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一阵卷着乱叶飞舞的狂风吹来,飞沙走石,带着把人冰冻起来的丝丝寒气,阴冷摄人。
    柳阡陌的眼前一晃,恍惚间一个深灰色的高大身影落在他的面前。
    师父,段暄?
    “宗主,这是我的徒弟,我自己会好好教导。”段轩的声音如同一块铁板,强硬不容妥协,像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用不着他再操心。
    柳阡陌的心中一暖,多少年了,他求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刻!
    席放缓缓道:“君衍之的事,你都知道了?”
    “宗主派去的弟子已经告诉了我。”
    “……疏忽之过,难辞其咎。”
    “我自当捉拿君衍之回来。”段轩向来不喜废话,也绝不会低头,简短不客气地说,“宗主若没别的事,让我把这件事查清楚,各位都请回吧。柳阡陌即便有不对之处,也有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
    陆长卿等人已经回来了,脸色冷冷地发青,也不说话,一看就是根本没追上君衍之。
    席放疲倦地挥了挥袖子:“今天暂且回去,明日向其他各派通知君衍之的事。”
    “是。”
    柳阡陌低头望着地面。
    通知其他各派,便是要全面击杀君衍之,不再给他活路了……
    慧石峰以往安静祥和、打打闹闹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了。
    ·
    贺灵在山间一处乱石旁停下。
    君衍之在离他十步远的距离处落下来,却不敢开口问,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青衫早已变成暗红,脸色惨白如纸,却像是全然不在意。贺灵看见有点紧张的模样,心中一阵烦闷。他刚才只是想说点什么引着他离开,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好胡乱说道:“荆师弟说他……爱、爱上你了。”
    君衍之眼圈一红,怔怔而望。
    贺灵心中叹气,这君衍之从来都清冷疏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何时变成现在这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模样了?前几日那股翻云覆雨、把他关在结界不放出去的阴狠呢?
    “事已至此,你别辜负了荆师弟救你的苦心。你找个地方好好养伤,从此销声匿迹吧!”
    君衍之却像棵树一般伫立着,仍旧不肯离开。
    “……”贺灵紧紧蹙眉。
    “还有吗?”
    “……他临走时不是要你照顾好那只大龟么?”贺灵蹙眉道,“那大龟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你好好找找,别让它死了。”
    “……没再说别的吗?”
    “没了。”贺灵扭头飞在空中,忍不住又有些生气,“荆师弟为你送了性命,你好自为之吧。”
    越飞越远,贺灵转头一望,松树下那一身暗红的长衫久久伫立,若隐若现。
    荆师弟……是真的死了吧?
    君衍之也不知道自己在松树下坐了多久,模糊中只记得天色暗下去,夜晚的北风呼呼吹着,冷得发抖。他低着头,想着记忆中文荆的身体有多温暖、多清新,像个冬天里的小暖炉。想得正入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天色逐渐变亮。
    不多久,又暗下去,周而复始。
    身体似乎受了重伤,似乎在渐渐削弱,他却不在意地坐在松树下。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感到身边有个什么东西在拱自己的腿。
    君衍之低下头,只见一只黑黝黝的、脸盆大的龟趴在他的脚下,契而不舍地咬他的裤腿。他弯腰将这龟抱起来,一动不动地望了许久,轻声道:“他走了,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大龟张开大嘴,露出一截浸得微湿的纸。
    君衍之从它口中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张开。
    笔迹潦草难辨,字里行间的熟悉感却让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君师兄,刮伤你心,抱憾终生。之前去红枫教取回一本《雷霆剑法》,师兄可在我房间床缝夹层里找寻。万望珍重。”
    君衍之怔怔望着这张纸,忽地一下飞了起来。
    ·
    贺灵无声无息回到慧石峰时,已是深夜。天上星光黯淡,无月无光,北风呼啸,却阻止不了所有弟子在门前集结等候。
    柳阡陌第一个发难:“贺灵,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少言道:“君师兄的事你知道?是你告发给席宗主的?荆师弟可是死了啊!”
    “荆师弟是怎么回事?”
    “进入那诛仙塔还有没有的救?”
    “文荆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不说,”段轩缓缓打断众弟子的话,“我只想知道君衍之是不是让你和我陷入疯狂,险些害了阡陌、少言的人。”
    贺灵一言不发。
    “是,还是不是?”段轩的声音低沉阴冷,紧紧逼问。
    “……”贺灵淡淡地望他一眼。
    慧石峰里要说有一个人比段轩还犟、还要吃软不吃硬的,那便是贺灵。别人看到段轩发难,都会退避三舍、避其锋芒,他反而似乎不在意地轻哼一声,不软不硬的,算是跟他杠上了。
    两人都喜欢以武力来决定胜负,照这样子下去势必要干上一仗。
    柳阡陌连忙插嘴道:“看样子是的,之前贺灵质问衍之时,他并没有否认。”
    “早不上报,迟早酿成大患!”段轩一拍手边的石头,登时崩裂,碎成万千碎片。
    众弟子都懵了:“师父息怒!”
    柳阡陌道:“事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没用。贺灵,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赶快把事情说清楚,让师父自己下定论。”
    贺灵轻叹一声,把当日君衍之与文荆对峙时露出魔气一事说了。
    归心壁道:“是你向席宗主告发的?”
    贺灵哼一声: “……”
    莫少言说:“怎么可能呢?我倒是觉得今天闻人慕的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从一开始便站在席宗主身边嘀嘀咕咕。”
    柳阡陌正色说:“闻人慕的确有问题。前些日子他去古镜派叫我们回来,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失踪,上个月才终于回来,说是在一个什么山庄疗伤。”
    归心壁说:“我看就是他偶然间发现之后,被君衍之打伤才告发的。他一向恨不得君衍之出问题,若是发现了,不告发才怪。”
    此语一出,弟子们义愤填膺。
    “害得荆师弟丧了性命,又把慧石峰害成这副样子!他是老几啊?”
    “真想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没错!一定要整死他。”
    第68章 闻人慕:你知不知道我是第一次?
    段轩踱到悬崖边,背手而立,忽然打断弟子们的义愤填膺:“你们都回去睡觉,近几日谁也不许去文荆的住处。可听清楚了?”
    柳阡陌忙说:“知道了。”又连忙推着莫少言几个人:“夜深了,都回去睡觉。”
    莫少言支吾道:“师父,荆师弟是不是真的……”
    段轩冷冷地开口:“他要真死了,也是他自己愿意!你们为他抱什么不平?该杀的是君衍之!都回去好好练剑,不许再想这些事情。”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弟子们静默不言。段轩忽然从悬崖上跃下,影子一般地飞走了。
    “该怎么整闻人慕?”弟子们低头许久,归心壁终于开口。
    “……”
    “……”
    “他的修为那么高,我们也没有他的把柄,需要神来之力。”莫少言叹了一口气。
    “你又何必捧他,我看他已经够看得起自己了。”归心壁凉凉地说了一句。
    ·
    闻人慕向来认为,谦逊是他的长处之一。
    身为万里寻一的土系天灵根,他的修为在剑宗年轻一辈弟子中排行第一,席放与陆长卿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外貌长相自然不必说,俊逸潇洒、挺拔修长,连邻国都有人听说,清虚剑宗有个年轻英俊的的土系天灵根——闻人慕。
    说句狂妄的话,很少有女子见他而不仰慕、脸红的。
    只是这些话放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没什么风度了。
    几十年来,他在私生活方面的自制力极好、品质也实在难得,自认为当得起“志洁行芳”四个字。男人若有他这样的身世、资质、容貌,哪一个不会左拥右抱?只怕把整个剑宗的女弟子都收了也说不定。
    只有他,几次三番有女子示好,他也能婉言拒绝。
    既然要挑双修道侣,自然要找一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天资、容貌、名声都能配得上自己的,其他人想要投怀送抱,他还看不上呢。
    这个人终于给他寻到了,那便是望月峰的季可晴。她是冰系变异灵根,才貌俱佳,而且冷若冰霜、几乎不与男弟子说话,真是无处不让他满意,是双修道侣的上上之选。
    一切本都顺遂人意,可惜造化弄人,清虚剑宗偏偏出了一个君衍之。
    天资不分高下,容貌略胜一筹,而且有种温润如玉的清雅和气质,让人望尘莫及。
    几年来,君衍之的名声渐盛,弟子们又偏偏喜欢拿他们二人做比较,暗地里笑他“无一处能比得上君衍之”。久而久之,他有些郁郁不得志,又不能一吐心中不快,时不时跑到洵阳山脉一处偏僻的悬崖边喝闷酒。
    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山间密林里对月独酌、派遣心中郁闷。喝到微醺之时,一个妙龄的师妹蹋着月色羞涩而来,坐在他身旁柔声安慰。她踌躇许久,终于含情脉脉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闻人师兄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这师妹名叫容萱,是细竹峰的一个女弟子,羞涩地称她仰慕闻人慕已久,却从不敢与他接近。闻人慕正是意志消沉、醉酒微醺之时,有美人眷恋,便有些控制不住,终于在悬崖边上与容萱做出了苟且之事。
    他生平第一次开荤破戒,又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意志力薄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与容萱又半夜私会了数次,欲罢不能。
    终于,最初的销魂劲头一过,他有些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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