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博远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家传的枪法更是出神入化,熟读兵书战策不说,文采亦是一流,可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将来必定出人头地。
    若没有那一场乌龙诗案,也许柳家会被媒婆踏破门槛,然后择一家门当户对的嫁了,安安稳稳的度此一生。
    当今皇上年轻时励精图治,开创了一派繁华盛世。偏偏老来糊涂,耽于享乐,宠信奸相梁松,不理朝政。梁松权倾朝野,五十大寿之际,盘点全国的大臣,送礼多的,刻意巴结逢迎的都升了官;没有送礼示好的都要想办法铲除。
    没有送礼的人之中官职最高的是定国大将军郭英,然而郭家军功赫赫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于是有人上奏说郭英提反诗,上个月在黄鹤楼所提之诗有一句是“乌龙摆尾江海怒”,龙是帝王的象征,在龙字前用乌字修饰是对当今圣上的辱骂,那江海怒便是形容其党羽有江海之众。
    原本英明的皇上不知怎的就听信了谗言,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剿匪大行动就开始了。
    柳知府没钱送礼,高牧台不善逢迎,于是两家同时获罪。
    于是郭将军被削了军权,在家养老。其他受牵连的人有的抄家判刑,有的充军分配,好在柳夫人的姐夫梅尚书有些权势,暗中走动才救下了他们一家,连带的高家也沾了光,一起被贬到洵南做屯长,那是比县令官职还小相当于镇长一级的官吏。
    不过再小也是官,比起那些没入奴籍或是满门抄斩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母亲满含泪光恋恋不舍的握着我和弟弟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依依,自你及笄之日八省巡案来封了咱们家,到如今已是月余,幸好有你姨丈在京中打点,我们一家才有活命的机会。明日娘就要随你爹爹去洵南上任,只是那里穷山恶水,瘴气害人,以你娇弱的身子必是撑不住的,好在你姨母家显赫富庶,不在乎多两张嘴吃饭,
    过些日子就会派人来接你们,所以你俩先到景安县你表叔家暂住,安心等着便是。”
    我一向只爱笑不喜哭的,如今却失声痛哭:“娘,我不要去京城,我要跟你们去洵南。”
    “傻孩子,”娘也泪水滂沱了:“你从小畏寒,如何受得了那瘴气,去你姨母家吧,必是比咱们家生活还要好的。”
    “不,哪里比得上自己家好呢,我要和母亲在一起。”我伏在娘亲腿上痛哭。
    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抿着唇不肯哭出来,佯装男子汉。
    爹爹在一旁叹气:“这事就这么定了,虽是舍不得却也是为了你们姐俩好。”
    母亲见我们一直不肯答应,便说道:“你们去了京城,要好好活下去,将来为你爹爹洗刷冤屈,才能把我们救回来。”
    弟弟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也不在闹了,擦干泪红着眼睛应了。
    当晚,我把爹爹挤到了弟弟房里,自己钻进娘亲的被窝,又做了一回小丫头。娘殷殷嘱咐:“天下的母女都是心意相通的,依依要时时开心,时时欢笑,娘必能感受得到。万不可做傻事,须知你真真的幸福了,爹娘才会安心。”我默默点头,娘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
    说起我对母亲的感情,那可不是十五年母女这么简单。
    我虽转世为人,却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穿越之前我是一个三口之家的娇娇女。妈妈是一名普通工人,爸爸下海经商发了财。我考上大学那年正好是他们结婚二十年的银婚纪念日。
    我摔了小金猪,从存钱罐里拿了钱去买来两枚银戒指和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兴冲冲回到家时,却见到了桌子上两个绿色的离婚证。
    我惊得无所适从,妈妈很平静的说:“我们早就想离婚了,怕影响你学习才拖到现在。”
    “这是我新买的龙江别墅的钥匙,你有空来玩吧。”爸爸扔下一枚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我的家在顷刻之间倒了。我苦苦追问为什么,妈妈只是淡淡的说:感情不和。
    后来我名察暗访,总算得到消息,爸爸身边那个染着红头发貌似火鸡的秘书是罪魁祸首。
    我彪悍的冲到他偌大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我砸烂了他屋里的传真机、电话机、复印机、打印机、影碟机、碎纸机……所有的机我都不放过。只可惜那只红毛火鸡不在,不然我一定要拔光她的野鸡毛。
    众多的保安排成一列,皱着眉头看我行凶,周经理在一边不停的劝着:“大小姐,大小姐,这这……”
    我则叫嚣着让那只红毛野鸡来见我,许是我眸中的杀机太重,那些染了红头发的年轻女职员都吓得直往后退。
    后来我终是没等到他们,气哼哼的回家了。
    妈妈开门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爸刚刚打来电话问你到家了没有。”
    “我没有爸爸。”扔下一句咆哮,却再也止不住滂沱的泪。
    大学四年,我拼命打工挣钱,一来不想花他的钱,二来打发闲散时光。每当有男生向我示好,便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句:“你如何看待有家男人出轨的问题?”他们往往惊掉下巴,知难而退。也有一两个不怕死的,死缠烂打那么几天,终是忍受不了我对男人的偏见,默默“弃暗投明”去了。
    于是我便得了一个混号:“冷歪刺”。冷冰凌歪脖树刺玫瑰=佟一一。
    毕业后,我一路过关斩将拼掉了众多对手,挤进一家大型跨国公司,妈妈屁颠屁颠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人,我却不屑一顾。
    见多了悲欢离合,认识了形形□□的老板和职员,对一些事也就不那么执拗了。妈妈撺掇着婶子阿姨们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为了不伤她的心,我勉为其难的奔波于咖啡厅和饭店之间,然而终究无所获。
    年终奖发下来,我买了两张去海南的飞机票,妈妈省吃俭用都没有在冬天去看过海。
    “妈妈,你看,下面就是长江呵。”
    “是啊,在飞机上看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都很兴奋,这时飞机突然剧烈的颠簸起来,空姐们宣讲了急救知识并让大家背好降落伞。
    我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在机身断为两截时面对强大气流的冲击都不曾松开,耳边响起她的最后一句话:“一一,不要恨你爸爸,他爱我们。若有来生,我们还做母女。”
    我抬头看去,哪里还有妈妈的影子,手心早就空空如也,周围却都是云雾缭绕的仙山。脚步虚浮的穿梭于山间,我疲累至极却找不到妈妈的影子。
    一个须发皆白颇具仙风道骨的老人出现在我面前,“小丫头,你在这转了二十圈了。”
    “老爷爷,你有没有见到我妈妈?”
    “她早就转世为人去了,你再不赶去,可就做不了她的女儿了。”
    我急忙揪住他的袖子:“老爷爷,你帮帮我,快送我去吧。”
    他带着我站到云头,下面是一间茅草屋,有个妇人抱着一个戴着银锁的小娃娃。
    “念在秦氏积德行善,就再给她一个女儿吧。”他袍袖一挥,我大头朝下直直的栽了下去。
    耳边有人说话,“不好啦,小丫头断气了。”女人的惊呼声。
    “我的女儿……不会的……快抱过来我看看。”一个虚弱的声音。
    我睁开眼,见到了一张大号的妇人脸,不就是刚才抱着孩子的那个嘛。再低头看看自己,天哪,我身上裹着一块红花布,竟是襁褓中的婴儿了。我惊呼一声,却成了虚弱的婴儿哭。
    转眼面前出现了一张混着汗水的脸,我笑了————妈妈!
    这时,旁边两名妇人赞叹了:“你看这小丫头还是和娘亲啊,别说,长的还挺俊,一笑跟哭似地。”
    “什么呀,分明是一哭跟笑似的。”
    我无心理会他们的评价,只看着妈妈傻笑。
    新爹爹冲了进来,爱怜的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一眼我,评价道:“嫣然一笑百媚生,我们的女儿就叫嫣然吧。”我真不明白,一个还没长牙的小肉球,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百媚生,不过后来夫君评价说爹爹相当有先见之明。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满月的前一天,母亲身子弱,到满月了还没有力气下床,做娘的都不易呀。
    等我长到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在无人时偷偷说道:“妈妈,是我啊,你是不是认不出了,嘻嘻!”
    刚开始她东张西望,不知是谁在说话,我偷偷笑了:“妈妈连女儿都不认识了么?”
    她转过头来看我的表情不异于看外星人,连声喊爹爹过来:“夫君,女儿中邪了,快去找道士来做法吧。”
    爹爹逗我开口时,我却紧紧闭上了嘴巴,一般男人都是狠心的,他们认为异类的必定要铲除。于是,他老人家说道:“娘子听错了吧。”
    想必娘也不希望我中邪,于是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听错了,第二天还是带着我到尼姑庵里去卜了一卦。
    老尼姑摇头晃脑的说:“此女命相奇特,每逢有难都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只是体质瘦弱,不如寄养在庵里,多受些佛祖庇佑。”
    我死死揪住娘的衣裳,生怕她把我留在那个满是秃瓢的地方。娘许是看出了我的意愿,没有答应。
    老尼道:“此女生的娇弱,目光却是不逊,将来只怕性子烈,须知女孩子还是小鸟依人为好。不若取个小字叫做依依吧。”
    母亲点头,拜谢了师太,回到屋徒四壁的茅草屋。父母都是极为孝顺的人,母亲怀孕时正赶上祖母生病,于是在这个穷的有上顿没下顿的家里,好吃的都给了祖母。母亲常挨着饿伺候病人,做很多活计,累的昏倒过好几次,于是我自幼身子单薄,还有畏寒的毛病。那时爹爹在一家私塾教书,挣一口微薄的口粮。
    自那之后,我逐渐明白娘虽然拥有前世的容貌性情,却没有保留前世的记忆。于是我不敢造次胡乱讲话,生怕她以为我爱中邪把我寄养到尼姑庵去。
    说来也巧,几年后逢端静皇太后过世,皇上悲痛之余,在全国甄选至孝之人。爹爹被举孝廉,封作了县令,一家人的生活就好了起来。
    十几年快乐的童年时光眨眼而过,如今竟面临骨肉分离。我知道娘不会离开爹和我们去京城,就像爹不会纳妾让娘伤心一样。他们是患难夫妻,相濡以沫,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刻骨深爱。
    没想到一夫一妻制的现代,我有一个花心的爸爸;三妻四妾的古代,却有一个专一的爹爹。
    造化弄人,莫不是上苍有意让我相信爱情么?
    天还没亮,表叔就来接我们了,爹娘有意早早送走我们,是怕他们走后出乱子有人欺负我们姐俩。景安县是柳安州最北边的一个县,在表叔家住了一个月之后,京城姨母家的一个管事带着车马来接我们了。
    京都繁华耀花了我们两个土包子的眼,虽是隔着马车帘的缝隙匆匆一瞥,也足以让人震惊,窥一斑而见全貌。
    “韧儿,一会儿到了姨母家,切记万事小心,别让人笑话了去,说咱们没家教。”小声叮嘱小我两岁的弟弟。
    他郑重的点头,颇有老爹成熟稳重的风貌。
    街道边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连绵起伏,高高的台阶之上,朱红色的两扇大门敞开着,硕大的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梅侯府”。
    不错,这就是姨母家了。传说中的公侯府邸,已过世的老太爷有军功,被先皇封做绥靖侯,作为富二代的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习武的,老大袭了爵位,老二也就是我的姨父从小爱读书,如今官居三品礼部尚书。然祖先有命,家和万事兴,于是他们两大家子没有分家,一直住在一起。
    据说那爵位本不是世袭的,姨父也仅中过举人,不是状元、探花什么的,梅家之所以如此得圣宠,主要还是因为宫里有一位得宠的梅贵妃。
    入了西角门,我和弟弟恭谨小心的跟在管事后面穿堂过院,来到一处院落里。高高的廊檐斜插云霄,显示着高贵气派。
    想必是有人已经提前通报过了,姨母迎了出来,口中唤着:“我的儿。”抱住我俩失声痛哭。母亲只这一个姐姐,情分自然不是假的。
    大哭一场以后,大家进屋落座。姨母问了问情况,又安慰我们不要担心,等过了风头就让姨父走动走动,尽量让爹爹官复原职。
    叙话了一会子,姨母便带着我们去见大夫人。之前我已经听母亲讲了,梅家内院的最高统治者便是大夫人,如今已近花甲之年,是个精明的老太太。
    已过世的老太君共有四个儿女,长子梅伦袭了绥靖侯的爵位,也就是大老爷。
    次子梅倾也就是我的姨父是礼部尚书,三品大员。
    大女儿白梅氏嫁给了白御史,有个独生女儿白莹雪经常到舅家来住。
    小女儿便是宫里的梅贵妃,听说很是得宠。也正是因为这位贵妃娘娘,梅家才能显赫一时。
    进屋时大夫人正歪在榻上吃丫鬟剥好的栗子,姨母垂泪上前道:“大嫂,前儿我跟您提的两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到了。”
    我和弟弟连忙行礼,道大夫人好。因大老爷袭了爵位,大夫人就是一品诰命,而姨母却没有任何头衔。
    她起身到近前,热络的拉起我们的手,称赞道:“果真是两个粉雕玉砌的娃娃,一点也不输给公侯世家子女,你们且好好住下,和莘儿、蓉儿他们是同样的用度。”
    她所说的莘儿是二表哥梅莘,姨母唯一的儿子,这个二字是按大排行的,大老爷家的儿子梅荼是大哥,所有人称呼梅莘都要加个二字。
    “听说表妹、表弟来了,我放了学可是急急的赶回来呢。”说话间有一人挑帘进来,玉冠束发,面若敷粉,唇红齿白,眼角眉梢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此人五官面相生的极好,眸中光华流转,粲齿一笑分外清朗,典型的阳光大男孩。
    姨母笑道:“这就是你二表哥梅莘,整日不学无术,只知混闹,以后依依可要好好管他。”
    话音未落,大夫人温和的目光便扫过我身上。于是,我紧张的有些跳动加速的小心肝体味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若我是姐姐,叫我管教表弟也算一句客气话,还说得过去。可我是妹妹,哪有管教哥哥的道理。姨母和母亲的意思我是懂的,他们不过想亲上加亲。只是刚刚大夫人看过来的那一眼让我很不安,照理二表哥是姨母的亲生儿子,他的婚事该是由姨母、姨父定夺。刚刚姨母既那样说了,大夫人合该附和一句。可是她却那样略带忧色的望我一眼,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岔子?
    不过,我向来对这等不知上进的富三代无甚好感,风流公子么,远观可以,却不是我想要的。
    表哥倒也是个热心人,拉着我和柳韧问长问短。正说话间,外面传来环佩叮当之声,细碎的脚步近了,一个身量不太高的小丫头率先跳了进来:“新来的哥哥、姐姐在哪?”
    大夫人笑骂道:“刚刚进来个性急的就不说了,你个姑娘家也这般没规矩,知道的是你不见外,不知道的以为没家教呢。依依可别跟她一般见识,这是你四表妹梅捷。”
    小丫头调皮一笑,行了礼,就快步走到我和弟弟身边,忽闪着大眼睛看来看去,又回头看了看刚刚进屋的三位,貌似老成的点头道:“这位姐姐长得倒是和大姐有几分像呢。”
    大家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一眼辨认出姨母的亲生女儿大表姐梅蓉。她确实与我有几分像,不过她体态丰盈,个子也高些,我算是略小了一号,嘴小下巴尖些,我俩的大眼睛倒是有一拼。
    她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依依,早就听说你和柳韧要来,我可一直盼着呢。如今可好了,咱们姊妹一处吃住、玩乐岂不开心。听闻柳安州刺绣天下一绝,我可要好好向你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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