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因罗仿佛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肌肉都扭结在一处,“别人说他是邪魔外道,不许我们在一起,他就偏要抓一个真真正正的名门子弟,要她杀人作恶,为害武林,他……他是要整个白道江湖都毁在你这个苏姓人的手里啊!”
    苏因罗痛心疾首,向前一扑抓住了苏枕河的脚腕,喊道:“他恨的是我,是这不能容人的世道,你就甘心做他的傀儡,被他摆布一生?他人已经去了,这些恩恩怨怨也早该结束了!”
    苏枕河喉中嗬嗬发笑,一脚踢开了她:“他的恩怨结束了,可我的还没有!过去是我命不好,所有人都玩弄我,连老天爷都跟我开玩笑,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玩弄别人了!过去我只会学你们教给我的是非黑白,现在我说黑才是黑,我说白才是白,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疯了一般,狂笑不止。
    萧琮趁此机会将苏因罗搀扶起来,往她体内输入一阵内力。
    她这才缓过些精神,见苏枕河的模样已失去常性,又转头望了望冷寂云,心想:我反正活不成了,不如拼得一死,跟这魔头同归于尽,免得拖累我孩儿。
    她这般想着,暗暗在掌心凝起一股内息,双目中浮现狠光。
    忽然间暴喝一声,身形往上高跃丈许,凌空朝苏枕河连发十余掌。
    萧琮见她神情中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忍不住在心底大叫一声糟,紧跟着挺剑而上,刺向苏枕河眉心。
    这一招后发先至,比起苏因罗的掌风还快上不少。
    然而苏枕河狂性大发之际,反应仍是机敏,身体向后一仰,便避了过去。
    她脚下也不知使的什么功法,转眼间踏出四五丈远,教苏因罗的掌力全都落了空,只击打在树木之上,但闻轰轰几声巨响,竟将三颗参天大树拦腰折断。
    苏枕河虽毫发无伤,也被这番突袭逼得气促些许。才刚稳□形,忽觉身后被两道视线紧盯一般,回身一望,一点雪亮的剑锋已来到眼前。
    她瞳仁骤缩,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身。
    冷寂云目中精光一闪,等得便是这个时机,当即手腕一震,竟自行拗断宝剑。
    苏枕河见状一怔,还不及细想,冷寂云已欺身上前,将断剑插进她左腹中。
    血腥气直冲鼻端,苏枕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皱了皱眉。
    伤口的刺痛撩起她心头一丝狠意,左手一捞,已攥住了冷寂云的手腕,教他动弹不得,右手里的半截断剑朝前一送,便要扎进他身体里。
    萧琮大惊失色,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终究迟了片刻。
    所幸一袭白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手中折扇在断剑上一敲,生生弹开了苏枕河的力道。
    萧琮松出口气,软剑同时往她颈上缠去。
    苏枕河脸色一变,只得松了冷寂云,单掌朝萧琮面门猛拍。
    萧琮本也没想得手,招式未等使老,便向旁边一晃身,挟起冷寂云来一连三个鹞子翻身,躲过她这一击。
    谁知苏枕河早看出她心中所想,这一掌明是攻击萧琮,实则掌风一转便朝那白衣人扫去。
    萧琮急道:“师傅小心!”
    那白衣人正是云游在外的燕谷神医吕修白不错,想必也是得知了苏家之难,这才急急赶来。
    他提气跃将起来,避了一避,苏枕河的一掌虽没击中要害,却正按在他左臂上。
    吕修白闷哼一声,从半空跌落下来,臂骨已断裂了。
    “自不量力。”苏枕河五指成爪,内力微微一吐,便又将金刀抓入掌中,反手劈出一刀。
    吕修白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却见刀风合着内劲疾冲而去,所到之处长草披伏,尘土飞扬,直奔冷寂云后心。
    萧琮觉出身后寒意如冰,万万料想不到数月光景间,苏枕河的刀已练得这般快,连回身也是不及,生死已在瞬息之间。
    依她如今的功力,保命本来不难。然而人在半空当中,脚下无处借力,身边还有冷寂云。
    萧琮想也不及想,一把将男人拉入怀中。
    身后刀意凛然,她心中反倒升起一丝轻松,可一低头对上男人惊愕瞪大的双眼,心中才觉沉痛难忍,伸手将那人脸孔按在自己胸前,不愿再看。
    “因罗——!”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伴着吕修白歇斯底里般的嘶喊,不知何时挡在两人身后的苏因罗喷出一口血,身体如同被尖锥刺破的布袋,骤然软倒在地。
    她胸口上破开一个血洞,嫣红的血液不断涌出,很快染红身边的土地。
    冷寂云猛然转身,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整个人懵住许久,忽然挣出萧琮的怀抱,把躺在地上的“血人”拽了起来,发现她不止胸前血流如注,连口鼻也淌出鲜血。
    冷寂云怒吼道:“你给我起来!”
    可是她浑身软绵绵的,好像没有一丝力气。
    冷寂云红了双眼,手指几乎掐进她皮肉里,恶狠狠地吼:“你欠我的还没还,就想这么死了吗?苏因罗,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萧琮试着往她身体里输送内力,却无济于事,喊了声“苏前辈”,也哽咽住。
    吕修白抱着受伤的胳膊,踉踉跄跄扑了过来,雪白的衣袍已脏得辨不清颜色,头发都披散了。
    他扣住苏因罗的腕脉,又在伤处查看一番,忽地面如死灰,眼泪潸然而下。
    冷寂云顿时急了,按着他肩膀问:“你怎么不救她,你不是神医吗,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吕修白心中正是烦躁,不由火冒三丈,指着苏枕河道:“你要是真的有心,就去杀了这个大恶人替她报仇啊!”
    苏枕河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竟抚掌笑道:“你们说他毒不毒,冷谦抢了他未婚妻子,他就让冷谦的孩儿找我比试,好教我一刀杀了他,这样就能报仇了是不是?”
    吕修白听了这话,直恨得牙根泛酸,正待骂她,忽听苏因罗口中呜呜有声,两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冷寂云,朝他伸着手臂。
    “寂云……寂云……”
    冷寂云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袖口,可是苏因罗仍旧瞪着眼,十根手指胡乱地抓挠着,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萧琮以为她舍不下自己的孩子,忙道:“前辈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寂云。”
    苏因罗脸上露出欣慰,可嘴里还是呜呜地叫着。三个人猜了几次,都没猜中她的心意。
    终于,吕修白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对冷寂云道:“她是想让你喊她一声娘啊!”
    此言一出,苏因罗眼中果然亮了亮,手指抓得更加用力,好像秋后枯叶般颤抖起来。
    时间如同静止,冷寂云紧紧盯着她,仿佛一错眼珠这人就会消失一样,可是他一言不发,嘴角始终紧抿着,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娘?
    这个字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时间越久,越往心底里扎,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再不能碰了。
    现在却要他生生地往外拔,那不是要把他的血和肉也一起拔出来吗?
    萧琮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可是这事偏偏由不得别人帮他做决定。
    她皱着眉,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
    吕修白见他一动不动,真像化成磐石一般,急得大声喊道:“你给她一句话啊!她好歹救你一命,你要她死不瞑目吗?”
    苏因罗的目光里含着期待和急迫,呼吸愈发艰难。
    所有人都知道,她等不了多久了,但她就是留着那口气,等着一句话。
    冷寂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两个冷寂云在激烈交锋。
    他的指甲抠进掌心,咬牙咬得发酸发疼,直到脸上的肌肉扭曲颤抖,眼眶里积满泪水,他仍一言不发。
    “畜生!”吕修白气得左右开弓,连抽他两个嘴巴。
    萧琮没料到他突然动手,吓了一跳,忙把冷寂云拉在身后。
    这两巴掌着实不轻,将他两边脸颊都打得红肿发紫,眨眼就高高鼓起,看得萧琮心里难受不已。
    但冷寂云一下推开了她,吼道:“你让他打!”
    萧琮冷不防被推到一旁,吕修白二话不说便又是一掌。这次打得他身体狠狠一歪,嘴角鲜血直淌。
    萧琮这可急了,一手扶住冷寂云,身体往前一挡,想自己去挨吕修白的巴掌。苏因罗也拉住他衣摆,连说几个“不”字,不想教他再打下去。
    苏枕河冷眼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却像早料到这情形似的,愈发笑不可仰。
    她看了半晌,忽然扬声问道:“吕修白,你怎知道冷寂云是苏因罗的亲生孩儿?”
    众人乍听之下,都是一愣。
    吕修白脸色大变,连抬起的手掌也忘了挥下去,向后倒退半步。
    其余人在才想到,苏、冷两人的关系本就少有人知,也不会是久未踏出南山的苏因罗告诉他的了。
    可他刚才一张口就要冷寂云叫娘,显然早已知情。
    众人满腹狐疑,却听苏枕河冷笑三声,又道:“二十年前,楚千连夜上燕谷药师门和你相见,向你讨来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吕修白身体一晃,几欲昏去,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什么姓楚的!”
    苏枕河不理他说些什么,紧跟着逼问道:“你给了她一瓶药米分,教她拿去陷害冷谦,毁他清白,是不是?”
    “不!我没有!”吕修白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感受到其余几人望向自己的异样目光,失声辩解道,“她想和我联手对付冷谦,逼他离开因罗,可我也是男人,怎会用那种龌龊的手段?我又怕冷谦不走,因罗早晚被他连累,才找了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药米分,骗她是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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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痴儿
    “幻觉?”冷寂云两眼直直地望着吕修白,半天说不出话。
    他抿了几次嘴唇,几乎笑出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个野种,连我自己都以为是。可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过,那都是我父亲用药之后产生的幻觉?!”
    吕修白哑口无言,转开了头。
    他恨冷寂云,恨冷谦为苏因罗生的孩子,却不能面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
    “吕修白,你毁了他一生!”冷寂云忽然失控大吼,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恍恍惚惚,好像掉进一个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身边出现的一切都可怕而虚假。他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没命地逃跑,可是不管跑到哪里,都有一面墙挡住他。
    最后他发现,这个可怕的地方才是他真实生活的世界。
    “寂云……寂云?”萧琮紧紧抱住他,不断抚摸他的肩膀,心头好似翻江倒海一样折腾起来。
    她所了解的男人那么高傲,坚强,擅长伪装,从不肯表现内心里软弱的部分。
    可是这一刻,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痛苦,无所适从,无论什么人都能轻易看进他心底,就像一只柔软的动物失去外壳,再经不起任何伤害了。
    冷寂云大力地挣脱出去,双手抓住吕修白的衣襟,将他一下拉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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