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人多次看脉案,均觉得皇后并非双胎之相。可到底,也是提心吊胆着呢,这会儿皇嗣诞下,帝后喜悦定不会再寻他们的麻烦。
    相较于四位御医的想法,薛神医想的就少多了,只要孩子有声儿,他就能拉扯活了。至于哪位小皇子的脉搏弱到难以摸到,也就不重要了。
    听到孩子的啼哭,贺晟睿觉得自个双腿都有些软了。幸好吴明德眼快,知事儿上前扶了一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一双龙凤胎。”一个接生嬷嬷满脸喜庆的开门而出,她身后还有两个刚刚在里面伺候的,如今正抱着一双襁褓而行的嬷嬷,“母子均安!”
    一听到母子均安四个字,贺晟睿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赏,六宫自嫔妃到宫人,都赏!”
    这话一说完,他也不管不顾了一把,绕过几位嬷嬷就往侧殿而去。铺面的血腥跟嘈杂,并没有阻碍他的步伐。至于那些上前劝说的人,还未开口就被他的冷眼吓的不敢吵嚷。
    瞧着床榻上面容苍白满是汗水的女人,贺晟睿接了谨玉递来的清水细心喂给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御医前来诊脉?”贺晟睿心疼的把人半揽在怀里问道。
    “无碍,先让嬷嬷帮着换了被褥。”傅清月眼眸有些无神,实在太过疲累了,两个小家伙虽然不想天佑那般舍不得出来,可到底也耗光了她的力气。
    贺晟睿看了一眼谨玉跟一旁欲言又止的接生嬷嬷,然后直接把人裹着被子抱起来,站到一旁等人上前换了被褥。至于清月身上的恶露,他却一点不曾嫌弃。
    满屋子的人,早已嗔目结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在谨玉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直接拽了人取了赶紧的褥子跟被子铺好。
    相较于纯正的古人,傅清月这个外来者,并没有“产房不洁,会冲撞男人”的想法。本来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就该上前伺候照顾着。
    男人,总是不能惯着的。
    至于贺晟睿第二日会不会被人上书劝谏,那就不碍她的事儿了,是个男人,想必也能扛得住。
    产房外,天佑看着父皇丢下一对弟弟妹妹而去,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心神。说起来,这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索性,他上前逗弄了两个宝宝几下,然后吩咐人赶紧去屋里伺候,莫要让孩子受了凉。
    “太子殿下不若先去换了常服,一会儿等二殿下跟小公主睡醒来,再来探望。”慎贵妃见天佑额头上的汗还未落下,便有些心疼了。
    这些年,天佑对她们几人也算是亲近,虽不若会向皇后那般撒娇黏着,却也不会刻意防备了她们。便是出宫,也会寻了小物件送到四妃宫里。
    心意虽小,也是让她们欢喜的。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也少不了疼惜。
    ☆、67. 生死相携
    嘉慧二十三年冬,风以刺骨。
    贺晟睿把手中的奏折盖上,刚要起身,忽而觉得眼前发黑,四肢都有些无力。猛然推了一把身前的御案,这才堪堪稳住脚步未曾摔倒。
    角落的吴明德一惊,赶紧上前。这些日子,皇上的身体突然有所不好,就连皇后也察觉了,为了这个甚至也消瘦了许多。
    “皇上,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参汤。娘娘吩咐老奴,定要告诉皇上趁热用。”吴明德不顾皇上不悦的神色,提了白底青花的瓷碗上前,自顾说道,“胡御医跟张御医还在侧殿候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您处理完政务后,须要让御医诊脉。”
    前几日,皇后娘娘每日里都会亲自前来督促皇上休息,只是这两日公主传来喜讯说是有了身孕。加上东宫太子妃,也有了喜讯。连番好事儿,让娘娘一时间倒无暇顾及乾正殿了。
    贺晟睿仗着内里先是平稳了体内紊乱的气息,片刻之后,再睁眼时依然清明睿智。说起来也非他讳疾忌医,而是连薛神医都无法彻底清除黑毒的残余。
    当初天佑体寒,大抵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太子一行如今到了哪里?”贺晟睿用了半碗参汤,疲倦的坐回到御座之上问道。
    太子参政,前些时候涿州大旱,当地粮商坐地起价,更有地方官与盐商勾结压制百姓,终是造成暴动。而涿州是入京的必经之地,若是暴动持续下去,毕竟影响半个大熙的安稳,而太子此去便是参政以来第一件政绩。
    虽说是严父,可他心中也并非不挂念。甚至连他身边最得用的卫严父子,都被指派给了太子。
    “回皇上,太子殿下明日便能抵京。”
    ......
    最终,贺晟睿为儿子准备的接风宴也未能顺利举行,只因当日晚上他就发了热,药石不进。
    傅清月坐在龙榻边上,半是抱怨半是心疼的数落着昏迷不醒的男人。语到深处,到底还是湿了眼眶。
    相伴生活了大半生的男人,虽说曾经也有过别的女人,可这近二十年的/宠/爱疼惜做不得假。
    现在看着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历来铁血凌厉的男人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她心中难受异常,那种疼不是撕心裂肺的惊悸,却也迫的她眼泪不断滑落。
    自打贺晟睿这次昏厥,前朝便由太子监国,端慧王辅政。
    就算是后来他退了热,薛神医跟御医几人,也不敢让他在操劳了。只因为,皇上脉象不稳,身体更是时好时坏,偏生最好的时候,也不过能攒些力气多说几句话罢了。
    “朕还记得,当初跟杨太后等人斡旋,也是你守在身边看朕用药的。”贺晟睿吸了一口气,握住傅清月的手说道。嘴边笑意深邃,可人却依旧昏昏沉沉的,并无精神。“其实朕早就知道,体内黑毒霸道,也知道你那时候不愿意在后宫的。最难时候,朕也的确想过,顺着杨家谋逆之事送你离开这个牢笼。可到底,朕还是自私了,私心里想着拘了你在身边,迟早能换了你的真心。”
    傅清月强忍着心中的惶恐,强颜欢笑调笑道:“那皇上现在可有换了臣妾的真心?”
    贺晟睿没有再说话,不过几息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真心,哪里会没有呢?无论是潜移默化还是日久生情,终究把两个人的心绑在了一起。
    天佑跟天沐兄弟俩自小感情极好,以往就算有人有心挑拨,最后也不过是无疾而终。 可偏生,在皇上病重之时,端慧王也就是贺天沐,竟然接了不少大臣的礼。
    虽说只是人情往来,不过在如今换代的关节上如此,倒是引人深思。
    那些动了心思的,或是曾与太子有过间隔的人,相继浮出水面。两位中宫嫡子的争夺之战,也是愈发激烈。
    对于这件事,俩人都极为默契的不曾去讨饶了父皇母后,甚至连皇妹也不曾说过。至少,在面上,他二人好似还是曾经那个好到穿一条裤子,因为皇妹受了欺负合力打到别人府上的青涩少年。
    “娘娘,若是再这么下去,两位小主子的争斗只怕终会一发不可收拾。若是因着外人的挑拨,伤了兄弟情意,只怕得不偿失啊。”吴明德心头焦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逾越了。
    皇上子嗣本就稀少,若太子跟端慧王真的鱼死网破了,那他这当奴才的都没脸再见皇室祖宗了。可他下辈子,还想跟在皇上跟娘娘身边伺候呢。
    傅清月最终不曾特意召见两个儿子,甚至未曾让太子妃跟端慧王妃再来请安。纵然心中有疑虑,她也不愿轻易插手儿子的事。
    说起来,天沐也算是天佑打小看着长大的。犹记得儿时,天佑小小年纪一丝不苟的给两个更小的萝卜头念书讲故事。再大一些时候,天沐的骑射跟书画,无一不是先跟随长兄而学的。
    那样深的情谊,她自认为不会看错。
    若吴明德所言不虚,只怕是两个儿子有了盘算,发现了朝堂中有所异样。
    泄气的垮了脸,傅清月不乐意的戳了戳连续沉睡了大半日的贺晟睿,“你儿子惹下的乱子,倒叫臣妾跟着上心。”
    话是这般说的,可她还是小心的端了红木托盘里的汤药含在嘴里,然后俯身渡给床上的男人。甚至最后,还有些不甘心的咬了咬那男人的双唇。
    “自个要喝这苦苦涩涩的汤汁就算了,偏偏还要让臣妾也陪着你。”
    已经大半个月了,傅清月多是这样照顾着贺晟睿。嘀嘀咕咕,来回说的都是那么几句话。说的最多的,无非还是几个孩子。从公主驸马的恩爱,说到两个儿子如何面分心合的处置了朝堂上那些有小心思不尊太子的官员。再说道东宫太子妃的贤惠,甚至说了端慧王妃的凶悍跟天沐的“乐在其中”。
    不过最经常的还是说着说着,就趴在床榻边上睡着了。
    亥时前后,贺晟睿觉得神思有些清明,勉强睁开眼,适应了半晌才想起自个还在乾正殿内。不过昏睡了多日,他却感觉不到身上僵硬难受,转而想起上次清醒过来时,自家皇后正满嘴抱怨着给自己揉胳膊,他忍不住轻笑出来。
    微微侧头,瞧见身边女子正把头埋在自个肩膀边上睡着。许是因为和衣而睡的缘故,这会儿正不舒坦的皱着眉头。
    明明已经四十来岁的,偏生一丝皱纹都不曾长出来。就好似一如当年,两个人相互防备时那边娇嫩一样。
    看了半晌,他才转身把人小心搂住,然后闭眼再次睡去。就好像,他感觉不到胸前被浸湿的衣衫一般。
    有过数月,贺晟睿身体越发无力,可精神却突然好了许多。有时候,还能跟傅清月对弈几局。
    但谁都不再抱希望了......
    秋末,天气还带了暑气,但傅清月却觉得通身冷彻。只因为,现在被贺晟睿召在跟前的,是朝中的四位文武大臣。从太傅到丞相、大理寺卿,六部尚书到御史台长史,全都神色肃然。
    “朕自登基以来,平内乱,拓疆界,以天下安泰为己任,不敢丝毫怠慢。然,天命有数,现有太子佑,得天庇护,敏慧纯善,为君仁德博爱,具帝王之德。故,朕三思之后,意传位于太子,擢司天监择吉日登基。”贺晟睿的视线有些浑浊,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床榻角落红着眼的傅清月身上。
    正事落定,他费劲最后的力气去了玉玺盖下。这才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傅清月在身边说会儿话。
    天佑跟天沐护着几乎要哭晕的皇妹,各自忍着心痛退出。
    他们的父皇,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男人,终究倒下了。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已经在安排后事了。
    怎能让人不心痛!
    一出乾正殿的殿门,长公主就扑在驸马怀里痛哭出声。相比于两位兄长,她是真真正正的被父皇母后捧着手心里长大的。不需要学习谋略算计,无须在意党派朝政,自在过活。
    可如今,那个能任由她撒娇,为她撑腰的父亲,再也不会/宠/溺无奈的唤她小丫头了。
    “父皇是个骗子,他明明说过,会看着我们的孩儿出生。他说过的,说过的,说要给孩子赐名,说要亲自主持孩子的满月礼的......”长公主不断捶打着驸马,她难受,恨不得哭晕过去才好。
    驸马温声哄着自己的小妻子,心里也是难受的很。他自寒门一路考入朝堂,本以为皇上会因为他娶了公主而断了他的仕途。却不想,在皇上眼中,驸马除了与皇家结亲之外,并无其他不同。一样能为民请命,一样能在朝为官,为百姓伸冤做主。
    皇上是难得的帝王。
    “清月,朕原打算的是,放开政事后,就带你去天南海北,也让你看看朕置下的江山。”贺晟睿靠在床辕之上,温柔爱怜的看着身边的女人。
    前几年,贵妃几人请旨去行宫荣养,而他如今甚至想不起那些个人了。大抵是因为他的所有情谊跟关切,都给了眼前之人的缘故。
    “朕与你相伴二十余载,还从未听你说过是否喜欢过朕呢。”
    “那皇上不也不曾亲口说过吗?”傅清月莞尔笑道,“那些话何必说出来呢?”
    许是安排完了别的事儿,贺晟睿这会儿觉得身上都有了许多力气,探身捋了捋傅清月的发鬓,“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下辈子,朕定会干干净净的等你。”
    傅清月手上的动作一滞,眸光不变的迎向对方。她知道,自从两人开始接纳彼此,这个男人心中就有个坎。他会责怪自己,最初为何会纳了后宫那么多人。
    只是没想到,老了老了,他会真的说出口。
    “好。”
    左右她不曾再有别的牵挂,感情上也未曾亏欠过别人。
    贺晟睿最终是心满意足的离开的,也就是在国丧之时,傅清月才发现了他藏在乾正殿御案之下的一个红木匣子。里面,竟然全是他曾经的计划,计划着带傅清月去草原,去沙漠......
    新帝登基后次月,如今的太后傅清月病重,早年罹患因着伤心再度复发,药石无妄。
    新帝纯孝,为此天下大赦,并亲自到护国寺解众宝名珍,以供养启愿。只可惜,天数所定,最终她还是未熬过新朝元节。
    大熙国史:开国以来,皇后之有贤徳者,长孙氏及傅氏为最,其贤徳仁爱节节如此。
    此后,不仅成就了贺晟睿与傅清月君明后贤的名声,两人之间的伉俪情深、生死相携,也成了一段佳话。
    正在休息室小憩的傅清月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怔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原来是场梦啊,倒是很真实,若不是她现在心思清明了,只怕还要陷进去几日呢。
    “家主,下午两点半您要跟贺氏集团签订下一季发布会的合同,然后参加两家共同举办的酒会。”李秘书开门而入,先把左手手中的咖啡递过去,接着拿出平板面无表情的说起下午的行程。
    傅清月点了点头,“一会儿给我发一份贺氏这次签约代表的资料。”
    与贺氏的合作,也不是近一两年的事了,原本也不用太过费心。可偏偏今年两方谈妥之后,贺氏家主突然把自己的长子推出来代理其企业,这不得不让她谨慎了几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可不希望那把火烧到她这里来。更何况,对方据说还是个极为有手段的青年才俊,大概是传说中的霸道总裁?
    当傅清月看到电脑上的资料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个照片,似乎很是眼熟。可偏偏,她却想不起什么来。
    直到签约会上,还未踏入酒店房门的傅清月,遇到迎面而来的贺家新代表贺禀时,才猛然愣住。
    “傅小姐。”男人冷峻的面上柔和了许多,嘴边还挂起了并不明显的笑意。“我是贺禀,下一季的公司的合作,将会由我亲自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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