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医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生离死别,不过每次他都还忍不住心中一叹。
    “这是微臣调制的养身丸,每日早中晚让李良娣服上两颗。这也只能,让她多熬些日子罢了!”
    淑妃让身边的大宫女将那玉瓶接过来,捏着帕子拭泪,只有微红的眼眶,还能看得出她刚才的情绪波动。
    “今日实在是麻烦黄太医了。”
    淑妃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宫商,帮本宫送送黄太医。”
    “是!”
    待黄太医离开,淑妃脸上悲切的表情一敛,转而冷厉,冷笑道:“你们倒是与本宫说说,你们李良娣身子,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不是她生命垂危,你们这些人,还想瞒着本宫到何时?”
    她长袖一挥,桌上的茶具被她掀翻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秀脸之上带着薄怒。
    屋里伺候的人猛的跪下,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紫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切切哀道:“自打那日从您宫里回来,良娣便卧床不起,奴婢本是打算去禀告与您的,只是良娣拦了奴婢,说是您正生她的气,不愿奴婢与您说。奴婢本是不愿的,只是这段日子良娣身子渐安,……谁能知道,今日,今日良娣就不好了。”
    淑妃神色微僵,她想起紫珠说的“那日”。
    那是东宫清音阁一事过去没多久,李柔儿便来找她,想要让她帮她获得太子欢心,更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李柔儿体弱,大夫曾说过她这辈子恐怕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而且淑妃与太子算是对立一面,对于李柔儿的请求她自然是拒绝了。
    没想到,那日回来,李柔儿就病倒了。
    淑妃揉了揉头,若说她对这个妹妹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说感情有多么深刻,那也是假的。
    李柔儿是李夫人老来得女,淑妃那时早就已经进了宫,姐妹二人并不怎么亲热。只是,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如今李柔儿病重,她又怎么可能不难过。
    “本宫让你来伺候你们良娣,可不是让你跟着她一起瞒着我。”
    淑妃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那么激动,冷声继续问道:“既然身子渐安,怎么今日又不好了?”
    紫珠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坐在一旁的珍珠一眼。
    珍珠坐在凳子上心里有两分尴尬,刚才她就想离开的,只是淑妃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就开始问罪屋里伺候的人,她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候紫珠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里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紫珠垂首,眼眶红红的,细声细气的道:“今日天气不错,奴婢见良娣精神也好,便说让她出去转转。在花园的时候,我们在凉亭遇到了宁良媛……”
    随着紫珠的叙述,珍珠觉得淑妃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犀利。
    地上摔碎的瓷器无人去打理,屋里伺候的宫人伏趴在地上,有的还保持着冷静,胆子小的,却已经瑟瑟发抖起来。
    珍珠看着碎成无数片的茶杯出神,她在想,紫珠说的话都是事实,可是怎么落到她嘴里,一切事情都变了味。
    什么叫良娣想与宁良媛说说话,宁良媛却避之不及?
    什么叫良娣不小心险些将宁良媛推倒?
    “……宁良媛离开之后,良娣便吐了血,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淑妃手指扣在桌上,染着蔻丹的五指纤嫩好看,衬得手指白皙如玉。
    “宁良媛,就这么容不下我家柔儿?”
    淑妃也许知道紫珠话里多有水分,但是李柔儿会在她走之后便吐了血,性命垂危,怎么可能与她毫无关联?
    “你明知她身体不好,你还故意气她?你这是抱着什么心思?你为何要如此针对她?”
    珍珠谅解淑妃心中哀痛,不过还是有些生气,道:“淑妃娘娘您这是何意?莫不是是将李良娣这病怪罪到我头上?”
    她顿了顿,道:“李良娣的事情,我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而且,我也根本没有理由害她。”
    淑妃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抚着手上的戒子,轻声道:“好一张巧嘴,不愧是宁侍郎教出来的女儿,本宫倒要问问皇后娘娘,如此巧言令色的女子,待在太子身边,果真是好的?”
    珍珠鼓着脸,气道:“淑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是当我好欺负不成?不说李良娣不受太子宠爱,我根本没有和她计较的理由。再说,今日她还想害我。”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就来气,也冷了声音道:“我肚子里可还有孩子,这么多人都是看见的,李良娣心怀恶意,不顾我怀胎三月,伸手推我。若不是我机灵,如今躺在床上的人怕就是我了”
    珍珠觉得自己和一个病重之人计较实在是太过小气,不过淑妃如此不饶人,她根本不欠李柔儿什么,为什么还要担下这个害人的罪名。
    “您忧心李良娣,我心中也能理解,不过害人性命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是担不起的。淑妃娘娘,您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吧。”
    她说得丝毫不客气,淑妃未料到她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更没想到,李柔儿竟会蠢笨到在这么多人的眼睛下伸手推人。
    狠狠的剜了跪在地上的紫珠一眼,她淡淡的道:“其中是非曲直,本宫自有计较,只希望,事情真如宁良媛所言一般,你不是有意伤人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显然对珍珠很是不满。
    珍珠吸了口气,道:“看来,这碧阆苑是不欢迎我了,那我就不多留了。我只有一句话,我问心无愧。”
    说完,她不忘记向淑妃福了一礼,将礼做全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出去。
    待她离开,淑妃轻轻柔柔的对着地上的紫珠说道:“紫珠,你该知道,本宫这人,最恨的,便是有人欺瞒于本宫。你将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要是有丝毫隐瞒,就别怪本宫不顾主仆情意。”
    紫珠身体一抖,眼里泪珠儿滚下来,慢慢的将事情都说了。
    淑妃越听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屋里寂静半晌,她才气道:“愚蠢,本宫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妹妹?”
    她心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就算想对那宁珍珠出手,也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动手,有的是手段悄无声息的让她落了孩子,偏偏她这妹妹还这么堂而皇之的出手推人,生怕其他人看不出她的恶意来?
    淑妃又气又急,但是一想到黄太医所说,李柔儿也就这么几天的光景,那股气顿时就散了,眼泪忍不住又开始往外掉。
    “娘娘,您保重身体啊。”
    宫商柔声安慰道。
    淑妃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她,宫商,你派人去宫外,告知我父母此事。”
    她无法想象,视李柔儿为手中宝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第85章
    “那淑妃娘娘也欺人太甚了,良媛您不计前嫌,亲自前去椒兰宫求了皇后娘娘为那李良娣请来黄太医,淑妃娘娘竟是半点也不领情。”
    碧玉本是个文静的性子,平日说话做事都是温温柔柔的,很难见她生气的样子,不过这次她却真的有些生气了。
    珍珠原本也觉得心里发睹,瞧见她的模样却是忍不住一笑,心里安慰,便道:“李良娣病重,也不怪淑妃娘娘情绪激动了。”
    想到这,珍珠心中也没那么生气了,叹道:“李良娣好好的一个人,还真么年轻,若真的就这么去了,也实在是······太令人扼腕了。”
    碧水笑道:“良媛你便是太过心善了,李良娣这么待您,您也能不计前嫌待她。”
    主仆三人往绛色院走,虽说落叶萧萧,不过石子小径上却不见枯枝败叶,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你们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只是,觉得有两份可惜而已。”
    若说有多伤心,那肯定是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原因,珍珠觉得,每一条生命,都是极为的宝贵的。
    对这么一条美好的生命就这么逝去了,珍珠忍不住感到可惜罢了。
    回到绛色院,珍珠唤来喜乐,吩咐道:“你去寻了太子,将李良娣之事告知于太子。”
    喜乐应了,珍珠又吩咐吩咐张嬷嬷,道:“嬷嬷,我记得太子爷上次给了我一盒金丝血燕,你并着里边的百年人参一道送过去,算是我一份心意。”
    碧萝刚才从碧玉那儿得知淑妃待她的态度,有些不开心的道:“良媛您就是心善。”
    珍珠哭笑不得,揉了揉头再一次说道:“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
    张嬷嬷见她面带倦色,柔声道:“良媛今日还没午休了,奴婢扶您去休息片刻吧,仔细别伤了您的身子。”
    珍珠的确觉得有些累,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站起身一边往卧室走,她一边道:“那我先去歇息,若殿下回来,你们便叫我起来。”
    “奴婢知道的!”张嬷嬷点头,伺候她宽衣,扶着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将天青色的帐子放了下来。
    珍珠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是睡梦中,她也是微微皱着眉头,睡得不甚安稳。
    太子从外边走进屋来,头戴金冠,五官棱角分明,瞥了一眼屋里,没见到想见的人,他问道:“你们良媛呢?”
    张嬷嬷笑道:“良媛在屋里歇息了,您也知道的,她每日中午,都习惯小憩一会儿。”
    太子抚了抚腕间的佛珠,没有多犹豫进了卧室。卧室内满是一股清爽的橘子香味,拔步床边的红木桌上隔着一个白玉花瓶,里边装了三朵粉白的蔷薇,有两片花瓣飘然落在桌上。
    伸手撩起床帐,太子原本只是打算瞧一眼便罢了的,只是没想到珍珠眉间褶皱,一副睡得不甚安稳的模样。
    坐在床边,太子伸手抚着她的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竟然在睡梦中,都在发愁。”
    嘤咛一声,珍珠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全是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可靠。
    “玄生······”
    呢喃叫着,她伸手胡乱的抓着,然后软绵绵的手被一只大掌松松的握住,力道极为的温柔。
    “我在!”
    太子握住她的手,双眼微微弯起。另一只手伸手抚开她眉间的碎发,露出她白净姣好的眉目来。
    “好好睡吧,我在这里。”
    熟悉的嗓音,带着熟悉的温柔,并不是温柔似水的声音,但是却是独属于太子的温柔,并不热烈,甚至称得上淡淡的,却格外让人心动,眷恋不已。
    额间一暖,像是羽毛一般轻轻的落在她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吻,一个让珍珠心底温暖,像是自己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要小心翼翼珍视着,如此一个充满了疼惜的吻。
    即使是在睡梦中,珍珠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眉间只剩一片安宁。
    睡梦前段珍珠睡得不甚安稳,不过后边却睡得极为香甜,没有做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身体极为放松。
    “醒了。”
    柔软的帕子搁在她的额头上,小心的擦拭着,带着温热的温度。
    “睡得满头大汗的。”
    用热帕子给她把脸擦了,太子淡淡的道:“醒了便起身吧,睡这么久,你也该饿了。”
    珍珠眨眨眼,才发现外边竟然已经天黑了,屋里已经掌了灯,烛光透过天青色的床帐子,落下不甚明亮的光芒。
    珍珠抱着被子坐起身来,太子站在床下,着了长袖对襟暗纹玄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黄色玉佩,修长的身影在床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将珍珠整个人都罩在了里边。
    “玄生!”
    珍珠露出一个笑来,明眸皓齿,笑得极为明媚,衬得昏暗的床帐子内似乎都亮了两分。
    太子长袖在半空中划过,向她伸出手来,他背对着烛光,只有一双狭长的眸子极亮,像是阳光下盛满了碎光的粼粼湖面。
    “过来吧,今日我让付恒做了你爱吃的鸭掌!”
    珍珠握住他的手,顺着力道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腰,头搁在他的胸口处,无意识的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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