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异的信赖感,是他未置一词,也能令她感到无比安心的信任;是知道他在身后,永远有退路的淡定和从容。
    既陌生,又新鲜。
    ——
    季清和接过电话,先自报家门:“伯母好,我是季清和。”
    他没过多介绍自己,边说边将身后的房门轻轻掩上,走至走廊尽头的观景台。
    沈母早在刚才季清和与沈千盏简短的交谈声里,将有关他的记忆全部捡了回来。
    实在是季清和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除夕夜那一面后,仍将这个气度风华皆是上乘的孩子记得清清楚楚。
    “季总。”
    季清和微顿,开口:“伯母叫我清和就好。”他简略带了句沈千盏正忙,声音冷静,不疾不徐道:“您把伯父的情况再跟我说一遍,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母哎了声,重复了一遍刚才对沈千盏说的话。
    季清和微微思索,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安抚她:“近海海域的海岛大部分是出租给养殖户养殖海鲜用的,运送海鲜的航路通常比较成熟,伯父出海的路线还是原先那条,应该不会遇到安全问题,可能是暴雨影响信号,才导致联系不上。”
    他说话沉稳,有理有据,并不带主观臆测。
    “千盏现在走不开,如果您放心的话,记下我的联系方式,再将伯父这趟出海路线发给我,我尽快联系海上救援队,一起过去。”季清和握着手机,微顿片刻,说:“原本是打算后天和千盏一起去拜访二位的,事出突然,礼数不周了。”
    沈母刚才就联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眼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定,连连答应:“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后,沈母吸了吸鼻子,悬了一晚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她很快打起精神,将老沈的出海路线、电话号码以及钓友的联系方式一并发送过去。
    ——
    同一时间。
    捡回职业素养的沈千盏立刻决定去现场一趟。
    “报警了没有?救护车呢?”
    “现场有没有人看着?”
    “剧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她的语速又稳又快,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发问。
    “报警了。”回答的是副导演:“现场留了乔助理和一直负责照看古钟的另两位场务。”
    沈千盏问:“今早去换班的场务呢?”
    “那位场务也姓陈,和老陈是同乡,为了区分,我们都叫他小陈,也是道具组的。”经过走廊,副导的声音压低,说:“小陈吓得够呛,我让人带到隔壁房间休息,顺便把有关的工作人员全部看管了起来。”
    “做得好。”沈千盏率先迈入电梯,按下楼层:“酒店和老陈的家属都通知过了?”
    “家属还没。”剧务主任接话:“‘猝死’现在只是我们自己定义的,具体死因还要等警察来了以后才能下定论。”
    沈千盏眉心一蹙,说:“你了解下老陈的家庭情况,择情尽快通知。”
    老陈意外死亡,又是死在工作岗位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剧组都要赔偿家属。
    一条人命,她虽觉得惋惜,但眼下最佳的处理方案还是公事公办,先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后续的赔偿处理再慢慢协商。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邵导和傅老师他们呢?”
    “邵导出工早,摄制组那边全不知情。”
    沈千盏点点头:“有需要配合的时候再通知,消息别走漏。”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被季清和拿走了。她一时记挂沈母那边的情况,等迈出电梯,正要叫苏暂去找季清和时,苏暂的手机先一步响起来。
    苏暂今早惊吓过度,脸色灰败,现在还没缓过来。听见铃声后,条件反射地一抖。
    等看清来电显示,他自觉将手机转交给沈千盏:“季总的电话。”
    沈千盏接过来,还未出声,他先说:“伯父这边我已经联系了海上救援队,我现在亲自过去看看情况。按伯母的说法,伯父应该只是信号中断失联,我询问了下救援队队长,那条航线近海,周边有渔船商船来往,经常有海警巡逻,安全问题不大,你可以放心。”
    特意腾出来放置古钟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沈千盏停下脚步,示意苏暂等人先过去,她稍后就来。
    “你要过去?”沈千盏有些不放心。
    “不亲自到场,谁都不安心。况且……”季清和停顿,说:“有什么变故,我在现场也好立刻决定。”
    他不欲多说,取了车钥匙往停车场走:“你那边什么情况?”
    “还不是很了解,副导这边报警了,现在在等警察过来。”
    “根据法律规定,雇佣的员工在工作时间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法律责任一般由影视公司承担。”季清和语气沉稳,低声道:“你要做好面对家属的准备,尽量避免冲突。”
    “我知道。”沈千盏心情回落,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感涌上心头,“你要注意安全。”
    季清和轻嗯了声:“放心,随时保持联络。”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沈千盏:“好。”
    两人极少这么冷静这么平和的讲电话。
    明明是兵荒马乱极度混乱的一早,她的心却安安稳稳的仍在胸腔内平静跳动着。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话很多感慨想说,但她和季清和,一个镇守剧组,一个征荡海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忙碌着。
    没有时间,去平复这些急躁的,不安的情绪。
    她百感交集,良久,轻声道谢:“季清和,谢谢你。”
    那端静了几秒,反问:“需要这么见外?”
    沈千盏转身,背对着走廊。
    阳光正温柔,从树桠间千丝万缕的渗透入墙角。
    她看着光束下细小的旋转着的尘埃,小声辩解:“不是见外。”
    她就是想道谢而已。
    手机那端响起车门撞上的声音,紧接着,引擎启动,油表指针轻跳。
    季清和问:“苏暂呢?把电话给他。”
    沈千盏回头看了眼站在房间门口的苏暂,回:“他离我有点远,我帮你转达?”
    “你转达不了。”车载音响徐徐送歌那刻,他低声道:“麻烦他照看你这种话,得亲自说才有诚意。”
    第92章 第九十二幕(双更合一)
    季清和走后, 苏暂替沈千盏跑了一趟,去拿回手机。
    回来时, 经过酒店大堂,正巧碰上前台的工作人员在讨论老陈的死因。
    “听说是工作强度太大,猝死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半宿。”
    “不至于吧?我看剧组收工的时间挺早, 前两天还有两个演员跟我们借球拍, 去酒店外面的空地打羽毛球。”
    “演员的待遇和场务的能一样?你们没听说啊,他们制片人拍戏用的古钟道具全是真的。为了防人打古钟的主意,除了他们自己剧组夜夜有人值班, 连我们酒店都被要求晚上十点以后任何人员出入都要实名登记。”
    那边静了一会, 再开口的女孩声音有些发虚:“警察都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内幕吧?想想怪吓人的。”
    “姑娘, 现在是法治社会啊,哪那么多阴谋论?而且我们酒店上下都被剧组包了,这段时间出入的不是酒店员工就是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一个眼生的都没有。”
    “是啊,古钟运过来之前,剧组就要求我们经理把酒店每处角落都加装了摄像头。放古钟的那个房间,从报警器到防护罩,保护等级都快赶上银行金库了。谁会这么想不开, 打那些古钟的主意。”
    另一个女孩接话道:“古钟好好的,昨晚也没陌生人进出酒店。要是古钟出了事,剧组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还拼命压消息的, 宁愿消息泄露也会大张旗鼓追回古钟。”
    几人纷纷赞同。
    过了一会,又有女孩问道:“唉,那个房间死过人,会不会影响酒店的生意啊?”
    “会的吧,我要是顾客,不知道就算了,要是知道这个房间有住客猝死过,肯定不愿意再住了,多渗人啊。”
    “别说顾客还要在里面住,你没听几个打扫阿姨今早在那商量,让保洁部的领班再招个新人进来?她们都不敢去打扫。”
    “剧组这得赔偿酒店损失吧?没准酒店还要重新整改……”
    “死者为大,别讨论了吧。”姑娘声音颤颤的,有些惧怕:“经理不是让我们别讨论吗。”
    话落,前台又嘀嘀咕咕地聊了几句,这才彻底安静下去。
    苏暂脸色阴沉的听完全部,抬腕看了眼时间,转身离开。
    ——
    警察来了以后,老陈的遗体很快被殓收。
    立案后,现场拍照,人员登记,警方对几位当事人以及剧组负责人沈千盏做了简单的调查,例行查问。
    沈千盏的工作状态无疑是专业的。
    她积极配合,不推诿责任,客观而平和。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逻辑顺畅,很少有与问题无关的多余废话。
    警方取证完毕后,很快离开。
    沈千盏与酒店经理一同将警方送至门口,直到目送着警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松下一口气,非常抱歉地向酒店经理颔首致意。
    酒店经理对沈千盏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沉稳,落落大方很是欣赏,安慰了她几句,与她并肩往回走。
    刚走到廊下,酒店副经理一脑门汗的匆匆奔来。见上司身边站着沈千盏,话咽了咽,欲言又止道:“经理,他们剧组的苏监制把中午要换班的那批员工全部扣下了不让走。”
    酒店经理视线一凝,下意识看了眼沈千盏。
    沈千盏稍稍扬了扬眉,并未立刻辩解,只是再次确认:“苏监制把酒店员工留下了?”
    她把“扣下”换成“留下”,用词严谨柔和,并不给对方留下把柄。
    酒店副经理自知失言,但此刻也顾不上纠结这一字半句的,告状道:“临近下班那会,苏监制叫了几个高壮的男人堵在员工休息室外,一个也不让放走。我带保安去查看情况,还险些发生了冲突。”
    老实说,沈千盏对酒店副经理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苏暂虽莽撞,但遇事也会考虑后果。
    老陈的意外死亡,已经令剧组的处境举步维艰。相比酒店,剧组此时处于一个被动局面,急需拉拢酒店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封锁消息。
    他不会蠢到毫无因由的与酒店员工发生冲突,激化矛盾。
    这一点,沈千盏还是信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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