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施父病逝,无极道人见好友的女儿年纪尚幼就孤苦无依,便有心收她为徒,给她提供一些庇护。至此,施流光也拜入了无极道人门下,成了周引桓的师妹。
    只是施流光自小体弱多病,并不适合学武,加之其年幼顽皮,病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一样常伴着她。索性她性子开朗,聪明伶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而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但这一切是建立在有人时常开导她的情况下的,施父在时,疼她像眼珠子一般,他一死,给施流光造成的影响不可不大。施父去后,施流光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后笑容越来越少,心思也敏感了起来。
    周引桓也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彻底爱上了自己当初的救命恩人,眼见着她越来越闷闷不乐,有心要开解她,于是提出了要带她下山行走的建议。
    当时的周引桓已经在外小有名声,亦已和林一相识,并且颇为欣赏这位侠肝义胆的少年人,两人常常结伴行走江湖,除恶扬善。这种近乎光明的生活是从前的周引桓没有接触过的,那时的他对此极富兴趣,以为借此就可以洗去自己身上的黑暗烙印。连带着,他对与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林一也难得的有了善意。
    这一切,在施流光见到林一的时候,彻底变了。
    少女的心像是晴雨不定的天气,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十五岁的施流光对十八岁的林一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林一对好友的师妹亦惊为天人,丢魂落魄。
    风华正茂的少女和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才女貌,倾心相许,就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爱情来得叫人措手不及,又燃烧的那样热烈绚烂。
    而周引桓,成了他们爱情里的最大笑话。
    林一知道自己是在横刀夺爱吗?
    他不知道,所以他爱的无所顾忌。他生性乐观,什么事情都爱往好的一方面想,做事也大大咧咧的,压根想不到周引桓是喜欢施流光的这种可能。
    施流光知道吗?
    她知道,她很清楚周引桓喜欢自己。她同样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爱上周引桓,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么天裕山上数年的朝夕相处中,她早就爱上他了,哪里还会有林一的事?
    林一像所有寻常的坠入爱河的男人一样,迫不及待的要给自己的爱人打上自己的标签。没过多久,林一就像无极道人提了亲。
    无极道人叫了施流光道面前,问了她的意思。
    如果不爱,那就尽早说清楚。施流光是这样的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无极道人一问她,她就应允了,将自己的态度表示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更是抛弃了以往的矜持,主动找到周引桓,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放手。无可避免的,两个人就此头一次起了争执。
    对于周引桓来说,施流光是他的光明,他的救赎,他情感的所有寄托,她在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的摆脱了那暗无天日的过去。
    周引桓对施流光的感情始终蒙着一层飘渺的纱,带着与他的人完全不符的梦幻,捉摸不透,或许,也因为此,施流光不能接受他的感情。
    女人希望男人把她看作神,可她们也要食人间烟火的。周引桓的爱来得太猛烈,太压抑,充满了暴虐和黑暗,这是施流光所不能认同的。
    周引桓先前的引而不发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而已,但面对情绪激动,以死相逼的施流光,周引桓除了出了妥协,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先爱的人便先输了,这一点,无论是对圣人,还是对恶棍,都是成立的。
    十六岁之后的周引桓,永远跳不出一个名为施流光的圈。
    周引桓承诺,永远不会破坏施流光的生活,也不会伤害林一,更不会破坏她和林一的感情。
    无极道人后来慢慢知道了周引桓的身份,他没有说出来,在他眼里,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之分,即便是世人眼中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也有属于他们的人性光辉。
    他认为,从他收下周引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两人的师徒缘分。
    周引桓做他徒弟的近十年间,没有什么做的不是的地方,至少,他挑不出半点错来。
    无极道人担心施流光成亲之后,周引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掐准了施流光是周引桓的命脉,想用施流光来牵制周引桓,给他时间缓冲,让他慢慢走出来,于是无极道人对林一提议,既然你们兄弟俩感情这么好,不如以后比邻而居。
    周引桓自然说好,林一更是如此,而施流光又怎么能反对自己师傅呢?
    于是邀月山下有了诛邪和风月两座山庄。
    后来两人一人嫁人,一人生子,各自定居在相离不远的风月山庄和诛邪山庄,生活似乎就此平静了下来。
    可无极道人失算了,他低估的周引桓的偏执,或者说,周引桓所展现出来的伪装足以欺骗所有人。但无极道人在施流光嫁人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所以他看不到了,也无法阻止后来的事情。
    悲剧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周引桓不是个君子,或许他愿意为了施流光做一回君子,可他的本性压抑久了,总有爆发的一天。
    周引桓深爱施流光,但林一对他们师兄妹俩的纠葛并不清楚,经常还会在出远门的时候拜托周引桓照顾施流光。
    而施流光知晓周引桓对自己的感情,自然会回避他。
    几次三番的回避之下,周引桓终于受不了了。
    当年施流光嫁给林一之后,他一度低迷不振。在一次醉酒之后,他将当时对他“芳心暗许”的柳弯弯当成了施流光,坏了她的贞节。
    这事之后,柳弯弯说自己是自愿的,不要他负责。
    周引桓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所有的柔软都给了自己的师妹施流光,柳弯弯这样说,他乐得轻松。
    但一个多月之后,柳弯弯告诉他,她怀孕了。
    那时施流光和林一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憋着一口气,周引桓作下了决定。
    没有几天,柳弯弯便成了他的妻子。
    过了八个月,柳弯弯“早产”了,生了一个男孩儿,周引桓给他取名为周仲安。
    周引桓最初结婚的时候,施流光是松了口气的,直到她偶然之下见到了柳弯弯的真容,她才知道,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施流光了解周引桓,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一向避着他,能不见就不见,即使见了也极力回避单独呆在一起。
    施流光虽然有心叫林一带她离开,也曾有过暗示,但林一向来是个粗心大意的,哪会留意这些,他拿周引桓当作兄弟,对他信任非常。施流光总不能直白的告诉他,你的兄弟窥伺你的女人,而且在你们成亲之前,他就对她有意。
    如此过了四五年,除了施流光一直没有孩子以外,日子也还算和美。
    但天不遂人意,事情无独有偶,在林一又一次出远门且叮嘱周引桓照顾施流光,而施流光却无视周引桓暗中的讨好之后,周引桓爆发了——
    他借酒装疯,奸污了她。
    施流光怀孕了,怀的是周引桓的孩子。这让她无法面对林一。
    而后,施流光谎报了孩子的月份,瞒天过海,在孩子快要足月的时候,故意失足,造成了早产的假象。心情极度抑郁之下,施流光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这个秘密也就成了无人知晓了谜。
    直到胸膛被刺穿之后,鲜血洒在林清时的身上,周引桓看着自己多年前种在女孩儿身上的子蛊从伤口里爬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当年施流光那般幸福的告诉他,她怀了林一的孩子,她希望他再也不要做错事了,只要他保证以后能像以前一样两两相安,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他心痛着,然后信了,应了。完全清醒时候的他,是没有勇气决绝的拒绝她的。
    可她欺骗了他。
    周引桓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痛苦才对,可他又很想开心的大笑一番,她恨他,那就代表他在她心里不是无足轻重的,哪怕是恨,也是有分量的。
    她恨他,同时也恨着林一。
    所以她将他们俩的女儿当成了报复的工具。她怨林一没有保护好她,将她置于危险之地而不知。她怨他奸污了她,使她再也没有脸面对林一。
    所以周引桓默默的笑了,含着一丝窃喜,又忽然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那愧疚是对那个无辜被他伤害的女孩儿的,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尽管对他来说,这个消息来得有点迟了。
    他其实是有力气开口的,但他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机会,安静的死去,让某些秘密永远埋藏下去。就好像,他刚刚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但其实,他是想听那个女孩儿叫一声父亲的。如果今天婚礼成了的话,他就能听到了。
    他有点可惜。
    但似乎目前这样已经足够了,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一眼女孩儿,再看看那张相似的面庞,啊,原来长得也有一点像他呢!
    死亡的最后时刻。
    周引桓好像又看到了施流光。
    他其实想问:你来接我了吗?
    可他又明确的知道,他若是这么问了,她必然不会高兴。
    她是那么的恨他,估计很不愿意见到他。
    周引桓恍然忆起在遇见施流光之后的那段堪称无忧的少年时光。
    那时他们还年少,探春出游,偶然看见一只兔子,她惊喜异常,追着那只兔子跑来跑去,欢快极了,后来兔子跑远了,她追不上,那时就对她存了心思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她开心的机会。
    他出手了,带回了那只红眼睛的胖兔子。
    她哭了。
    因为他带回来的兔子,是死的。
    ——他杀了它。
    他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他晓得,兔子肉是可以充饥的,且做好了十分美味。
    可施流光只是觉得那兔子很可爱而已,她想同它玩。而他一出手便是杀招,一点余地未留,兔子死的不能再死。
    那时他不懂她为什么哭了,所以他问她:“我把兔子带回来了,你不开心吗?为什么要哭?”
    她说:“你不懂。”
    是啊,他的确不懂。
    年少的他不懂。后来的他懂了,却宁愿从未懂得。
    一个渴望温柔体贴的女人,你给她家财万贯轰轰烈烈,让她坐拥金屋美婢,却偏偏给不了她想要的耳语厮磨,就像一个人渴到极点,你却给她干巴巴的馒头,还问她为什么不吃,蠢笨的讨好在被讨好的人看来永远都充斥着令人生厌的恶意。
    画虎不成反类犬。
    纵使再怎么伪装,只要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让他无所遁形,让他知道,他与这个充满光明的世界始终是格格不入的。施流光少女情怀里期冀着的是一个英姿飒沓光明磊落的大侠,而周引桓,生于黑暗,只会搏杀。
    没有人天生就是会爱的,何况是周引桓这等从出生就未享有过丝毫温情,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的人。在摆脱了从前的阴影之后,他笨拙的花费了十来年去学什么是爱,可他最终也没有学会施流光需要的那种。于是,后来的悲剧几乎是可想而知的了。
    施流光是周引桓心里的那片白月光,纯洁无瑕的,带着淡淡的惆怅和萧瑟,像是他永远不会完整的爱情,残缺,缥缈,捉不透摸不着,却让他无法放手。
    放不下,得不到,爱若珍宝,恨入骨髓。
    没人能理解他那种充满了矛盾的心理。
    年少时刚刚成为周引桓的槐阴天真的以为,放下仇恨,放下荣华,忘记过去,他就能摆脱黑暗,就能跟随她一起去往她所在的光明世界,和她永远在一起。他放下了,放弃所有,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的人,他只有她了。
    可是,她不要他。
    那他该怎么办呢?或者说,他能怎么办呢?他有万千手段,他舍得对她用吗?
    那是他为之放弃所有,曾发誓一世守护的人,他能怎么办!
    或许施流光嫁给林一的那一刻,才是周引桓放弃曾经身为槐阴的过去的真正时刻。
    他疯了。
    一个疯子,怎么会拥有过去呢?一个疯子拥有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施流光是他仅存的理智,然而她一日日的疏远他。
    他连最后恢复清明的机会也没有了。
    槐阴彻底死了。
    周引桓活了下来,怀着痛苦的,绝望的心情,安静的疯狂,行尸走肉的活着。
    他还能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夜空一点儿星星也无。
    他喝了很多酒,很多酒,但他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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