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正担忧,耳边却听王凤霞哭诉道:“民女虽是寡妇,却也是安分守己之人,被这孟浪秀才骗了身子,如今又糟了他嫌弃,联合家中娘子来污我呢。还请大人做主。”
    陈三急得连连拱手,“还请大人明察,我并不曾碰过这女子。”
    “陈相公,你为何这样无情?昨日还说要休了你家中妻子,今日却翻脸不认人。”王娘子立刻哭诉道。
    “你……你胡说八道。”陈三气得说不出话。
    “陈兄,你……”那张惜才想要趁机说些什么,被县令大人惊堂木打断,“堂下之人,休得吵闹,待我一一问来。民妇王凤霞,将你与这秀才的事仔细说来,其余人不得说话,若不然大刑伺候。”
    石榴看着这县令白面无须微胖的脸上闪的全是八卦之光,心中一阵绝望,这还能公正判案吗?要不要塞些银子先赢了官司再说?只是,她明明占理,为何要付银子呢?石榴心里甚是不服气。
    “多谢大人听民妇伸冤。民妇与相公本是南方之人,落户桥头县,怎奈命苦,刚到地方,丈夫得病死了,民妇新寡,头上还带着热孝,这些日子常去陈秀才那里写书信,好让娘家派人来接我回去,哪里知道陈秀才表面对我甚是端正,却暗暗尾随于我,说些甜言蜜语,说是家中妇人甚是不贤良,又有百亩良田,要休妻娶我。民妇新丧夫,又与娘家联系不上,心中愁苦,听信了这秀才的鬼话,与他欢好。”
    县令满脸的趣味,笑眯眯问道:“他与你欢好,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他甚是谨慎,不曾留下物证,但是这位张秀才将这良心狗肺之人的恶行都看在眼里。”王娘子指了指张惜才。
    县令又转向张惜才,“张秀才,这妇人说的可是真话?”
    张惜才连忙跪下,“回禀县令,王娘子说的千真万确,我对王娘子甚是钦慕,对她诸多留心,见她与陈兄欢好,心中痛苦,哪知陈兄却是这等小人,白占便宜不说,还伙同妻子状告王娘子,又挑唆酒馆之人将我绑了,还请大人替我做主。”
    “哟,真被绑了,来人啊,快给他松绑,这帮大胆的刁民,青天白日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县令一拍惊堂木。
    张惜才连忙喜道:“请大人做主,将这些刁民打进大牢,替我和王娘子伸冤。”
    “不急不急,那位妇人,叫……”县令又指了石榴,却叫不出名字。
    “民妇刘石榴。”石榴连忙自报家门。
    “刘石榴,快将你的委屈诉来,可是你相公威胁你,让你诬告这寡妇?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本官替你做主。”
    “我相公未曾威胁于我,但是这两个骗子,哄骗我相公,不知是何目的。”石榴答道。
    县令笑呵呵道:“你可听了这寡妇和书生的话?怕是你丈夫哄骗了你。”
    “这妇人真可怜,长得如花似玉,男人却还要在外头找个小的,如今被蒙骗了,还帮着她男人说好话呢。”外头的百姓说道。
    另一人点头,也道:“那书生看着斯文,却做出狼心狗肺之事,真是斯文败类。”
    “谁知道这秀才叫什么?真该取消他功名,没得让读书人蒙羞。”
    “肃静肃静,再喧闹就打板子。”县令一拍惊堂木,对了百姓道。
    石榴听着外面的议论,心中着急,争辩道,“民妇虽不知我相公在外头做了何事,但是有一件事甚是奇怪,我相公的事,如何在戏班子里演了?我怀疑这两人便是戏班子的。”
    听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外面的人群有了片刻安静。
    这边案子才审到一半,闲话已经传得好远,说是戏台子上的事,都是演真的。马书生听到人谈论一书生与寡妇媾和,被家中娘子告上衙门的事,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也顾不得收拾摊子,跑去衙门作证去了。他可想起来了,那秀才看着不像个秀才,倒像个戏子。只怕陈兄被那两人下了套,而陈娘子闹不清楚情况,怕是要坏大事呢。秀才功名不容易,若是陈相公冤屈不得伸,只怕朝廷怕丢读书人脸面,要取消他功名呢。
    衙门大堂里,王娘子大声反驳,“空口无凭,休得胡说八道。”
    石榴目光渗人:“我虽然拿不出证据,但是你和张秀才两个虽说是官话,但是口音甚是相同,那戏班子的人找一个过来,若是口音也相似,只怕与你们脱了了干系。”
    “陈娘子说笑了,我和王娘子虽说都来自南边,但是相隔甚远。南边何其大,在你们中原地区,只怕南边之人口音都相同。”张惜才立刻说道,又偷偷递给王娘子一个休要惊慌的眼神。
    石榴想了想,不在纠结这个,而是问王娘子:“你既说与我相公相好,可能说出他身上有什么标记?”
    王娘子娇笑一声:“陈娘子说笑了,我并不甘愿,如何去看他长相?”
    “那他可告诉你乳名?”
    王娘子又答道:“私会不过片刻,如何有时间说什么乳名?”
    “那家中有几口人你可知晓?”
    “并不知。”王娘子十分镇定。
    “这样不知,那也不知,你就相信他说的,岂不好笑?大人,还请你做主,这妇人明显是诬告。”石榴嘲讽道。
    县令却摇摇头,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够,不够,你再问问她,既然已成过一次亲,可有婚书?”
    王娘子紧张道:“回禀大人,我跟相公将婚书……放在家中,并不曾带出来。”
    没带婚书算不得什么罪吧?石榴连忙又求救地看向县令,却见那县令慢悠悠道:“那再问问那位秀才,既是秀才,可有朝廷的敇文?”
    张惜才硬着头皮道:“小人,小人将敇文放在家中,不曾带出来。”
    “这个却好办,你们休书一封,让家中之人寄过来便是,若不然,本官可要判你这秀才冒充朝廷功名了,关押个十天八天的。”
    十天八天的,戏班早走远了,班主如何肯同意?张惜才额头冒汗,不知该如何狡辩。
    县令却不放过他们二人,继续道:“你们两个说是跟戏班子没关系,来人,去请戏班子班主过来,看是否认识这二人。”
    马秀才急冲冲赶到衙门,一见堂下之人真是他认识的,也顾不得礼节,大声道:“大人,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何人喧闹?”那县令不耐烦地一拍惊堂木,十足狗官的样子。
    “回禀大人,学生马志高,丁未年秀才,因事急从权,有所失礼,还望大人见谅。”马秀才拱了手,恭敬道。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你说你有要事禀报,是何要事?快快说来。”县令问道,说完还打了个哈气。
    马秀才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娓娓道来,“回禀大人,学生认得这堂下陈秀才,也认得那张秀才,还有那王娘子。学生与陈兄一起卖字画多年,在戏班子到桥头县之后,张秀才突然出现,与我等一起卖字画,又将我等书生的家境一一打听了,隔日王娘子便出现,对陈兄甚是殷勤,陈兄一直不堪其扰,甚至将字画摊子转到桥头湖边,我等知晓那里达官贵人甚多,润笔的书生却少,都挪了过去,只是隔日那王娘子又找到桥头湖。陈秀才一直对她不假辞色,还撮合她和张兄,如今却闹出陈兄跟王娘子的闲话,实在荒谬。”
    县令别有深意看了一眼张秀才和王娘子,又对马秀才笑道:“这位张秀才是不是戏班子里的秀才,待会儿便知晓。”
    ☆、第92章 大戏落幕
    听了县令的审讯以及马秀才一番话,石榴心里头大安了,这事只怕会水落石出的。这位县令大人,真是个不拘一格的好官,别看行事放纵,却心中透亮,只怕一早就看出那两人有问题。
    石榴又望了望陈三,见他一脸的茫然,心中也不知是心疼还是责备了,可怜的娃,进了县衙一趟,县令居然没让他开口说话,浑然似这事跟他没关系一样。石榴心里打着小差的时候,还偷偷移动了跪得发疼的膝盖。突然,她明白了,张秀才膝盖太软,一见了官就跪了,只怕这就是最大的破绽,那些个秀才,寒窗十几年,考中秀才,可不将那些个特权好好珍惜,见官不跪这一条,陈三以及他那些摆摊的同事们可是一个个都贯彻到底。士农工商,戏子更排在下九流,姿态自然低,见官就拜,丝毫不敢怠慢。
    石榴又侧耳听了百姓说的啥。
    “怕是那秀才着了道,被戏班子的人骗了。你瞧那书生不是说,这两个人都是戏班子过来后突然出现的,又打探了家世,只怕是瞧那书生家里有些钱财,就想着讹人呢。”
    “大人还没下定论呢,你如何就知道了?”另一个人不服气。
    “你别不服气,我听了县令审了多少案,可是明白,县令英明神武,一眼就能瞧出谁有罪谁没罪,那有罪的他便多问话,让他自己漏了马脚,没罪的他都懒得搭理。你没看,那陈秀才一句话都没说吗?县令就是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没必要问他呢。”
    “这样一说,还真是有理。这是哪里的戏班子啊?怎么一边在台上演,一边在台下演?”
    “待会儿班主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只怕是嫌台上演的收入少了,还想在台下演了,多赚些。这书生若是个好色的,真跟那娘子成了好事,这会儿就要被讹钱了,没个百八十两,可脱不开身。”
    “那书生也稀奇,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可不是让戏班子的马失前蹄了。”
    “你没见他娘子吗,比那戏子长得还标致,又一心维护他,只怕夫妻情深呢,如何看得上戏班子的女人?”
    这两人是说的大声,也甚是有趣,附近之人都专心听他二人说话,纷纷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还有人提出异议,“那家中的娘子再好看,却是良家妇女,哪里比得上戏子身段好?”
    “有个百八十两,还不如去怡红院找头牌,那戏子能比得上窑姐儿把式多?”
    立刻便有一大片笑声,后头去传来声音,“别说了,别说了,戏班班主过来了,看他如何说。”
    “小人南戏班班主赵四,参见县令大人,不知大人召小人来何事?”班主见了县令立刻跪地行礼,口音果真与张惜才和王娘子相似。
    “赵班主,你看看可认得堂下这两人?”县令问道。
    赵四自然认得,也知道他们合谋骗书生的事,这种事在戏班子里常有,若是骗得了钱,都会给他一半,赵四一般都装作不知道,还会打掩护,像这样闹上县衙又将他请来的事,却是第一次发生。赵四路上也塞了银子给官差,想要知道些情况,只是官差并不收他递过去的银两,赵四不知他们是嫌少,还是真是铁面无私。如今不知情形,是该认下还是装作不认得,赵四甚是犹疑,仔细盯着王娘子和张惜才,想要从她二人那里得到线索。
    县令却不容赵四拖延,拍了惊堂木大喝一声:“到底认不认识?”他又给衙役个眼神,让他们去将张惜才王娘子止住,不让他们说出话来。
    “小人不认得。”赵四连忙道。
    “是吗?他们可是认得班主你呢。”县令却冷笑。
    赵四连忙改口,“对了,小人记起来了,他们是小人新买来的,刚才一时没认出,还请大人恕罪。”
    “是吗?”县令反问。
    “正是正是,这两人刚刚买来,还没调.教好,若是在贵县治下做下什么贪赃枉法之事,小人可是不知。”赵四连忙道。他这是要撇清戏班子。
    县令无聊地打了个哈气,“也没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只是哄骗秀才,算不得大罪,打二十大板就成了。”
    审到这里,事情基本已经明了,王娘子便是不想认罪都不行,班主被欺哄说是认得她们,县令便示意衙役退下。
    没捞到银子,班主那里讨不到好,又要打二十大板,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王娘子满腔地怨恨,凄凄惨惨看了陈三一眼,见他只是心疼地看着自己娘子,半个正眼都不瞧自己,心中认栽,下次再不招惹这不懂风情的书生了。眼下还有难关要过,王娘子哭哭啼啼道:“求大人饶命,小人自小在戏班子长大,一时戏瘾发作,想要作弄这书生,并不曾骗钱财,也不曾伤害与他,请大人饶命。”
    县令无所谓地道:“看你一个女子柔弱,二十大板只怕扛不住,打个五板子吧。这位张秀才,冒充秀才,身子骨又结实,打二十大板。退堂,退堂。”
    “威武……,威武……。”
    县令伴着衙役的声音去了后堂,石榴和陈三两个连忙站起来,大山拨开人群护着他们赶快离开,三人趁着别人未反应过来,快速离开了县衙。
    “你们先回去,免得被别人堵住,我待会儿便送莲藕回陈家庄。”大山连忙道。
    石榴也不客气,拉了陈三就走,可别让那些看热闹的知道他们家在何处,若不然以后都没个安静。
    逃命一样回了陈家庄,陈大娘、杨花儿都到了家,石榴他们两个一进屋,陈大娘就问道:“莲藕呢?”
    “被你儿子卖了换银子。”石榴没好气道。
    陈大娘抬起手要打石榴,“瞎说什么呢?三儿,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陈三诺诺道:“在大山那里。”他张了口想要说遇到王娘子的事,被石榴一个眼神给止住了,更显得犹犹豫豫了,陈大娘瞧了,以为他们夫妻两个闹了别扭,连忙对石榴道:“三儿话少,你可不能欺负他,他可是秀才,能做秀才娘子,可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石榴张了嘴嘴,想讽刺一句“可不是,不知多少人想要这福分”,可是这事对陈三来说,也是无妄之灾,说不得心理阴影严重,以后都不敢出去摆摊了,实在不能怪罪。石榴只得住了口,到一句“我们累了”就拉了陈三回屋。
    “弟妹,你们去哪里玩了,这么时候才回来?跟你说,我们在镇上可听了好戏,听说有书生勾搭了寡妇,要休妻呢,三弟一直在镇上,弟妹可得看紧点。”杨花儿说完,看到走到后头的陈三,干笑两声,又补充道,“三弟一向本分,弟妹是浑不用担心的。”
    石榴也没理她,直接进了屋,并示意陈三关门。陈大娘跟在他们后头,拿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他们两个吵什么,杨花儿见了,也要趴上去,被陈大娘给瞪走了。
    “我还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呢。”杨花儿气得一跺脚,走了。
    屋里,石榴看了陈三,不知道说啥。陈三却讷讷道,“娘子,你别气,我……”
    石榴灰心丧气道:“跟你无关,她主动攀上来的,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这就是憋屈的地方,都不知道怪谁了,陈三是苦主,那两个戏子怪了又听不到。只能仰天长叹这狗屎运气。
    “那个马书生,明日去谢谢他。”石榴转移了话题。
    “知道了,娘子。”陈三连忙应道。
    见不到陈三一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样子,石榴招呼他上床上坐了,抓着他的手道:“就当运气不好了,你也别多想,以后再碰到这样不要脸的女人,你也得当心,知道吗?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原来是外面的狐狸精勾搭老三被石榴瞧个正着,怪不得生气呢。陈大娘听了个半截,看他俩无事,自去忙了。
    屋里,石榴将脑袋放在陈三肩头,突然觉得自己不该生气,而是该高兴,碰到这样的事不幸,但是至少证明陈三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便是放出去也无碍啊。她又笑嘻嘻握了陈三的手,道:“你做得好,以后还得这样,外面的野花不要采,那都是带毒的罂粟,知道了吗?”
    陈三连连点头,“娘子放心,我眼里,谁都比不得你。”
    “好了,开心一点,也没损失钱财,就是丢了人而已,不要摆出这样可怜相了。”石榴用手揉揉陈三的脸,摆出一副笑模样,陈三配合地勉强露出个笑,只是片刻又叹气道:“闹出这样的事,只怕以后不能在县里摆摊了,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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