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它么?”她探过脑袋:“这剑叫无锋,是我那时闲着和无崖子学铸造打着玩的。你……”她直回身子,双手背翘在身后,望着天:“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当回礼好了。”
    没有回应,她脸一板,笛子刷的抵在他下颚上:“不许嫌弃它!”
    他握住笛子,斜眼瞅她:“这柄剑就够回礼了?”
    她睁着大眼,疑惑地望着他。
    唇上猝不及防一热,偷袭成功的他将她抵在柱子上:“我想要……”
    她的心跳如此明显,连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声一声,快要赛过时计里漏下的沙速。
    “睡了。”他亲亲她的眼睛:“困了。”
    “禽兽!”她动手的次数比他们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还要多……
    这场不纯洁的对话开头,发展到最后是两个人很纯洁地盖着被子纯聊天。
    打发走了伺候的侍女,换了身白衣裳的她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倒拍了拍床:“喂,这是我的床,别抢地方好么?”
    “那一起睡好了。”他翻了个身将她压到身下。
    “……”晓得这个人脸皮很厚,但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厚,她微微侧过脸不去看那双突然很危险的眼睛:“你,走开。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
    “你莫恼。”他抚摸着她那头乌羽似的柔韧长发:“我没有看轻你,只是……”鼻尖蹭了蹭她露出的小截白颈:“喜欢一个人就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她。”
    发丝撩起酥/痒,她磨磨蹭蹭地回抱住他,眼一闭:“好嘛好嘛,睡啦。”这个人比那些荒野里的猛兽还要令她难以对付,她可以驯服很刚烈凶残的妖兽,却对他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二人窝在梵境里度了几日,而后他经不起九重天仙侍的催请,只得择日返程回去。前一个晚上与她说起过,因而第二日他特意起早悄悄地离开,怕见到她的眼睛就挪不开步子。
    孰料,走至云台上,那里已有了一匹四翼灵兽候在那里。她举着长刷一缕一缕替那匹灵兽洗刷,背朝向他:“等等啊,梳完尾巴就可以走了。”
    他从后拥住她,笑道:“好苏苏。”
    她对着灵兽呆了会,粗声道:“我只是好久没去九重天了,才不是陪你回去。”
    “好好。”
    她是荒天梵主,九重天上的神仙无不对她礼遇有加。可她不喜欢那里,因为那里有她出生起就有的一道婚约,以前不喜,现在更加不喜。
    清玄君不是个招摇的性子,可他有个招摇成性的朋友。刚带着她回府,如夜君就嘻嘻哈哈地跑过来了,围着她转了好几圈道:“不一样,果然不一样。”
    “谁把这纨绔子弟放进来的?!”她当然认识九重天出名的纨绔子弟:“叉出去啦。”
    “哟哟,就是这味道。”如夜笑哈哈地拍着他肩道:“你眼光确实不错,九重天上美人这么多,就没有一个有她这样泼辣的性子。”
    他没有帮她说话,只因她气红了练的模样着实可爱。
    事情发生得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领了个命去了南海一趟,她就不在了府中。
    他去找她,找到时看到的却是她被捆绑着一步步走上诛仙台,七尺上的玄铁链一寸寸拖出道浅浅痕迹,樱红裙摆支离破碎。踏上最后一阶时,她似有所觉,蓦然回首,在众仙之中准确地寻到了他的目光。
    “私放妖兽祸乱人间,”天帝坐在正中金座之上,神相威严“荒天梵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静静看了他良久,转过双眸仰起头目光如刀:“内里是非,他人不知,但天帝莫忘了,苍天在上,总有双眼睛看得明白。你九重天三界独大,却没有资格处置荒天梵境之主。我来这诛仙台,不是被你们九重天捉来的,是我自愿来的。”
    天帝脸一沉,道:“执迷不悟!”
    她道:“我非仙道中人,不须悟!”
    “那就请梵主下去吧。”在众仙惋惜、不忍等等不一的眼光
    周围与他交好的一上仙用尽力气拉住他:“你冲过去又怎样?她这一趟下去,再差不过是个凡人,她是天生的帝星命,富贵荣华不会少她。你贸然去救她,只会惹得陛下更加生恼,反倒害了她。”
    “跳就跳。”她满不在乎地嘟哝一句,义无反顾地往诛仙台前走去,双足跃出时微微一顿道:“司命,你欠我个人情。这凡人的生生世世,就请让我留着这个名字。”
    双手握得青筋暴起,他赤红着眼看台上那道倔强红影纵身跃下,胸前一阵彻骨疼痛,吐出一大口血来。
    神仙很少患病,而他这场病却差点毁了他三万余年的根基。如夜好几次去看望他时,药君都摇着头说不中用了。
    “药君的医术起死回生都可,不过一场风寒怎就医不了呢?”如夜蹙眉,桃花眸里化不开的沉重。
    “他这病是心病,病因在哪里如夜君心里想必也清楚。可那人已不在了,也就寻不到可救他的良方了。”药君望了屋子一眼,提笔继续写药方:“如夜君可千万记着,别在他面前说漏嘴了,提到梵主的命格。否则,就是佛祖来也救不了他了。”
    “这……总有一天,是瞒不下去的。”如夜接过药方粗略一看,便递给身边的童子让他去府上库中去寻了:“除非他不在这九重天上待着。”
    “你们瞒着我什么?”丹房里响起他没有感情的声音。
    “啧。”如夜闭眼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嘴。
    药君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赶紧收拾了几味药材:“小仙只会熬药熬药,现在就去熬药。”溜之大吉。
    “她的命格怎么了?”他扶着门框,瘦削得撑不起一件单袍的身子摇摇欲坠,青灰的唇咬得失了最后一丝血色:“你是逼我将你丢出府么?”
    “哎,别别别。”如夜君敲了敲额,摆手道:“我说,我说,只是你可要稳住心绪,莫再走了极境。”
    他冷眼瞧着如夜。
    如夜寻着和缓的词来说:“她是天定的富贵命,所以她世世投的胎皆是大富大贵之家。”顿了顿道:“这一点任司命也莫可奈何,可有命格天定自也有事在人为。天帝说她铸成大错贬下凡界是为了受罚,就让司命改了她后半生的命格。所以……”
    如夜长叹道:“她前半生享尽荣华,但成年之后要历经人间六苦,受尽磨难而死。”
    话刚落地,如夜深觉自己着实不该出门造这一趟的孽,想着赶紧派人把药君抓回来。
    可清玄君听罢却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他伫立不语,慢慢转身走回屋中。如夜在后面看着那道孤影,最终没有跟上去。他没有历过情伤,不知情之一字有多伤人,自己这好友是个冷清肠子,此次却要把命陪进去。他握扇沉思,良久扇一洒,笑笑摇了摇头。
    出乎如夜君的意料,从他告之清玄君之后,清玄的身子竟一天天有了起色。
    那夜九重天上的绯樱开得格外热烈,一片一片,若燃起满天的赤焰。他与如夜对饮树下,一朵朵的红樱飞舞如蝶,如夜自斟了杯道:“我以为你那时真不行了。”
    他垂眸举袖将杯中酒饮尽:“我是曾想过随她一起去。”
    “啊?”如夜惊看他。
    他的眼光落在火红的樱花上:“她独自一人去了那白雪尘世里,受苦受累受尽流连。她是个外表很坚强其实很软弱的姑娘,越坚强的外表不过是为了掩饰越软弱的内心。她一人先去,没有我随后,有谁替她去消磨那些恐惧呢?”
    “那你现在?”如夜生了几分警惕。
    他又饮了一杯,笑了笑:“现在不想了。”
    如夜偏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没有特别后才略放心道:“梵主那样的女子确实世间罕见,但她既选择一人承担所有,自然是希望你好生地留在九重天上,你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桌上地上所有的酒坛空空如也。如夜被他府上寻来的桃仙接去,他独坐月下,双眸清光如许,盛放的花海摇曳落下,似将他淹没。
    第二日,九重天上没了清玄君的踪影。一开始没有人发觉,毕竟他在府中养了甚久的病。日子久了,其他神仙渐渐开始纳罕,即便养病,天帝寿辰也该现一现身影才是。那段日子如夜恰巧被邀去大泽山踏青,回到九重天听闻了这个消息,立即马不停蹄奔赴清玄的府上。
    府门前人烟寥寥,只有个小童腰间别着个袋子,弯着身捡地上的落花。
    如夜君笑道:“方青,你不在你们家主子身边伺候着,在这学古人葬什么花?”
    那小童捡着花,道:“仙君走了,临走前嘱咐要好生打理梵主种下的花。这株春樱是仙君的心头宝,其他人都走了,可我要留下来照看它。”
    “走了?”如夜满面惊色:“往哪里去了?”
    “仙君去找梵主了。”
    凡间市集中,清玄君坐在茶肆里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的目光越过街上的茫茫人流,在对面不自觉地逡巡着。他知道天大地大,她不会如此凑巧地和那日般重现在自己的眼前,可……
    茶水依旧漫过了杯沿,洒了一桌,对面没有任何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自嘲地笑笑,桌上水迹一瞬消失。
    “哎,你这道士有两把刷子呀。”背后响起道既惊又奇的声音,樱红的衣袖从他眼角划过,人已托腮坐在他面前:“你给我算一卦吧。”
    杯子啪嗒落地,言笑晏晏的笑颜和烙在记忆中的重合在一处,他弯腰状做收拾残片,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待他坐回身,神情平静如初,眉目清冷道:“一卦千金。”
    “……你抢钱吧,臭道士。”她瞪大眼睛,抱怨归抱怨却仍是摸了摸腰包,无果后讪讪抽出腰间的璎珞:“你别看它小小一串啊,镶着的这两粒骰子是我娘从长清门里请来的灵玉,说是个仙物。”
    两粒鲜红玉石呈在掌间,他默然凝视,在她不意间小心地贴身藏好,玉上她指尖的温度犹存。他道:“不知小姐要算什么卦?”
    “我要算姻缘!”她总是语出惊人,和以前不好意思时的习惯一样摸摸鼻尖:“我想算和一个人的姻缘。”
    第二杯子差点又打碎在他手间,他袖一拂揽回了它,不动声色问:“那人是谁?”
    “是……”
    “苏采,你喜欢我大可当我面直说,何必在这求个江湖术士?”来人雪衣雍容,浅蓝流纹绕在袖边,落座在她身边:“你爹为了找你快掀翻整个榕城了,你这是想回去吃鞭子?”
    她的脸憋得通红,甩手要走:“谁说喜欢你这个登徒子了?你个不要脸的!”
    袖子被那人轻轻一勾,她的步子迈不出去,气极道:“会武功了不起啊!”
    “会武功是没什么,但天下第一的武功就很了不起了。”那男子轻轻笑道:“你不是求姻缘么,就这么跑了?”
    走也走不了,她索性重重坐下,哗啦啦灌了自己一杯水:“是!我是喜欢你。可你,又不喜欢我……”
    “傻丫头。”男子叹了口气:“你是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我会从天山千里迢迢来找你么?”
    这一幕看在他眼中,有什么淋漓地从心上滴落,心中空旷得仿佛地能听到回声。
    她随那男子走时,突然回过头笑眯眯道:“那璎珞就送给你了,你是我的有缘人。”
    “什么璎珞?”男子不悦地拉过她。
    “没什么啊没什么。”她摆摆手:“对了,我爹一会揍我,你要帮我哦。”
    “帮你?多揍你几顿,看你还敢随便往外跑。”男子敲了敲她的额。
    “哼。”
    桌上零落三两茶具,他安静地坐着,太阳从东到西,夜里的露水湿冷他的衣服,他才缓缓抖了抖袖摆,起身离去。
    这一世,她是个武林世家的掌上明珠,有疼爱她的亲人,还有个……独步武林的未婚夫。他在旁守到她过了十五及笄,这几年皆平安过去。过不了几天她就要披上嫁衣,嫁给她的心上人。
    他想,这一世她该有个好归宿。她的未来夫君武功卓绝,权掌武林,足以护她一世周全。他预备离去,找个地方等着她下一世的到来。可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他离开榕城的那刻心一跳,转马匆匆往回赶去。
    她死在大婚当夜,一杯本该她夫君饮下的毒酒被她抢去喝下,下毒的人正是深深忌惮着她夫君的父母。那一夜,苏家满门上下无一活口。他赶到时,鲜血如河蜿蜒流满地。
    洞房里嘴角流着血丝的她躺在那人怀中气息奄奄,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黯淡得要熄灭最后一缕光彩,她握着她夫君满是鲜血的手断断续续道:“他们,再怎么,也是我爹娘。你不该……”
    “苏苏,你等我。”新郎吻了吻她的指尖:“我随后就来。”
    “地府挺大……说不定会找不到我……”她挤尽力气微笑道:“这样吧,以后不管哪一世我都叫苏采。你就能找到我了……”
    这是她与另外一个人的盟约,与他无关,他站在屋外,十二月,大雪纷飞,一刻白首。
    而后的生生世世,他都在不停地寻找着她,有时会找到,更多的是百寻而不得。在亲眼看着她又一次殒命在面前,两百年后他重回了九重天,直奔司命府上。
    “告诉我,怎样才能改了她的命格?”他想过百般法子,却没有一个可以挽回她早夭的寿命。
    司命刚准备寒暄就被吓回了肚子里:“清、清玄君,你说的是谁?”
    “你说谁?!”他厉声道。
    “清玄君……”司命皱起白眉,拉下衣襟上他的手:“这是天帝旨意,我断不能违背。”
    无锋剑拔出了剑鞘,司命不用看就因切肤杀气而寒毛树立,无奈道:“命格已写下,我想改也改不了。你别激动,别激动,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就要看你了……”
    “什么办法?”他持剑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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