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笑道:“你说若是聂劲回来,我正式请求皇兄封他为左将军如何?”
    周青青道:“聂劲性情寡淡,对名利不热衷,何况是西秦的官位,他自是不会答应。今日替你上阵,不过是形势所逼。”
    秦祯若有所思点头,没有再说何。两人在这议事账内,一时都无言。
    而那厢被周青青担忧的聂劲,已经握着兵符,开始排兵布阵,朝峡谷进攻。他离开疆场多年,几乎已经想不起当年戎马岁月是何种滋味。
    可是在今时今日的西秦战营上,当他跨上高头骏马,一手执起缰辔,一手握着兵符,望向身后的千军万马,那久违的豪迈油然而生。本以为早已消失殆尽的意气风发,一时都涌上心头。
    只是胸口仍难免失落,他身为南周人,让他找回旧日豪情的,却是西秦军。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荒唐的事。
    峡谷不过数十丈宽,并行的兵马自是不多,聂劲和秦络骑马在前打头阵,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几万军。
    在这狭路中作战,不仅要求的是战力,更重要的是战术。
    秦络看着面无表情的聂劲,桀骜地昂昂头:“你拿着武王的兵符,代表的是西秦主帅秦祯,我听你指挥。”
    聂劲轻笑了一声:“多谢四公主。”
    ☆、第三十六章
    3、这一战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每隔两个时辰,前方就有最新战况传来,双方死伤皆惨重,但胜负迟迟未分。
    这一夜,周青青秦祯和冯潇三人,在议事的营帐中,一夜未眠。外头烧得旺盛的篝火,将整个战营照得有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是庆贺前方军大胜归来,还是提起手中兵器,迎接攻破而入的北赵大军。
    没有人能预料最后结果,每个人都命悬一线。东境战营的不夜天里,时有马鸣风萧萧传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郁将军匆匆跑来报告,言语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大喜:“报告王爷,聂将军和四公主大获全胜,歼敌三万有余,我方虽损失严重,但不足两万,北赵已经匆忙撤军,聂将军和四公主乘胜追击,又俘虏数千人。”
    秦祯握着周青青的手,重重松了口气,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大手一挥:“吩咐下去,列阵迎聂将军和四公主。”
    郁将军应声,脸上掩饰不住喜悦,匆匆推出营帐。
    冯潇轻笑了一声:“王爷这下总算是能安了心。”
    秦祯嗯了一声,朝抿嘴激动却一直未说话的周青青道:“青青,走!跟我去迎你家阿劲。”
    周青青本差点哭出来,被他这一说,又破涕为笑:“阿劲答应过我的事,从来没有失言。说好好回见我,就一定会回来。”
    秦祯朗声大笑,又朝冯潇道:“走,我们一起去。”
    冯潇淡淡笑着应了一声,一如既往地表情寡淡,持重从容,似乎大胜大败,都不能让这个人的喜悲溢于言表。
    秦祯拉着周青青走出账,营地上的将士,已经自发开始庆贺,四处都能传来欢呼声。
    周青青被秦祯带着到了营地出口,她看不见,但能听到周围身后列阵的声音,井然有序,又有按捺不住的雀跃。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传来不急不缓的马蹄和脚步,是战胜的大军正在归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依旧是聂劲和四公主,两人都挂了彩,比起四公主脸上的倨傲和得意,聂劲依旧是僵硬木讷,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下了马,秦络像是一阵风一般,朝秦祯奔跑而来。她一手举着红缨枪,一手拿着长鞭,表情肆意飞扬,隔着遥遥几步停下来,笑着朗声道:“四哥,我打胜了这场仗,你要如何嘉奖我?”
    身后的将士们齐呼“公主千岁”。
    秦祯挑挑眉,看了眼慢慢走来的聂劲,轻笑道:“你想要什么嘉奖?”
    秦络转身朝聂劲一指:“我要这个人来我麾下!”
    秦祯怔了一怔,继而又笑开:“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他说这话时,聂劲已经走上前,双手举起兵符,恭恭敬敬奉上:“王爷,物归原主。”
    周青青忙走上去,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担忧道:“阿劲,你有没有受伤?”问还才落音,她已经摸到他手臂上的湿意,那带着粘稠的触感,她再熟悉不过,“你受伤了?”
    聂劲轻笑一声:“上阵打仗,怎么可能半点伤不染,一点小伤而已,小姐不用担心。不信你问王爷!”
    秦祯还未开口,四公主已经替他答了话:“小嫂嫂,我可以证明,聂护卫只受了一点伤。那还是因为救我被人给偷袭了一下。我三哥说的没错,你的护卫很厉害,比我们大秦的所有将领都厉害。”说罢,又笑了一声,“当然,除了我三哥。”
    她性格豪迈洒脱,毫无扭捏作态,不似寻常女儿家,或者说不似周青青所见过的南周姑娘。先前还对聂劲不以为然,但见了人真本事,便心悦诚服,丝毫不吝于夸赞欣赏之词。
    被赞赏的人面色已经毫无波澜,聂劲顶着一张一如既往的面瘫脸,淡淡道:“多谢四公主夸奖。”
    秦络大笑:“这可不是夸奖,这是事实。”
    秦祯低低笑了两声,又对聂劲道:“关于这场战事,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
    聂劲思忖片刻,开口道:“虽然这次反守为攻,我们看起来大胜,逼退了北赵军。但我觉得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秦祯皱眉:“什么意思?”
    聂劲道:“比起他们远道而来西征,他们撤退得太快。我以为他们这次的西征,目的并不是要征服西秦,不过是试探军力,或者说扰乱视线。”
    秦祯点头:“头一次远征只为试探军力,倒也正常。”
    聂劲道:“但若只是试探军力,却又是皇后亲征,似乎又不太合理。”
    秦祯点点头,沉思稍许,转头问:“冯潇,你觉得呢?”
    冯潇默了片刻,才道:“那只有一种可能,北赵在表明态度。”
    “什么态度?”
    “虽则只是试探军力,但西秦他们势在必得。”
    秦祯点头,笑道:“你说得没错,看来骆皇后亲征,不过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而这下马威确实有几分威力。”
    秦络哼了一声:“那女人要真有本事,就别像只缩头乌龟躲在后方,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秦祯笑了笑:“要是有机会,我也想会一会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骆皇后。”
    打了胜仗,赶走了强敌,战营自是要庆贺一番。暮□□临之后,篝火燃起,宰牛杀羊,先祭祀天地,再祭战亡将士,接着便是彻夜狂欢。
    周青青看不见,却也并不影响她对感受这战营的喜悦。
    秦络虽然受了点小伤,但并不影响她豪迈的本色,跟男人拼了一轮酒后,找人比武的爱好又开始犯了。但几轮下来,都没人是他对手。
    周青青听着比武声,觉得奇怪,小声问秦祯:“四公主怎么这么爱跟人比武?”
    秦祯轻笑了一声,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四妹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一直未能顺利嫁出去。早年的时候两个未婚夫,接连战死,算命先生说她克夫,要找个比她强许多的男人才行。然而比武招亲三年,没一个打过她,驸马没找到,却落下了见谁都要比几招的臭毛病。”
    周青青掩嘴噗嗤笑出声:“有你这样说你亲妹妹的么?”
    秦祯笑:“我说的是事实,你去问她,她自己也会这样告诉你。”
    他这话,周青青倒是不怀疑,秦络的性子,她倒是摸清了几分,三分直来直往,三分落拓不羁。
    秦络打趴了几个倒霉的将士,提着剑走过来,在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桌前磕了磕:“聂护卫,咱们来比一场。”
    聂劲淡淡喝着酒,头也不抬:“我不跟女人比武。”
    秦络嘿了一声,又磕了两下:“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聂劲一本正经回道:“不是!”
    秦络被噎了一下,不耐烦道:“赶紧的,你要不想跟女人比,别把我当女人便是。”
    周青青没忍住笑出来。
    秦祯也笑:“聂劲,我四妹都说了让你别把她当女人,你就跟她比两招。不然等回了西京,她肯定也天天来我府里要跟你比武。”
    聂劲的面瘫脸,微不可寻动了动,犹豫片刻后,终于拿起桌下的剑,越过桌子,与秦络相对而立。
    秦络被篝火映得红通通的脸,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笑,用剑指着他:“亮出你的剑,让我见见你的本事。”
    聂劲却只握着剑鞘,淡淡道:“不用。”
    “你——”秦络被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激怒,提剑就朝他砍过来。
    两人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交叠变幻,剑刃与剑鞘在空中相撞时,声音刺耳,火花四溅。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打了个平手。
    然而秦络知道这并不是平手,因为聂劲连剑都没出,而她却用了十分功力。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坦然认输,她将剑收入鞘中,拱手道:“聂护卫好本事,秦络自认不如。”
    聂劲淡淡道:“四公主不肖妄自菲薄,男人赢女人,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何况,我也并没有赢。”
    秦络有点悻悻,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提起两坛子酒:“既然聂护卫瞧不上女人,就跟我喝几坛,要是我先倒下,就对你俯首称臣。”
    聂劲并不接过那坛子,而是有些莫名道:“四公主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和亲陪嫁过来的小小护卫,并无瞧不起女子之意,更不需要四公主对我俯首称臣。武我比了,这酒就不喝了。”
    说完面无表情退到先前的座位。
    秦祯见自己妹妹被噎得恼羞成怒,而聂劲还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显然恍若未觉。忍不住哈哈大笑,朝站在前面的秦络挥挥手:“四妹,要喝酒么?我跟你喝,要是赢了你,你对我俯首称臣如何?”
    秦络将酒瓶砸在地上:“谁要跟你喝!”说完又提着剑,指着四周,“还有谁要跟我比武的?速速上来!”
    周青青见秦祯笑得东倒西歪,有些无语地戳了戳他:“你真是个好哥哥!”
    他厚颜无耻道:“那是,如假包换!”
    周青青摇摇头,却感觉他俯身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今日良辰美景,夫人不如想想,待会回了账内,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
    实际上没容得周青青想该做点什么,秦祯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本来周青青以为这人是千杯不醉,不想跟人斗了几坛子,到底还是醉了。醉了还记得一直拉着周青青,回营帐的时候,也不要人扶,拽着看不见的周青青,跌跌撞撞,摔了好几回,才终于摸到帐门口。
    进到了账内,秦祯也不消停,拿着剑要给她耍弄。营帐窄小,哪经得起他折腾,周青青又看不见,只听得劈里啪啦,不知是什么东西叫他砸倒。那剑气呼呼而过,听得人心惊胆战。周青青生怕这营帐被他给劈倒。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竖着耳朵听着他的动作。大约是眼睛看不到,耳朵便好使了许多,让她寻着空当,摸索到小半桶凉水,兜头泼到他身上。
    秦祯总算是安生了下来,佩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人也咕咚栽倒,趴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呼吸。周青青摸到他旁边,一脚将剑踢开,矮下身拉起他,将人拖到榻上。
    他身上伤势还痊愈,周青青怕凉水弄到他伤口,手忙脚乱将他身上被弄湿的衣服脱下来,又随手扒出件不知什么样的衣服,随便给他套上,待做完这些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秦祯是真的安生下来,呼吸沉沉,睡得无知无觉。
    次日清晨,周青青先他起来,听得营地不似前些日紧张忙碌,而是一派闲适祥和,军中同僚寒暄声轻松喜悦,仿佛那之前紧绷的一根弦,全然松弛下来,又能在这片东境营地奏上美妙乐章。
    周青青被这气氛感染,又听宿醉的男人依旧睡得深沉,便自顾下了榻,摸到了帐门外,呼吸晨间清新空气。
    有路过的将士同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因为聂劲打了胜仗,如今这战营的人们,对南周来的娇俏王妃也刮目相看,尊敬备至。
    “王妃,王爷醒了么?”是冯潇的声音。
    周青青摇摇头:“冯将军有事?我帮你去叫他。”
    她转身进账时,一时不备,撞上门框,往后趔趄了几步,好在冯潇伸手将她扶住,不过那手很快就收回。
    周青青笑着道了声谢,又小心翼翼伸手摸着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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