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眸晶莹,映出他的倒影,认真道:“臣妾觉得,自己并无容妃姐姐这样的心胸,故而若论母仪天下,其实容妃姐姐更堪当。”
    这番话是推脱又是表白,坦率真诚,宋琛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却并无不悦。他依然端坐,看着跪在面前的她,脸上无笑,目光却柔和。静默良久,他道:“既然做不到就不用做,朕不会再对他人如此,你大可宽心。”
    然后执起她的手,温和道:“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岂会随意择定?这是朕深思熟虑过的,雪儿难道不愿与朕夫妻同心?”
    她的心一顿,眼眶忽然有些热,“皇上……”
    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她想说,我当然想做与你同心的妻,从我爱上你那天,这个愿望就已经埋下,如今你亲手将它植成树,叫它结了果,我当然欣喜。
    可她只垂眸轻声道:“臣妾当然愿意做皇上的妻,只是无论如何,不愿让您为难。”
    他倒笑了,伸手去抬她的下巴,道:“有谁会为难朕?雪儿未免太低估你的夫君了!”
    她也露出笑来,“臣妾不敢,臣妾的夫君天下无人能及。”
    眼见又说开了俏皮话,气氛也不再凝重了,他将她扶起,自己也起身,都坐到了一侧的榻上。她为他斟了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道:“此事已定,剩下的时日就好好准备吧,从此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也是孩子们的母后……”
    她一顿,隐约觉得他要提起太子,果然就听他说:“太子与谦儿虽然年纪已经不算小,但依然需要母亲关怀,他们的生母罪有应得,但朕希望你能摒弃前嫌,将他们视如已出。”
    视如己出?
    许锦荷的孩子,她究竟能不能将他们视如己出,这其实并不是轻易就能有答案的。倘若他们是别人生的,她一定会尽力呵护,可他们的生母是许锦荷,他们的舅舅是许冀林,实话实说,她不可能毫无芥蒂。
    可坐上这个位子,做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就已经必不可免,更何况他们的身体里还留着宋琛的血,她既然这样爱宋琛,就应该尽力去接纳他们。
    而她明白这也是太后与宋琛心中最大的担忧。
    她认真道:“臣妾明白,他们是皇上的孩子,臣妾必然会用心呵护,关于从前那些事,臣妾既已平安无虞,自然不会再介怀,况且,孩子们毕竟是无辜的。”
    她只比宋炽大五岁,做他们的继母,无非是日常多关怀一些,两个孩子大了,会不会与她亲近,她左右不了,只能尽力去做而已。
    而宋琛亦明白这点,不过好在宋炽已经十六,再过两年也该娶妻成家,宋谦也很快会出宫建府,他只希望有个仁厚的母亲对两个孩子稍加教养,能让他们不要再被恶毒的生母影响罢了。
    嘴上虽说希望雪儿将他们视为己出,作为同样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心里岂会不明白她的为难,不过有些贪婪,希望事情更加圆满罢了。
    他道:“朕相信你,定能母仪天下。”
    她微微一笑,又想起要事,斟酌道:“臣妾斗胆想再向皇上求个恩典。”
    宋琛端着茶盏看她,“说来听听。”
    她温和道:“臣妾想求皇上也晋一晋容妃姐姐的位份,姐姐一直协助臣妾料理公务,劳苦功高,皇上应该给些奖赏的。”
    宋琛本就有意如此,见她此时提出,便点头道:“这么些年的确辛苦她,朕就依你所奏,晋容妃为贵妃吧。”
    “臣妾先代姐姐给皇上谢恩。”她立起来,笑着给他端了个礼。
    美人笑的好看,他心里也开怀,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今日留下陪朕用午膳吧?”
    她自然是想,可一想到自己宫里还有三个孩子,就坐不住了,为难道:“臣妾还是先回吧,瑄儿和安安还好,但是乐儿离了臣妾又该不好好吃饭了,等晚上皇上回去臣妾再陪您一起用,好不好?”
    虽然是不舍,但一想到那三个孩子……当父皇的到底还是让了步,惋惜道:“也好,那你先回,等晚上咱们再吃。”
    “是。”
    她笑笑,施礼告退,回了裕芙宫。
    ~~
    一个时辰后,报喜的宫人到了瑶华宫。
    因还要让礼部拟日子,勤政殿来的小太监便只是先来传个口信,这个口信倒是让瑶华宫重又欣喜起来。
    李姣云有些意外,问小太监,“皇上怎么忽然要晋本宫的位分?”
    小太监道:“回娘娘的话儿,早些时候皇贵妃娘娘去了勤政殿,替您谏言,皇上感您劳苦功高,便拟了旨。皇上让您稍作准备,等礼部拟好了吉日,就为您办册封礼。”
    李姣云微微笑笑,又赐了些赏,待来人一走,几个近身宫女纷纷跪地给主子道贺,一个个笑得像花儿一样。
    李姣云倒是淡然,“若没有裕芙宫,本宫也就是妃位做到底了,所以,你们方才那些言语是不是太过莽撞?倘若让公主听见若与裕芙宫生分了,岂不是罪过?”
    雨竹红珊几个顿时纷纷惭愧道:“还是主子您有心胸,奴婢们眼光短浅。”
    李姣云叹了口气,“这不是本宫心宽,说到底,凤仪宫是人家解决的,那个位子岂会落在本宫头上?生出是非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们应该清楚,如此容易受蛊惑,岂不太容易被人利用?”
    几人脸上都是阵红阵白。
    方才早朝时的消息传来,她们几个听闻有人推举自己主子为后,着实狠狠动心了一回,兴奋之下,竟也觉得那位沛国公说的很有道理,主子确实早就到了皇上身边,主子生的皇子公主,也比裕芙宫那三位大,主子的娘家也封了候,论说,是该主子做皇后啊,所以乍一听皇上依然封了裕芙宫,难免都有些不平。
    有些事,没有希望是一回事,倘若希望闪过后又破灭,那种心境就像被人夺了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好在李姣云头脑清楚,她知道这是那人在故意挑拨,所以她并没有中计。
    她太明白了,单单自己,根本没有扳倒许锦荷的可能,所以若没有褚雪,这个位子根本不可能会空出来,又何谈谁更合适呢?
    褚雪扳倒了许锦荷,也算替她解了心头之恨,她若中了计再去跟褚雪对着干,实在是愚蠢至极。她在宋琛心中会有多重的分量?这么多年,她有自知之明了!
    她拥有的,不过就是宋祺和宋宁两个孩子,试想一下,倘若自己真中了计去拿孩子去跟褚雪争斗,惹怒了宋琛,不仅自己的下场惨,连孩子们也会被拖累,毕竟她的娘家只是燕州一方的侯爵,她没有许锦荷那样的娘家,也不会去赌。
    更遑论就算许锦荷有那样的娘家,做了十几年的正妻还生下了太子,现如今不还是被囚禁在那处冷宫里了吗?
    所以,不争不妒不仅需要心胸,更需要智慧。
    ☆、第115章 封后
    一个月之后,册封新后。
    钦天监还是有些本事的,八月初六这天,老天爷大大的给了个面子。但凡早起洒扫的宫人们,无不望见了那伴着红日初升的绚烂朝霞,皇宫中的一切景致皆被这种罕见的美景镀上了好看的颜色。
    卯时六刻,勤政殿结束早朝,诸位大臣才一踏出殿门,就被天空中的美景给惊艳了一回。
    “朝霞伴日升,实乃难得的祥瑞啊!”
    周复之来至褚霖近前,拱了拱手,道:“连老天爷都这般给面子,周某先贺个喜,贵府出了这么金贵的人物,从此不可限量啊!往后凡事,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半含着打趣,其实却是周复之的心里话,他与褚霖多年老友,从前的大多数时候,他的官位一直在褚霖之上,然自从新帝登基,因着褚雪,褚霖已经逐步跃居他之上,尤其自今日起,褚霖头上便要再加一尊“国丈”头衔,这着实令众人兴叹!
    褚霖不是自大之人,此时面对老友的恭维,只呵呵一笑,也抬手还了周复之一个礼,谦瑾道:“周大人言重,寒舍能有今日,大人功不可没,您的恩情,莫说老夫,就连娘娘也一直铭记,大恩不言谢,况你我之间,何谈提携?”
    一来一去的好听话说完,两人都是顺意一笑。周复之暗自感叹当年的运气好,竟然出面保了桩如此金贵的媒,褚雪得了势,褚家隆盛,自己也少不了沾光。
    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自己眼光好,能早早的就站到宋琛阵下,否则当初宋琛也不会请自己出面了。
    一旁的褚霖再度望了望天边夺目的精致,也在心内感叹,再过一会儿,他的孩子就要登顶了,这一路走来虽然历经千险,但好在仍有上天眷顾,雯雯能有今日之曜,他总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妹妹和妹婿了。
    老大人再度望了望天,看那彩霞渐渐被朝日烫成耀眼的金色,心间终于生出几分久违的笑意。
    ~~
    裕芙宫。
    服侍宋琛去上朝后,褚雪没有再歇过。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颁给后宫的旨意早先到达,她先以皇后的身份受过参拜,用过早膳紧接着便开始梳妆打扮,早已备好的礼服与凤冠精美夺目,前两日尚衣监和司珍局送来时就让宫人们纷纷赞叹了一把,待一个时辰的梳妆结束上到她身上,众人简直惊叹的合不拢嘴,连悄悄溜进来的乐儿都欢呼雀跃,一个劲的拍手叫道:“娘亲好美!”
    褚雪听见小人儿的声音侧目去寻,跟进来的绮静赶紧弯腰教导,“公主,前儿奴婢们不是跟您说过了,打今天起,您不能叫‘娘亲’或是‘母妃’了,您要称娘娘‘母后’。”
    小人儿响了起来,点头看向娘亲,试探地唤了一声,“母后。”
    褚雪矮下身来,笑道:“乐儿真聪明!”
    小人儿嘻嘻笑了起来,又想起什么,问绮静,“那别人叫娘亲……呃不对,叫母后什么?”
    绮静细声解释道:“回公主的话,不管是咱们宫里的小皇子和小公主,还是其他宫里的,从今天开始,都要称娘娘为‘母后’,跟您一样。”
    小人儿想到最喜欢的姐姐宋宁也跟自己一样了,顿时非常高兴,认真道:“姐姐跟我一样了,娘亲变成母后可真好!”
    小人儿不知愁滋味,却说到了点子上,雁翎轻声跟褚雪说:“主子到了今天,公主和皇子们终于跟别人一样了,真好!”
    如月也在一旁赞同附和。
    褚雪望着铜镜中身着礼服的自己,也望了望镜中映出来的乐儿的影子,心里也升起感慨,雁翎说得不错,她做了宋琛的正妻,三个孩子相跟着也摆脱了庶出的身份,这确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巳时过半,乾化殿外,钟乐齐鸣。
    褚雪头戴金翠九龙凤冠,身披云纹彩凤翟衣,手端七寸玉谷圭,在乐声中缓步踏上白玉石阶,朝着她的夫君,正端坐在殿中宝座之上的宋琛行去。
    龙章冕旒的君王此时没有从前的冷峻,如玉的面庞毫不掩饰温和,含笑看着缓步朝他而来的美人,他的皇后。
    褚雪踏进殿中,文武百官早已跪地等候,待她行至君王宝座之下,内阁大学士苏钦即宣读册封她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褚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特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诏书合上,她跪地叩拜完,缓缓起身。只见她的夫君含笑伸手,她将素手奉上,由他牵着,坐在他身旁。
    百官叩拜,呼声响彻云霄,褚雪淡淡含笑,平静注视下跪众臣,在那些人里,有她敬重的父辈兄长,也有她痛恨的奸佞恶人,但无论如何,她如今已是夫君之下,万人之上。她希望那些对她的尊呼声能传的更远一些,好让天上的至亲们听见。
    她暗自在心中说,爹,娘,你们的雯雯,如今已经坐在了这个位子上,我很好,你们能看见那些害你们的人,也跪在我的脚下了吧?请你们安心,终有一天,你们受过的,他们绝对逃脱不了!
    等结束乾化殿的朝拜,又去宗庙酬神敬祖,一系列礼节完成时,已过去了足足一整日,夕阳西斜时,两人回了裕芙宫。
    凤仪宫是许锦荷住过的地方,褚雪不愿迁居,宋琛心里也有些膈应,且孩子们年幼,父母两个也怕迁居会生出不适,君王便仍让她留在裕芙宫。
    两人更了衣,晚膳已经摆好,因今天是大日子,乳母们便都没有带孩子们过来,褚雪和宋琛难得安静的吃了一顿饭。褚雪为他斟了杯酒,道:“今日有劳皇上陪臣妾奔波一天,这一杯敬皇上。”
    宋琛接过,饮过后问她,“饮酒解乏,你也累了,要不要也尝尝?”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想起要事,否决道:“算了,你酒量不佳,待会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不好。”
    她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他,却见他不再说什么,只有灯火下的俊目闪闪,隐含笑意。
    或许是人逢喜事,她不再问什么,认真去享受难得的两人世界。
    秋日天已渐渐变短,等晚膳吃完,夜色已深,她欲起身陪他去寝殿,却被他先截住,问一旁的富贵,道:“备好了吗?”
    富贵躬身道:“回皇上,已经备好了。”
    他这才点头,牵她去了里面。
    内殿门开,褚雪彻底惊了。
    寝殿中一片正红,无论帷帐或是床纱,甚至连榻上的锦被都换成了正红色,对枕上的鸳鸯在龙凤高烛映照下栩栩如生,连内里候着的宫人都一身红色……
    这个场面让方才还一片茫然的褚雪霎时顿悟,原来这又是他的安排。
    “皇上……”她转头看他,眼中满满的惊喜。
    他引她坐到榻前,道:“从前缺的,今日一起补上。”
    语罢就有宫婢上前,托盘内隔着两杯酒,是他们的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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