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脸皮也是够厚的。
    她青春少艾、年轻貌美之时,皇帝不过还是一个婴孩;如今她姿色渐衰、徐娘半老,却仍旧野心勃勃、怀了青云直上的心、不顾体统地去勾引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真是妖妇!
    现在吴才人已不堪大任,若有谁能将皇帝从荒唐昏庸之路上拉回来,也就只有曾经受宠过的贤妃了。若是她此次诞下皇子,再进位分,那么这皇后的位子......恐怕也只能交予她了。
    说到底,钱太后还是希望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负英宗之期望。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朱见深也好,这毕竟是当初英宗亲自选定、一手栽培的储君。
    ☆、第一一七章
    众人各怀心思,晚宴总算结束。皇帝率先起身,不顾众人不满的眼神,先行送万贞儿回宫。待到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起身之后,芳汀也扶着柏芷起身。这晚宴进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柏芷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即使坐着,也已经十分疲倦。
    太皇太后偶然间回头,看到柏芷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间觉得有些惊讶:“贤妃这肚子,怎么已经这么大了?”柏芷今日身着宽松的大衫礼服,因着衣服宽松、再加上一直坐着,也没人发觉异常;然而现在她已经很累了,在芳汀的搀扶下挺起了自己的肚子、扶着自己的腰缓缓前行,肚子就显出来了。
    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两宫太后的目光也都朝着柏芷看了过来。柏芷连忙站正身子,笑道:“臣妾宫里头的王女史做的膳食实在太好吃了,臣妾又贪嘴,这才胖了许多。”她这一自我打趣,逗得众人一笑,疑惑稍解。但是钱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叮嘱柏芷,就算是月份越来越大了,也不要一直窝在自己的寝宫里头。要多出外走动,否则生孩子的时候,可得要受些苦头。
    柏芷笑盈盈地应了,钱太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等到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的辇车前行,走在最后头的柏芷才松了一口气。她扶着自己的腰,半个人都快瘫倒在一旁的芳汀身上。
    芳汀身后的栀子见状立马上前,与芳汀一起、一左一右地搀住了柏芷。柏芷这才觉得好受些,有力气去看走在自己右侧、四五尺开外的齐妃。
    今日她俩的位子没有排在一边,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上话。事实上,今日齐妃心情甚是低落,一整晚都默默无言。只是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柏芷的肚子和那憔悴的万贞儿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快要到午时了,宴席厅外只能看见天上的星光和宫人们提着的灯笼光亮。齐妃突然有些心神未定,也去看走在自己左侧的柏芷。
    两人目光交汇,柏芷冲着齐妃微微一笑。但齐妃却像突然受了惊,一下子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要告诉她么......?齐妃心中纠结。虽说她和柏芷相处得不错,可到底不是一路人。更何况,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隐瞒着自己。在她心里,可有当自己是朋友?
    齐妃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也罢,反正要离开了,就走得潇洒一些吧。
    然而就当她快要走到自己辇车旁边的时候,一直慢悠悠和她并肩而行的柏芷突然快走几步、到了她的旁边,还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齐妃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柏芷。莫说齐妃了,便是一直搀扶着柏芷的芳汀和栀子,都惊讶于她的速度,愣了一拍、这才重新又搀住了她。
    柏芷却是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今日月朗星稀,明天定然会是个好天气。”
    齐妃微微一怔,也跟着柏芷看了看天空。因是十五,月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四周点缀着闪烁的星星。平日里没有注意,但这皇宫里头的夜景,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看一些。
    柏芷已经收回了自己目光,而是看着齐妃:“天气晴朗,是个出行的好日子。”说完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齐妃的右手手心上,齐妃只觉得手心里多了一个东西。下意识地,她紧紧握牢了那东西。
    柏芷轻轻拍了拍齐妃的手,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保重。”
    齐妃心里头一震,原来皇帝陛下连这个也告诉了她。她刚想再说些什么,柏芷却又抚了抚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这宫里头如此无趣,我肯定会惦记着你的。”
    芳汀觉得自家娘娘这句话好生奇怪,齐妃娘娘的永宁宫虽说离毓德宫有段距离,可坐着辇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到了。前些日子齐妃娘娘不还一直到毓德宫里头来串门么?有什么可惦记的?
    但是栀子眼中却是精光一闪,迅速地看了齐妃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一心一意搀着柏芷。
    柏芷最后再与齐妃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了自己的辇车那儿,在芳汀和栀子的搀扶下小心地上了辇车。
    “娘娘,上车吧。”栗绛扶了扶还看着柏芷身影的齐妃,示意她该走了。
    齐妃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那件东西,跟着栗绛上了自己的辇车。
    她们没有再回永宁宫。
    而柏芷回了自己的毓德宫,一番梳洗更衣之后,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就寝。她站在寝殿向外打开的窗扇旁边,怔怔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熟悉的青木香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自从她肚子越来越大以后,皇帝陛下就喜欢从后头搂住她,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头。不得不说,这样的姿势既放松又舒服,柏芷也很喜欢。
    但是今天,皇帝陛下却明显感觉到柏芷的心情有些不大好。
    他轻轻亲了亲她的小耳朵,问道:“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不高兴么?”
    柏芷把双手放在朱见深覆在她肚子上的双手上:“以后没人陪我说话了,怪寂寞的。”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我不是人么?”哼,他就知道再不早点送齐妃出宫,自家小芷儿都要被这个女人骗走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啦。”柏芷在朱见深怀里蹭了蹭,“陛下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而且齐妃那么有趣......”
    “就是说我不有趣咯!?”皇帝陛下的小心眼病又犯了。
    哼,跟这个男人简直没法好好说话了!柏芷只能扯开了话题:“方才你送万姑姑回晴雨斋之后,太皇太后正巧看见我的肚子,说我的肚子怎么这么大了?”
    皇帝陛下这才从对齐妃的嫉妒中回过神来,他轻轻一抚柏芷的肚子:“没出什么事吧?”
    “当时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两宫太后都朝我看过来。我只能推说是自己今日吃的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骗过她们......”说到这个,柏芷也有些担心了。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一直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就发现这孕脉不对劲。除了柏芷自身的脉动之外,似乎隐隐有另外两条脉象。只不过其中一条弱些,因此一开始才没有被发现;待到柏芷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医几乎可以确定,柏芷肚子里头,怀着两个孩子!
    当时柏芷就慌了神。若是肚中乃是龙凤胎,自然是大大的祥兆;若是两个小公主,那也无甚忧愁;可若是两个双生的小皇子,那该怎么办!
    皇帝陛下先是让那名心腹太医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再是宽慰柏芷,若是两个双生的小皇子,自然无法像宫中惯例一般、秘密处死其中一个。这两个都是他和芷儿的孩子,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能痛下杀手?到时候大不了将其中一个送出去在宫外养着便是。
    更何况,这种可能性也小的很,现在还不必如此忧心。
    皇帝陛下又亲了亲柏芷的脸颊安慰她:“日后你月份大了,即使是宫中宴会,也不必出席。太皇太后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担心。”
    宫中这么多年来再无婴孩降生,除了太医和极有经验的老嬷嬷之外,其余人并不能凭着柏芷现在的肚子就发现不对劲。只要她好好呆在毓德宫里头,那自然是安全的。
    柏芷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只希望这肚子里面的两个孩子不要是双生的兄弟,让他们的父母为难。就算是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到宫外,可一想到要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离别,她也觉得难受极了。
    “不要多想了。”朱见深见柏芷情绪仍是不豫,索性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让她早些歇息。
    柏芷的分量虽然不重,但是肚子里头两个孩子可是不轻。纵使皇帝陛下有不浅的武功底子,但抱起柏芷来还是微微有些吃力。
    哎,真是甜蜜的负担啊~皇帝陛下傻傻地笑了。
    另一头,齐妃已经和栗绛已经出了宫,坐上了一辆轻便不打眼的小马车,往城南驶去。此时她们已经换下了宫中华服,穿上了宫外女子所着寻常的襦裙,但齐妃的手里头,还紧紧握着方才柏芷交予她的东西。
    栗绛早就发现自家娘娘手里头多了一样东西,就连换衣之时,也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荷包里头。此时她们已经出了宫,她心头大石已落,好奇心渐起:“娘娘......”
    齐妃横了她一眼,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立马改口:“小姐...您手里头的是什么呀?”
    齐妃微微一笑,把手摊开。葱白玉嫩的手掌里头,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翡翠如意。
    “这是......您一直带着的么?”伺候着齐妃这么久,栗绛从未见过这枚小如意。
    齐妃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更甚:“这是......一个挚友的礼物。”和祝福。
    ☆、第一一八章
    其实柏芷的担心倒也没错。
    再怎么说,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可是这么十多年以来宫中即将诞生的头一个孩子。虽说万贞儿的盛宠分散去了一些注意,然而聪明人自然知道,比起冲冠后宫的万贞儿,这个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皇储的孩子更加重要。要不然,银作局大人也不会急着向柏芷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出手。
    其实银作局大人心思何其缜密?除了柏芷之外,万贞儿那儿也是埋下了杀招。只不过被吴才人误打误撞于八角亭内破坏,万贞儿掉入了盈水湖中不止,她自己也丢失了妃子的位分,无法于除夕宫宴之上暗算柏芷。
    皇帝陛下所料不错,银作局大人钻营多年,这宫中枝枝蔓蔓、各路关节牵连甚广,也不会只有他一人孤身作战。虽然揪出了一个尚宫局大人,但这不会是全部。
    有时候,各个合作的势力之间的图谋虽然一致,但用的手段难免会冲撞。吴才人也算是被坑了,且她自己还蒙在谷里头。
    要知道,就算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毒师,也无法制出于孕妇有害、但对正常人一点害处都没有的□□。更何况是务求一击即中、害孕妇流产的秘药?
    当初因为春丛的叙述,吴才人嗅那无味之秘药时,并无顾忌,不小心吸入了一些。本来只会令人脾气暴躁、产生轻微的幻觉,只要她出外走动、多呼吸新鲜空气便可渐渐消去;然而正殿里头摆放着的那株水仙盆栽的香气却与这毒相克,使之盘桓于她体内、无法散去。
    而且,吴才人觉得身子难受,出外散步的时候,偏偏到了那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里头。
    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银作局大人又焉有不出手之理?
    万贞儿手里头拿来取暖的银质小暖手炉,正是银作局出品。就连里头的莲香,也非昔如认为的乃是下人所放,而是自从这暖手炉从银作局出来、被送到晴雨斋,便放在里头的。
    这莲香里头掺杂着无色无味的慢性□□,原本只会让万贞儿精神失常、触怒龙颜而失宠。却没想到被吴才人嗅去,与体内尚存的余毒相互作用,一时之间疯魔了,这才与万贞儿起了冲突,且突然力气变大了许多,将其推入盈水湖中。
    这只能说是恶人自有恶报,原先是想算计其他人的,却反倒先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然而这宫中因为尊荣权势、荣华富贵而显现恶毒本性的也不止吴才人一人。有些人甚至已经得到了这一切,却仍因屈居人下而感到嫉恨难平。
    周太后在花朝宴席上头瞥了一肚子气但不敢直言,等到上了自己的辇车之后,便直接跟自己身边的嬷嬷倒苦水:“那钱太后倒是惯会做贤惠样子,前些样子她亲睐有加的吴才人作出了那等丑事,眼看着与后位无缘,她便又开始拉拢贤妃。她一个没下过蛋的母鸡,知道什么关于孕妇的事情,就大言不惭地教导贤妃孕中的忌讳!?”
    这言语实在是有些粗俗,但是嬷嬷脸色不变,只在一旁细细地听周太后诉说,没有回话。
    “......她自己不会下蛋也就罢了,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还抢走了哀家的儿子!若不是如此,现在皇帝怎会与哀家如此生分......”多年以来的不平岂是那么容易消失?反倒是随着时间的积累堆砌成了怨恨,钱太后做什么事情她都看不过眼。她倒是已经忘了前些日子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一事了。
    “还有那万贞儿,现在老态都快显现出来了,真不知道皇帝究竟喜欢她些什么!?”然而这万贞儿,也是她亲自教唆,这才与朱见深有了不伦的关系。
    不过周太后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无计可施。银作局大人出了事,一向耳根子软、听银作局大人出谋划策的她没本事、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花朝晚宴之后,柏芷倒是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害怕自己肚子的异常引起别人的疑心,柏芷再也没有出过毓德宫。
    许是为了解闷,一日朱见深亲自牵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到了毓德宫。
    这小男孩长得圆圆胖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圆的可爱团子,近看则是米分雕玉琢、分外可爱。别说毓德宫里头的小宫女了,便是柏芷看着,也是十分喜欢。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被陛下带到这儿来了?”柏芷还以为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心下觉得奇怪,遂有此问。
    哪知皇帝陛下却一指恭恭敬敬站在廊下的汪德:“这是汪德的义子。”
    这下子柏芷并芳汀等宫女们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太监无子,为保有子送终、百年后有人拜祭,一般会过继宫外亲人的儿子、或是直接在宫中收义子。这在宫里头并不少见。更何况汪德乃是乾清宫的管事大太监、皇帝身边的红人,宫中许多想要往上爬的小太监都争着想要当他的义子呢。
    但是汪德收了这么一个圆圆的可爱小胖子作义子......宫女们看着这小胖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若是在宫外过继亲戚家的孩子,定然不会带到宫里头来。现在这个小胖子虽然没有穿着太监的服侍,可恐怕...他已经是个小太监了!
    从男人变成太监的过程何等残忍痛苦,许多熬不过的、便直接就这么去了。虽然十分荒唐残酷,可若是没有经过这一步,这小太监也无法被带到后宫里头来吧......一想到眼前这个可爱呆愣的小胖子竟然也经过了那可怕的酷刑,大家都拿了同情心疼的眼光去瞧他。
    小孩子的情绪最是敏感,这个小胖子自然感受到这些宫女们的态度转变。他害怕得一下子吭吭哧哧跑到了朱见深身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在廊下的汪德看见自己收的这个义子就这出息,不禁在心里面摇头。臭小子,也就是贤妃娘娘怀着身孕、皇帝陛下现下极喜欢小孩子,心情好,所以才不计较。不行,一定要抽时间好好教教他这宫里头的规矩!
    皇帝陛下一把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小胖子像是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还害羞呢,快出来见过贤妃娘娘!”
    那小胖子紧紧抱着皇帝陛下的腿不撒手,眼睛水汪汪的、都快哭出来了:这里的漂亮姐姐都好可怕,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人觉得好不舒服!叔叔还是带自己回去吧!
    不过爱妻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听到小胖子内心的呐喊,而是直接把他从自己腿边拨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他正对着柏芷:“愣着干什么,叫人呐!”
    小宫女们看到皇帝陛下对着这小胖子亲昵的举动,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真是奇了怪了,皇帝陛下怎么如此喜欢这个小太监!瞧他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哄着的温馨样子,不知道的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
    不不不......这可是个小太监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这是毓德宫正殿里头宫女们的全体心声。
    柏芷也是惊讶,但是她看了一眼朱见深腿上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小胖子,觉得他好像都快吓哭了。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柏芷郁闷:自己虽然是胖了很多,很是每日对镜梳妆的时候,芳汀总是夸自己好看来着。虽然是安慰自己的谎话,但自己也不至于变得能吓哭小孩子吧?她哪里知道,吓哭这小胖子的是自己身边环侍着的小宫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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