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盏火烧屁股样,率先踏出电梯。
    酒店门口是排成一列的商务车,从a组到b组,全队在列,等候接客。
    剧务与生活制片正在安排已到场的人员上车,沈千盏一到,自然优先。季清和是贵客,与两位编剧一起,并入沈千盏的座驾,先行出发去十公里外的季春洱湾。
    ——
    季春洱湾酒店临湖而建,是无锡近年来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
    因入住费用昂贵,沈千盏拨资金那会,完全没考虑它,只吝啬地将开机宴摆在了季春洱湾的会客厅。
    几人到时,听到风声的苏暂已在门口迎接。
    他立在酒店悬挂于外侧的《时间》概念海报前,一身花衬衫精神抖擞,满面春风。
    门童上前开门,坐在最外侧的季清和先下车,其次是沈千盏。
    她穿着长裙,裙摆开口又小,正愁是姿态优雅地跳下车好呢还是姿态难看些地侧身下车时,季清和伸手,一手握住她的手心,一手揽住她的腰,不容她拒绝地直接将她抱下车来。
    待她双脚落地,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见扭捏。
    沈千盏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苏暂在一旁已经看热闹地鼓了两下掌,那笑声刚溢出喉间,就被季清和一个凝睇,生生憋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越过沈千盏二人,将手伸向乔昕:“来来来,哥哥不允许你没人抱。”
    乔昕那口狗粮还未消化,见苏暂空投了一盆狗屎,一个扫堂腿就将他扫得远远的:“你你你,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酒店廊下人并不多,这段插曲除了当事人,也没人留意。
    这种时候,沈千盏也没矫情。等进了厅内,四下无人,她才轻飘飘地抬眼,看了季清和一眼:“季总这么熟练,这几个月没少在外边扶女孩下车啊?”
    季清和收回打量会客厅的视线,稍一垂眸,四目相对时,语气寻常道:“我让明决给你发了行程表,每天在哪见谁忙什么,这也能闭着眼睛冤枉我?”
    行程表?
    沈千盏满目疑虑:“明决发哪了?”
    “邮箱。”季清和淡淡瞥了她一眼,看她那副明显不知情的表情就知道她压根没留意:“私发微信太刻意,没名没分的,不好这么直接,就稍稍迂回了些。”
    沈千盏的耳环晃了晃,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有些想笑。
    他这么卑微的小意盘算,小心试探,结果她既没接收到也没留意到。
    又有些羞恼。
    她最近忙得脸皮都磨薄了不少,动不动脸红耳热,躁得慌。以前尚能面不改色和季清和开黄腔,眼下他不带颜色正经说话了,她却开始无力招架。
    她还是那个纵横北京夜场,风流场里赫赫有名的沈不留情吗!
    娇嗔不行。
    沈千盏光是想想自己扯着季清和的袖口跺脚撒娇,说“谁让你给人家发行程表了”就浑身直打摆,太恶心了,她做不出来。
    冷艳高贵也不行。
    万一打击到季总矜贵自傲的小自尊心了也不好,她总不能双眸一睥睨,跟个渣女一样一边冷嘲他婆婆妈妈没点大男子气度给她发行程表,一边热讽他追姑娘也就会这招了。
    这绝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来想去,沈渣渣只能避开与季清和的对视,若无其事道:“有人来了,待会儿再聊。”
    她话题转的生硬,说完拔腿就想走。刚转过身,左肩就被季清和那狗男人轻轻扣住,他俯身,覆耳:“领口拎着点,你露几寸,我就进几寸。”
    靠?
    沈千盏震惊,转头瞪他:“臭不要脸。”
    骂完又觉得心口颤颤的,被他一句话撩得满脑子都飞起了“进几寸”的美丽画面。
    她微一耸肩,甩脱了他的手,又觉不够解气,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臭流氓。”只那最后一眼,含羞带怯,不仅没半点威慑力,反而瞧着风情妩媚,颇有几分调情戏说的嬉闹感。
    等离了大厅,走到门口。
    沈千盏抚着胸口,深喘了口气。
    满脑子都在回忆她衣柜里的低v礼服有几件,好像有件堪堪遮掩住胸口,深v至下胸围的深墨色流沙裙。早年高定入手想走性感风压压简芯这臭丫头的风头,不料电影节前简芯重感冒,直接缺席。
    要不是简芯扫兴,估计她这制片生涯里,又得多个高光时刻。
    等回过神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的沈千盏,扶额懊恼,差点想一掌拍碎自己的天灵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扫开满脑子的邪念,挺直背脊,这才抬步走出去。
    ——
    六点时,包括宋烟在内,所有人员到齐。
    开机宴正式开始。
    季春洱湾的花厅可容数百人,厅内设有舞台,舞台不算大,主持台垂幕灯光音响等设备却非常齐全。
    舞台正下方是一桌独秀的二十人座主桌,桌上提前放置了名牌,需对号入座。
    沈千盏坐在正中心位,左手边位列季清和,右手边依次是邵愁歇、副导演、傅徯、宋烟等一众主演。江倦山与林翘相邻,落座在季清和下首。
    一桌剧组主创人员,极为惹眼。
    苏暂是今晚开机宴的主持人,从开幕到热场,他足足背了一天的台词。
    沈千盏原先没让乔昕为他准备台本,开机宴说到底只是剧组自己关起门来吃个饭,在正式开机前动动员打打气,讨个好兆头。就苏暂那三寸不烂舌,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只要记住必要的流程,热场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偏偏苏暂是个极有仪式感的,央着乔昕写了台词台本。今天一大早没事找事的来彩排,调灯光,架势大得犹如要去参加卫视节目的大型晚会。
    好在,剧组的工作人员皆人美心善,最起初因苏暂故作正经,与往日嬉皮笑脸的形象完全不符而笑了一阵后,接下来便很是配合地喝彩鼓掌。
    苏暂也不露怯,台词念完,便开始自由发挥。轮到介绍《时间》剧组的主创人员时,他忽然深情,眼神示意灯光将光束聚焦到沈千盏身上。
    后者左耳进右耳出,正半开小差与邵愁歇聊明天开机第一幕的拍摄场景,灯光笼住她时,舞台垂幕上的《时间》概念海报退去,切至她的镜头。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那一眼抬眸,眸光璀璨,意外令人惊艳。
    沈千盏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开机宴到了第二个环节。她盈盈一笑,心安理得地听着苏暂用一堆溢美之词为她做介绍。
    制作人作为剧组最高权利的决策者,享有至高无上的荣耀与风光。
    娱乐圈是个很现实的地方,谁有权有钱,谁就是大爷。论你是一身傲骨一介清流还是趋炎附势善于攀附的人精,都要对掌权者客客气气。
    沈千盏起初并不习惯这样的风气,但遇到的风浪多了,她也明白过来。很多人的尊敬,并不是敬重她沈千盏,而是沈制片。
    她推诿客气,只会令人觉得她小家子气,难当大任。她大方受了,反而受人敬重,万事好办。人生来平等,可经济实力、工作能力、家境条件自然而然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并非彻彻底底的公平。
    承其位,必有其风光与良涩,风光时万人仰望,苦涩时唯己可知。
    她垂首静听,听了有多久,镜头就落在她身上多久。
    待苏暂话毕,邀请她上台发言时,台下掌声像等候多时,如潮般涌动,闻者沸腾。
    沈千盏没谦让客气,脸都不曾红一下,镇定自若地起身,从台阶迈上舞台。头顶那束灯光像一幕水帘,将她缀钻的裙摆笼得似烟似雾,美不胜收。
    自恋臭美的沈制片,欣赏着自己的上台效果,很是满意地接过话筒,勉励剧组全员。
    她话不多,却句句经典。
    从促成傅徯宋烟合作有多艰难荣幸到苏暂如何能干操劳,又从邵愁歇的才华横溢夸赞到所有剧组人员的努力付出,就是一干配角也没落下,一一点明,又不累述。
    要不说沈千盏是中华词库成的精呢,用词精准,完美狙击,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驾轻就熟地就将开机宴的气氛炒至最高点。
    讲话完毕,她拎着裙摆,优雅下台。
    灯光已另投在邵愁歇身上,沈千盏低调入席。流程既过,眼下没她什么事,她手执筷子,抓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迎接接下来一轮敬酒。
    季清和虽与江倦山低声说着话,余光却没错漏她的一举一动。
    她眼神落在哪,他便不疾不徐将菜夹入她的碗中。
    一次两次的沈千盏也没什么不良反应,次数一多,渐渐的,席面上的目光都悄悄的聚集过来。
    她垂首吃着,桌下的手不轻不重地拽了下季清和的衣角。原是暗示他别夹菜了,也不知季清和是会错意了还是故意的,倾身靠近,附耳等她指示。
    沈千盏睇他一眼,当众又不好发作,只能凑近了,咬牙切齿道:“季总,这里人多,你克制一点。”
    季清和泰然自若:“乔昕嘱咐我看着你点,多喂些菜。”
    他话落,台下忽的爆出一阵笑声,吓了沈千盏一跳。她抬眼看去,只见台上单口相声了半小时还不愿意下去的邵愁歇正将目光投向沈千盏,也不知道上一句cue了她什么,剧组全员笑得花枝乱颤,东歪西倒。
    果然,开小差要不得。
    这句话,无论年纪大小,一样适用。
    沈千盏下意识问季清和:“他刚说什么了?”
    她手里仍拽着季清和的衣角,急切之下,又是一扯,季清和被她的手劲带了一下,肩膀往她那侧了侧,身后又是一阵慈祥和蔼的和善笑声,高低错落。
    季清和向来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持重和沉稳,可此刻像是被现场感染了一般,无声笑了笑,说:“你再不松开,就真的要闹笑话了。”
    沈千盏:“……”她立刻跟布料烫了手一样,撒手松开。
    到此刻,沈千盏要是还看不出来邵愁歇在拿她取乐开涮,她也甭活了。她转头,毫不客气地回怼:“邵导跟站桩一样,杵了半小时不下台,别等明天开机了告诉我嘴皮磨薄了没法再导戏。”
    全场哄堂大笑。
    沈千盏扳回一局,等着邵愁歇回座位,小心眼地狠狠碾了他一脚:“你刚才说我什么坏话了?”
    邵愁歇被高跟鞋碾了脚,一张脸从青涨到红。目光越过沈千盏看向季清和,递了个“这女人不好惹,兄弟你自求多福”的怜惜眼神。
    赶在沈千盏暴怒前,他先服软,虚敬了一小盏白酒:“我哪能当众说你坏话,我就说了句‘这里有个女人估计等我下台了也不知道我讲了什么’而已。”
    随即他目光投向沈千盏,摄影老师的镜头跟着转过去,抓拍了她的小动作。于是,全剧组的人都知道她耽于男色,不思进取了。
    无辜被暗算的沈千盏只能放狠话:“……你等着,这事今晚是不能善了了。”
    ——
    得罪沈千盏的下场无疑是惨痛的。
    邵愁歇起初不以为意,直到跟着沈千盏一桌桌去敬酒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后悔莫及。
    开机宴向来是剧组全员的狂欢。
    按中国的酒桌文化,沈千盏今晚铁定是不醉不归。除了她要一桌桌给剧组工作人员敬酒,还有一桌桌派了代表来敬酒的。
    傅徯和宋烟还能小抿几口意思意思,唯独她不能独善其身。
    饶是沈千盏拉了邵愁歇这个替罪羔羊替她挡去不少,等剧组全员大合影前,她已醉得头晕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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