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只是转头看了眼锁链,微微蹙起眉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先前受伤的腿,冲赫连漓点点头,便踩了上去。
    赫连漓轻嗤了一声,却任由她上了锁链。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些许隐忧。
    他这次下山的目的的确是黎钥,他曾经卜卦,这位南朝二公主理应在这次死在与吴闵的战场上,然而近期听见长老们议论纷纷。他才知晓,黎钥不仅没死,而且率领着南朝将士大获全胜。
    神域的人自然前去查看过战场,当初南朝兵力不足,她却真真假假,诈的吴闵士兵投降。当时南朝士兵被包围在羚羊谷内,根本没有前来救援的士兵。外面那些地动山摇的动作不过是百十匹战马拖着装满石头的板车来来回回奔跑,不仅唬住了吴闵士兵,也为从另一座山上绕至羚羊谷的南朝士兵们拖住了时间。
    他重新卜卦之后,发现这位二公主的命盘变得极为奇特。似乎有些像是穷途末路之后陡然峰回路转,其上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一时之间竟然让他无法看清。
    圣域圣子的能力,本来就为上天赐予。而他作为这一任圣子,能力尤为出众。从未发生过这种看不清人命盘的事情,遂想着将这变数留在神域。
    谁知……
    赫连漓暗自叹气,冷不防却见前方身影一闪,原本稳稳当当走在其上的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顿时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激射而出。于半空中一把将人抱住。扯住链条,重新跃了上来。
    赫连漓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骤然发现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那人单手拖着公主殿下,面色如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寒声道:“相比于自作聪明,我更喜欢承认自己愚蠢的人。”
    赫连漓心里跳腾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位居然会在此时出现。
    他本是想要平平安安地将公主殿下带回神域,谁知前头一次,启程往南朝的途中,只是一个小憩的时间,身体就被二占了主动权,虽然熟知他性格的二,在南朝皇帝面前的模样并没有露馅,但是一转身居然就又变成了那副如同小孩子的模样,还气哭了小越。
    然而只要二一照镜子,两人便会转换过来。
    转换的刹那,知道二做了什么的他看着公主殿下疑惑的眼神,他唯有僵硬地按照二的性格行事。难以启齿地夸赞着自己最美。在公主殿下笑着附和时,他的脑子简直疼得厉害。
    而这样做,便是让公主殿下认为,他表里不一、惯会做戏罢了。在南朝皇帝面前表现的风度翩翩,私底下却是个和小孩子争吵的人,谁知,此时,三却突然又跑了出来。
    赫连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体内有了这两位客人。
    如今只能紧紧盯着被抱于怀中,只静静地盯着他的脸看的公主殿下,生怕对方问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来。相比于他的性格,二和三和他不同,他们的性格鲜明,各有特色,也并不像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伪装。他们对于自己是否被发现这件事,根本无所谓。
    ……或者说,他们非常想要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然而,公主殿下只是静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片刻后礼貌道:“还请圣子先送我过去。”
    三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纵身一跃便到了那头。
    ……
    神域上宫殿错落,彼此之间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赫连越和黎钥打了声招呼。便离去了。作为圣子赫连漓的客人,自然和他一起。
    圣子一人独拥一处宫殿,里头看起来冷冷清清,偌大的宫殿,除了两人之外再无旁人。未作安排,赫连漓将人带至宫殿前便自行离去了。黎钥看了几眼,顺势找了合心意的房间住下。
    一直到了晚间,白日里匆匆离去的圣子才从新出现在了黎钥的面前。
    “是你?”
    看到他的第一眼,公主便笑开了。
    她此刻换了身衣裳,之前赶回南朝面见南朝皇帝,作为将军,她身上是一套软甲。后连公主府都没回,又直接被带来神域。现下换了身蓝色的襦裙,襦裙看起来宽松,行走时却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笑起来的时候,蓝色的额心饰也随着一起晃动起来。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赫连漓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便又听她笑道。
    “一、二、三……我今日里可是见着了三个人呢。”她翘了翘嘴角,微微走近了一些。盯着他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赫连漓?”
    赫连漓此刻倒是看了黎钥一眼,神情间并不见慌乱,反而轻笑一声。
    “公主聪慧。”
    黎钥扬眉,并没有接受他的称赞。对于别人来说,只会觉得这人性格多变,但是她从现代而来,自然是理解这些事情的。
    正是因为理解,所以她心里微微有些苦恼,这次的任务对象就是赫连漓了。然而对方体内有三个人格,相处时冷不防便会换一个人。
    按照对方先前的表现看来,这三人。一人如玉公子,性格温文尔雅。一人暴躁易怒,冲动自恋。还有一人冷冰冰的如同一座冰山。这样截然不同的三种性格,她要……怎么攻略呢?
    第76章 公主与圣子【6】
    千山之上,神域原来并非为神域。只不过是外人因敬畏而成的称呼罢了。
    几百年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某旧朝将士率领一小队士兵逃生,顺手救了些村民,在村民的指引下,来到人迹罕至的雪山。就在此居住下来。
    雪山之上天气严寒、环境恶劣。在与环境斗争的同时,某人突然顿悟,能够领略传达上天的旨意,于是生活渐渐稳定下来。
    山上一日,人间千年。
    待山上众人安置下来,再次下山时,外面世道已变。外界之人惊异于他们上达天听的能力,渐渐称呼他们所处之地为神域。
    ……
    两柄冰冷的雪色长剑刀身交拂,一触即分,碰撞之间发出清越的剑鸣。
    漫天皑皑白雪,纷纷扬扬如同柳絮般的雪花中,两道身影快速地纠缠碰撞,而后迅疾分开。分分合合,颤抖在一起。
    雪花在两道身影一寸开外,被剑气震开,不得沾衣。
    黎钥看着对面一袭白衣,发丝丝毫未乱,容颜绝色,周身气质比这四周白雪还要冰寒的男子,内心微微叹了口气。
    来到神域已经一个多月了,因她是圣子亲自带回来的人,前来侍奉的人也颇为尽心。
    然而她作为圣子的客人,虽然住在离圣子赫连漓较近的偏殿里,但是见到赫连漓的日子却只有那么寥寥几面而已。
    大多数情况出现在她这里的,都是赫连漓的第二第三人格。
    第二人格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只要赫连越一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第二人格也立刻就追来了,每次都气得赫连越瘪着嘴,眼里泪汪汪的,要哭不哭的模样。
    第三人格的出现却是偶然,因原主习惯练剑的缘故,黎钥每日里也早起练剑,某日里忽听得身后的风声,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第三人格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自此以后,第三人格每日里定时出现在黎钥的院子里,见着他,黎钥还来不及说话,他就面无表情地提剑迎了上来。
    头几天都是打完就走,后来在黎钥的刻意下,和这寡言少语的男人倒是能搭上几句话。
    不过,攻略进度并没有怎么增长。
    黎钥猜测,问题可能还在于赫连漓本身上。与他产生的分裂人格关系不大。
    正思量间,黎钥蓦然觉得眼前一花,白色的人影迅疾闪过,黎钥下意识本能地挥剑抵挡,手腕却被轻轻一击,倏地一麻,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被挑飞,堪堪从耳际相擦而过,插、进后方的雪地里,剑身微微晃动。
    与此同时,一把长剑堪堪架在了她的颈间。
    黎钥挑挑眉,看着对面气息分毫不乱的人,颇有些无奈:“你又赢了。”
    虽说原主武功不错,但是比起眼前的人,到底差了那么些。原主因常年混迹在战场,剑中难免带有杀伐之气,一招一式绝不赘余,全是杀人的招数。
    然而眼前这人招式锐利却纯粹,两人交锋下,黎钥便不自觉平静下来。连心中不自觉弥漫的杀气也收敛了几分,整个人平和起来。
    他点点头,把剑身从她脖颈移开,干脆利落地收起剑,盯着黎钥看了一会儿。黎钥本以为他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却是沉默半晌,突然弯了弯唇道:“你刚刚走神了。”
    这是……赫连漓?
    “嗯。”
    知晓先前与自己喂招的人格又隐匿起来,黎钥也不见怪。这人格就是这样的性格,总是神出鬼没。她上前收起剑,走至不远处的石桌前坐下,石桌旁的小炉子里咕噜咕噜煮着茶。
    分别为两人倒了茶,黎钥葱白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片刻后透过弥漫的水汽看向赫连漓。
    “父皇生辰快到了,母后传来消息问我何时回去。”
    “哦?”赫连漓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唇角的弧度依然让人如沐春风。略微抬眸看着她:“皇后如何能知道神域所在?”
    神域隐在群山之中,旁人不知其所在,莫说是派人送信,哪怕就是信鸽,也无法飞跃这皑皑雪山。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赫连漓这个人的认识倒是加深了几分。纵然面上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圣洁模样,但实际上的性格并不如表面这般完美无缺。知道如此,黎钥干脆也不对他隐瞒。见他好奇,便从发上取下一根碧绿的簪子,灵巧地掰开,对着簪子一头轻轻一吹。
    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不出多时,两人头顶上就悄无声息地落下一物。
    迎着赫连漓盈满笑意的目光,黎钥起身来到亭边,伸出手臂,手臂微微一沉,有一物拍着翅膀落于她手臂上。
    “这是小白。”
    初时见到回忆中这只名为小白的金雕,黎钥也是十分惊异的,不说这种大型猛禽如何被原主驯养,但说小白这个名字就已经十分不符,因为臂间这只重量不轻,身长快一米的金雕是猛禽的一种,经常猎捕狼群,用锋利的爪子捏碎狼头,用嘴撕裂狼的身体。
    这样凶狠的飞禽,只因头部有一簇白色的羽毛,便被原主命名为小白。黎钥这边还没来得及对赫连漓继续说些什么,极具有攻击性的小白已经短促地尖叫一声,颈羽竖起,双翅展开,两只恶狠狠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边的赫连漓,一副准备攻击的模样。
    就算如此,抓在臂间的利爪并没有加重力度,使得黎钥不适。
    黎钥笑了笑,伸手拍拍小白的翅膀:“乖一点。”
    金雕便挪了挪爪子,在她手下蹭了蹭,乖觉地合上了翅膀。
    “小白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没成想喂了些水,它又活了过来。偶尔为我送信。”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虽然不知道你和我父皇谈了些什么,致使他同意我来神域……做客。但是……”黎钥微微皱了皱眉,看着赫连漓:“我是南朝公主,总不可能永远待在神域。”
    赫连漓低头品茶,没有回答。
    但是心中却有些烦乱,卦象上的确显示出这位公主的生命线偏离,轻则打乱几人命运,重则扰乱天下,将人锁在神域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他还可以动手,亲自解决了她,让她按照既定的命运死去。作为圣子,他的决定没人可以阻拦,就算是南朝,圣子想要牺牲他们的公主殿下,他们也得咬牙遵从。不得不说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一方面他并不是嗜杀之人,另一方面,这位公主颇为讨人喜欢,至少他体内另外两人均对她观感不错,扰得他也有些难以下手。
    黎钥将他不语,看着小白警觉转向不远处的瞳孔,视线在那边一扫,故作苦恼道:“虽然拖了两年,但是母皇的意思很明显,这次让我回去,大抵是要为我选一位驸马了。”
    “什么?!不可以!”
    赫连漓还来不及搭话,一道稚嫩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只见赫连越火急火燎的小身躯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黎钥的手,害的小白差点坠下去。小白立马愤怒的拍了拍翅膀。
    赫连越的小身板缩了一下,旋即又紧紧抱住了黎钥的腰:“黎姐姐,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赫连越双眼含泪斥责的模样,活生生像被人抢走了糖果,他瘪着嘴,要哭不哭:“我们说好了等我长大娶你的,黎姐姐你怎么能欺骗我的感情?!”
    看着旁边端坐着看好戏的赫连漓,黎钥难免有些尴尬无语,赫连越经常来找她,她也很喜欢赫连越这个小孩子,加之那份因为身份而被原主强行压抑在心底的童真,倒是真能和赫连越玩在一起。
    “和你说好了?”
    “嗯!”赫连越擦了把眼泪,鼓着脸狠狠点头:“初次见面,黎姐姐你就喝了我的酒,按照神域的规矩,代表你已经答应了嫁给我!”
    黎钥回神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初见时她喝了赫连越捧来的一小坛酒。她有些好笑的伸手捏了捏赫连越滑嫩的小脸:“可我不是神域人呢,我不需要遵从神域的规矩。”
    “我不管我不管!”赫连越无赖般紧紧抱着黎钥,被泪水浸湿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了黎钥一会儿,妥协般的撇了撇嘴瞪了赫连漓一眼:“要是……要是……你实在嫌我小的话,你可以嫁给哥哥。反正那酒也是哥哥的!我不许你走!”
    “咳。”
    赫连漓终于放下了茶杯,忍不住轻咳,轻轻看了赫连越一眼,带些警告的意味:“小越,不许胡闹。”
    赫连越自小聪颖,由于身份极高,除了他这个哥哥外,对其他人总是不冷不热的,这次这么缠着南朝公主,恐怕是合了眼缘。本来是随他闹,他乐得看戏,谁知赫连越不知分寸,连他也牵扯了进去。
    “呜……哇!”赫连漓话音刚落,赫连越就抽噎了一下,极度委屈地埋头大哭,边哭边躲在黎钥身后,眼眶发红的看着赫连漓,断断续续道:“……哥、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酒的。但是现在黎姐姐喝了你的酒,你必须娶黎姐姐,我已经告诉爹娘了!!”
    黎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边赫连漓已经微微有些头痛了。
    这是神域的规矩,每个母亲在怀孕之时总会为自己的孩子酿造一小坛酒,随着孩子的出生,成长,在孩子娶妻或是嫁人时才将这坛酒取出,让新人当着众人的面交换喝下。这种仪式,代表了两个家庭对子女的祝福。对神域之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赫连漓并不重视这些,所以在小越偷了自己的酒后并不在意。何况饮下这坛酒的并非神域之人,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然而若是被家里那对长辈知晓,指不定会怎么逼迫他。他父亲便是上任圣子,然而遇到了母亲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甘愿从衣白不沾尘的圣子变成了乐呵呵的煮夫。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戏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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