂,这是先皇留给我们兄弟二人的一个局。给天下人看的局,明知道是什么,我和皇兄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又看了一眼面露忧色的沈妙,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有事,虽然会以皇家宗妇的名义跟去,却不必进入内场。”
    沈妙问:“你有把握对吗?”她的心里,倏尔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以至于看着谢景行玩笑般的神情,都没办法轻松起来。
    谢景行盯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沈妙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谢景行一笑:“骗你的。”
    沈妙怒视着他,谢景行伸了个懒腰,悠悠道:“等狩猎结束后,就跟你说说宫里的事情吧,省得你整日东想西想。”他似笑非笑道:“你现在也是我谢家人了,总要担负起一些事来的。”
    沈妙心里一动,谢景行这是打算要与她说清楚他的秘密了吗?谢景行的身世,当初究竟是怎么流落到明齐定京来的,以及永乐帝谢景行对待先皇的态度,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文章。依稀可以感到其中掺杂着的沉重,谢景行这种轻飘飘的说起过往的性子,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经历就能练成的。
    虽然能知道这些秘密让她十分欣慰,但是为什么,这一次的皇城狩猎,她会有这么不安的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似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尽管努力想要平复心情,却还是坐立不安。
    她沉默着,暗自攥紧了双拳。
    ……
    大凉皇宫里,显德皇后听着手下宫女来回报今日彩夏宴上的事情,待听得沈妙“自甘为妾这事,我不会做的。为夫君广纳姬妾,开枝散叶之事我也不会做的。当初睿亲王来我沈府提亲之时便也说过,亲王府后院不会再纳旁的女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嫁到陇邺来。”这番话时,显德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本来生的温和端庄,平日里多是平静姿态,这么一笑起来,竟然有几分少女时分的动人。
    “皇后何事笑的如此开心?”永乐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神情稍显冷峻,一脚踏进未央宫,瞧着显德皇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显德皇后笑的有些开怀,道:“采莲,你将亲王妃的话再与陛下说一遍。”
    叫采莲的宫女连忙低着头,将方才模仿沈妙的话一五一十的重新道来。听罢,永乐帝却是一甩袖子,怒道:“胡言乱语!毫无规矩!放肆至极!”
    采莲吓了一跳,身子有些颤抖,帝王的怒气,可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宫女能承担的起的。
    显德皇后嗔怪的看了一眼永乐帝,对采莲道:“你先下去吧。”
    采莲松了口气,连忙退下。显德皇后这才笑道:“景行这个媳妇儿,性子倒是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同样这般爽快,真是性情中人。”
    “谢渊胡闹就罢了,你也跟着他一道胡闹?”永乐帝不满的看向显德皇后:“皇后似乎对沈妙十分喜欢?”
    “陇邺可许久没见着这么有趣的人儿了。”显德皇后笑着,看永乐帝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仍是柔柔的,声音却是有着抑制不住的赞叹:“看着是个聪明人,却又难得的保持了一颗赤诚之心。”
    “没看出来哪里聪明,也没看出来赤诚。”永乐帝冷道:“却是个挖空心思钻营的女人罢了。”
    “若真是如此,以景行那么精明的性子,如何看不出来,怎么还会巴巴的喜欢上?”
    永乐帝不以为然:“谢渊如今年纪小,分辨不清是非,才会被女人迷了心智。”
    显德皇后叹了口气,知道永乐帝个性固执,不欲与他相争,就道:“总之,本宫看着景行的媳妇儿,是个十足好的人。”
    “若真是好,也就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言不惭,说什么善妒之言了。”永乐帝很是不满:“皇后难道也以为,不为夫君开枝散叶,广纳姬妾的行为是对的么?”
    显德皇后淡淡一笑:“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极少有女人能做到罢了。睿亲王妃能做到,是她的福气。”
    “皇后!”闻言,永乐帝眉头一皱,看向显德皇后的目光颇为严厉。
    “臣妾失言。”显德皇后话虽如此,神情却并未有多惶恐,只是道:“劝和不劝分,陛下还是少操心睿亲王府的事了。景行是个有主意的人,多加插手,反而引来他的恶感。”
    “朕自有主张。”永乐帝沉声道。
    沉默片刻,贤德皇后道:“下个月的皇城狩猎,陛下准备好了么?”
    “只是准备一条命罢了。”永乐帝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朕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了。”
    “臣妾能跟着一道去么?”显德皇后问:“臣妾想跟在陛下身边。”
    “朕会带上静妃一同去。”永乐帝道:“如果朕出事了,后宫还得有你照应。”
    显德皇后垂下头不言,片刻后又抬起头,笑的温和,道:“臣妾知道了。”
    “朕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谢渊。当初他年幼潜伏明齐,朕对他有愧。可如今天下谋定,朕还是不能做到当初的承诺。日后他恨朕也罢,明白朕的苦心也罢,朕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永乐帝看着外头,怅然道:“可惜母后临终前,都没能见到他一面。”
    “母后泉下有知,看见景行如今这般出色,也会欣慰的。”显德皇后劝道。
    “皇后,”永乐帝突然道。
    显德皇后看向他,只听永乐帝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显德皇后笑着,她的神情十足平静,似乎再大的苦难都不能击退她的优雅一丝一毫。她道:“臣妾陪伴陛下数十载,陛下对臣妾很好,臣妾已经知足了。”
    永乐帝看着显德皇后,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复杂的看了显德皇后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大殿中青铜鹤嘴儿里袅袅吐出的青烟。
    显德皇后也安静的瞧着自己的袖子,仿佛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寻常的家常。只是那眸光,到底是有几分润湿了。
    ------题外话------
    这一个月的情节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糖里有屎屎里有毒。
    但是就快写到我好喜欢的情节了好开熏!没错我就是喜欢糖屎情节…。
    ☆、第二百章 狩猎
    六月初二的天气,天公作美,明明昨日里还再淅淅沥沥的下雨,第二日就艳阳高照。山里虽然也是泥泞,不过近来的天气一直都是如此。
    罗潭伸了个懒腰,屋子里放了足量的冰块儿,因此虽然陇邺的天夏日长又炎热,屋子里还是很干爽的。
    屋里的侍女笑着问她道:“小姐今日还想去哪里转转?”
    罗潭瞧着屋里小山一般堆着的小玩意儿,道:“不知道啊,回头问问高大夫好了。”
    “高公子今日出门去了,要明日夜里才得回来。”侍女道:“让奴婢跟小姐知会一声,小姐若是想出去,叫上府里几个侍卫,奴婢跟着去逛,看上什么,买回来就是了。”
    “有事?”罗潭道:“有病人要出诊么?”
    侍女笑而不答。
    罗潭便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我就随意逛逛吧。”
    她来陇邺也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都和高阳在一处。高阳自己说行医者是无国界的,他少年的时候在外游历,也曾在陇邺定居过一段时间。陇邺的这一处府邸都是他的,罗潭虽然觉得这说辞有些奇怪,但见这府里上上下下也都如此说,便也没再多疑。
    那个给沈妙送信的人已经被高阳打发了回去,说是沈妙已经答应带上罗潭一道,也会照顾好罗潭的。也不知高阳是怎么扯谎,之后的脚程中,沈家的人果真没有再过来。
    沈家这头算是揭过了,罗潭心里打着算盘。等过些日子她将陇邺玩儿个遍,就去找沈妙说个一清二楚。若是现在说了,就怕沈妙和睿王派人又把她送回去,这吃的玩的还没够呢,怎么能现在回去。
    罗潭走出门,走到院子里,听到隔着院墙的街道上,远远传来一些喧闹的声音,就问身边侍女道:“外头做什么这么热闹呢。”
    侍女笑道:“今日是皇家狩猎,适逢六十年祭典,陛下也要亲自去猎场内场狩猎,这会儿禁卫军跟着过来,街道上百姓们都在欢呼。”
    罗潭喜欢凑热闹,就道:“那咱们也去看看吧,是不是就能瞧见陛下的天颜了?”
    那侍女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摇头道:“街道上人潮拥挤,况且陛下都在华盖里,是瞧不见的。”
    罗潭有些兴致缺缺,侍女笑道:“奴婢先去准备些等会子路上要吃的小食,过了这刻,小姐想去哪儿,奴婢便陪您一起去。”
    “你去吧。”罗潭道。等那侍女走后,罗潭却偷偷朝后院的门溜去,嘴里小声道:“不出门,远远的瞧上一眼总也不过分吧。”
    院子里很快消失了她的身影。
    ……
    沈妙梳洗好后,就瞧见谢景行换了身衣服出来。
    因着今日要狩猎,所以他也穿了便于打猎的骑装。窄袖高领,腰间束带,青靴上绣着暗色花纹,极为利落爽快的模样,却因着骑装做的十分合身,仿佛哪家矜持优雅的贵公子。
    瞧见沈妙,谢景行眉头皱起,道:“这衣裳……”
    毕竟是狩猎场,又是炎炎夏日,惊蛰怕沈妙热着晕了暑气,特意为她寻得清爽的衣裳。裙子下面是做了丝绸的裤子,裤脚宽大透风,上头的衣裳却是薄薄的一层纱,只有胸口处是实打实的抹胸。淡紫色的像是一层云雾。沈妙本来平日里瞧着端庄的,这么一打扮,却有一点点妩媚淡淡滋生,说不出的韵味十足。
    沈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道:“不好看。”
    谢景行道:“山里风凉,还是穿件外衣。”
    沈妙:“……”六月的天气哪里来的凉风?况且陇邺一向温暖。
    谢景行又补充:“你的身体发肤现在都是谢家所有,不能随意晒伤。”
    沈妙:“知道了,惊蛰,去拿个外衣过来。”
    谢景行这才作罢。
    等到了外头,莫擎还有睿亲王府的一些侍卫都已经准备好了,八角他们也在。惊蛰和谷雨今日不必跟上来,谢景行又从墨羽军里调了个女侍卫茴香,和八角一同扮作沈妙的贴身丫鬟保护她的安全。
    谢景行布置的越是周全,沈妙心中就越是不安。今日的皇家狩猎因着赶上了六十年祭典,她是不来也得来的,可就算没有这一回,沈妙也不会自己留在睿亲王府,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般。
    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落在谢景行眼里,谢景行若有所思,一边与沈妙往门外走一边道:“怎么闷闷不乐的。”
    沈妙道:“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你相公命大。”他唇角一扬:“夫人不必担心。”
    沈妙白他一眼,却见门口并无马车,就问:“马车还没牵来么?”
    谢景行一笑,拉着沈妙走到门口,莫擎牵着一匹马上前,谢景行翻身上马,又突然拉起沈妙的手将她一拉,沈妙猝不及防被他拉上马,被谢景行圈在怀中。
    “马车也太慢了。”他低头看沈妙,不紧不慢道:“你会步射,可会骑马?”
    沈妙正想说话,谢景行又打断她的话道:“不会也没事,夫君教你。”说罢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疾奔而去。
    身后谢景行的侍卫们似乎也跟了上来,沈妙背靠着谢景行,被他环在怀里,心中也忍不住惊了一惊。那马匹也是上好的宝马良驹,跑的飞快,谢景行马术极好,尽是挑些曲折的路走,市井之中人群经过处皆是响起惊呼,而他纵声大笑,却是极为嚣张飞扬。
    沈妙就想起这一世第一次见谢景行,在广文堂门前,那紫衣的俊美少年端坐于高马之上,懒洋洋的,放肆的打量众人。
    他的呼吸从耳边传来,几乎要贴在她的脸颊。头顶上传来他低沉愉悦的笑声,沈妙的心中也忽而被感染了起来。
    她其实也是很喜欢向往这样的自由的,她也曾站在九重宫阙的宫墙之上,看着远处高飞的鹰,脚下纵横的马,向往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她的一生却只能禁锢在深宫之中,守着不爱的男人,为了儿女勾心斗角的活着。
    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肆意的张扬过了。
    沈妙笑起来:“你在陇邺也像在定京一样无礼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谢景行答。又低头扫了她一眼,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摩挲,低声笑道:“你在定京可没有在陇邺开怀。”
    沈妙一愣,谢景行继续笑道:“这样的沈娇娇我比较喜欢。”
    “我也是。”沈妙笑道。
    谢景行的动作蹲了一顿,连马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道:“你也喜欢这样的我吗?”
    “不是啊。”沈妙笑:“我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谢景行磨牙:“沈娇娇,在陇邺,敢捉弄我的人最后都死了。”
    两人的说笑声顺着陇邺夏日的微风飘得老远,身后的一众侍卫中,茴香与八角咬耳朵,道:“不是说夫人性子冷,都是咱们主子一厢情愿么,瞧着感情还不错啊。”
    “夫人性子可不冷,”八角笑眯眯道:“夫人是个好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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