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卑什么微?啊?”唐老太太急得上蹿下跳,瞄了裴敬夫妇一眼,又凑到孙儿跟前说,“锦荣,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为啥不答应?你脑袋是不是叫驴给踢了!你当了裴家女婿,可不比随便娶一个市井姑娘要强?我不管,这门亲事,你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娘!你在嘀咕什么呢?”唐元森只觉得尴尬,冲裴敬勉强笑了一笑,就起身走到自己母亲跟前道,“娘,您别说了!这么大的声音,人家都听见了。”
    唐老太太上了年纪,耳朵就有些不好使,她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了,其实已经叫旁人听见了,她却不自知。
    唐锦荣丝毫没有要改变自己想法的意思,依旧冲上位裴敬抱拳道:“晚辈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令爱,还请大人跟夫人谅解。”
    “这种事情,是两家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你们唐家不愿意,那也就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老爷,出来也有好些时候了,该是回去了。”裴夫人虽则开心女儿不必嫁给唐家,不过,当面被人家晚辈拒绝,也觉得实在丢脸,索性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裴敬又看了唐锦荣一样,心情倒是不一样的好,笑了笑便起身。
    见裴敬起身,那边唐元森夫妇也起了身来,唐元森实在不晓得该做些什么,只能干笑着搓手。陈氏到底有些见识,纵然只是客气客气,却也还是提议道:“已近晌午,若是大人跟夫人不嫌弃鄙府粗茶淡饭的话,便留在这里用饭吧。”
    “唐夫人客气了,用饭就不必了。”裴夫人拒绝道,“左右裴府离唐府不远,坐马车回去,不过两刻钟的功夫。”
    陈氏不过是客气,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留客,但听裴夫人如此说,她没有再做挽留,只点头应了。
    唐家人亲自送裴敬夫妻出门,熟料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突然间天就暗黑下来。大块大块的云朵积压在头顶上方,像是要掉下来似的,陈氏忙吩咐丫头道:“去拿两把伞来。”
    话音才落,天际滚了两个响雷,骤然间大雨倾盆。
    一时间,都乱了起来,陈氏道:“裴大人,夫人,先去那边的凉亭里避避雨吧。我已经命人去拿伞了,这雨势来得快,去得应该也快,想必很快就停了。”
    “不碍事。”裴敬声音温润,笑着应一声,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转过头去,看到陈氏那张脸的时候,瞬间就愣住了。
    雨来得突然,陈氏刚刚也是一时心急,就忘了脸上点了胭脂的事情。此刻见裴敬这般望着自己,她忽然间意识到,他怕是已经认出自己来了,想用手去挡,显然是来不及了。
    一行人往凉亭去避雨,陈氏本来身子就不好,此番又着了春寒,忍不住咳嗽起来。
    裴敬隐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渐渐攥成拳头,但他到底存着一丝理智,竭力克制住了内心想关心她的那股子*。渐渐的,双拳松开,他面色又恢复如常。
    “夫人,你可还好?”唐元森见妻子咳嗽得厉害,一时间又是着急又是担心,此刻却无能为力,只能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替夫人挡风挡雨。
    “老爷,你别担心,我很好。”她像是说给唐元森听,又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这些年来,幸得老爷对我爱护有加,所以我才能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如今儿子眼瞧着有出息了,女儿也寻得了好的归宿,我心里很高兴,也很满足。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折腾不起了,以后啊,咱们就好好的过这安稳幸福的日子,享儿女福,享子孙福,把剩下来的几年,十几年,好好过。”
    “夫人,你别说话了,存着些体力好好歇着吧。”唐元森未有听懂话外音,只晓得关心自己夫人。
    那边裴敬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听懂了,他听得太懂了。
    她这是在告诉他,不希望他来打搅他们一家平静幸福的生活……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丫鬟们拿了伞过来,雨也停了。很快,乌云散步,天又晴了起来。
    “秀苗云书,夫人淋了雨,你们两个赶紧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伺候夫人沐浴。齐嬷嬷,你去请个大夫来。”唐元森吩咐完丫头婆子,又转身对自己夫人道,“你好好回去歇着吧,我送裴大人跟夫人出去。”
    “那也好。”陈氏点头,远远冲裴敬夫妻福了个礼致歉,而后搭着齐嬷嬷手就走了。
    裴敬盯着那背影瞧了许久,直到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来。
    “老爷,您瞧什么呢?”裴夫人冲远处狠狠剜了眼,又白了自家男人一眼,明显是有些不高兴的。
    裴敬道:“没什么,走吧。”
    ~
    傍晚唐妧从坊里回来,听说母亲病了,连忙来了东院。
    “娘,您身子如何?”唐妧走进母亲内室,见母亲裹着被子半靠在床头,她快步走了过去。
    旁边云书见状,连忙搬了个绣墩来,唐妧坐在绣墩上,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陈氏泡了热水澡,又喝了药,身上寒气已经祛了大半,此刻已然好得多了。见长女来了,她笑着安慰道:“娘没事,阿妧不必担心,没有那么严重。”
    阿满依偎在母亲说:“姐姐,娘现在好了,中午的时候不好的。”
    “就你话多。”陈氏抬手捏阿满脸,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又看向长女道,“倒是你,阿妧,最近气色好像有些不好,是不是没有注意休息?”
    “我还好的,我身子好。”唐妧道,“娘您别担心我了,这回怎么会淋了雨呢?云书,秀苗,你们怎么照顾夫人的?”
    “好了好了,不怪她们,这天儿要下雨,她们还能拦得住?”陈氏冲两个丫鬟使眼色,示意她们出去候着,这才说,“是今天裴大人夫妇来了,我跟你爹爹送他们出门,天突然下雨,娘没有做好准备。”
    “裴大人也来了?”唐妧事先不晓得此事,此番听母亲这样说,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因而试探下道,“是来说哥哥的事情的?”
    陈氏轻轻点头,又说:“不过你哥哥不愿意,我跟你爹爹的意思,还是遵从他自己的想法。”
    唐妧轻轻点了点头,想着,此事摊开来说也好。不管成,或者是不成,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要好。就算不成,让裴小姐晓得了哥哥的心思,死了心也好,死了心就可以放弃了。
    “对了阿妧,娘前两日听妙晴说,你答应了要参加比赛?”陈氏望着女儿,她心中对这个女儿抱有厚望,既希望她能够继承陈家祖传的手艺,又不希望她太过辛苦,一时间,竟是有些矛盾。
    唐妧点头:“娘,是的,就这几日了。等忙完了比赛,我就暂且把坊里的事情交给妙晴,我歇在家,安心准备成亲的事情。”
    “你说你这孩子,是有一双巧手,不过,却是一点针线活不会做。嫁去婆家,你作为新妇,给公婆小叔小姑的见面礼,总得是需要拿出来的。娘让秀禾秀苗,还有云书,她们几个帮着你绣了些,不过,赵大公子的贴身之物,你需得自己亲自动手才是。不管是鞋袜也好,荷包也好,你看着办,至少得有一样。”陈氏提醒,“娘也说句实话,赵家是正经的百年世家,大家族里规矩肯定多。你这已经定了亲事,却还能出去抛头露面,想必是有人护着你。嫁去赵家,孝顺公婆,那是应该的,不过,最跟你心贴心的,还是你的丈夫。往后夫唱妇随,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他又是真心爱护你,偶尔的时候,你也叫他尝点甜头。不能一味索取,却不付出一点啊。”
    “女儿明白了。”唐妧老老实实点头应着。
    “知道了没用,得过了心才是。”陈氏道,“娘活了有大半辈子了,也能悟出些道理来,这男人嘛,有些时候就像是孩子,需要哄着的。就算是外表看起来再高大精壮的男人,内心有时候都装着一颗孩子的心。对你好的时候,的确是真心的好,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就会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所以,就算现在宠你,你也不能够肆无忌惮恃宠而骄,适当的,要给颗甜枣吃一吃。”
    “娘,当着阿满的面,说这些好吗。”唐妧见妹妹听得认真,不由得小声提醒。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若是真懂了也无事。娘对你说的这些,将来你妹妹长大了,娘也是要对她说的。”
    阿满一点都不懂,小手挠了挠脑袋,就笑着歪倒了。
    “你那比赛,准备得怎样了?”陈氏转了话头,“比赛的题目事先不知道,但是你心中应该有些准备,图样可画?拿来我看看。”
    “是,娘!”唐妧开心,“如果能够得娘提点提点,我一定可以赢的。”说罢冲秀禾使眼色,“去把我房间里靠窗户边的那案上砚台下压着的几张图样拿来。”
    秀禾应声去了,这边陈氏又道:“输赢倒是其次的,毕竟你喜欢这些、学这些,也不是为着比赛。重要的是,每一次比赛,你都要好好去准备,去珍惜这个机会,若是还能够从你的对手中学到一二来,就更好了。阿妧,这门手艺,你是外祖公公亲手传给娘的,只是娘不争气,没有能够光耀门楣,现在,这重担要落到你身上了。不过,娘还是那句话,觉得累了,就休息,不喜欢了,就放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啦,娘。”唐妧摇晃着母亲手臂,轻轻笑起来。
    很快的,秀禾便小心翼翼捧了画样来,唐妧接过,递给母亲看。
    “考题是保密的,不过,我大致猜测了一下,觉得无外乎那几种考法。所以,就琢磨着自己先想出了几种花样来。到时候会跟着考题应变,不过,核心有了,也不至于过于慌乱。”
    陈氏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翻看着图纸上的画样,虽然看得快,但是却看得十分仔细。
    “荷叶碧玉簪,龙凤呈祥图样的金钗,还有花开并蒂的步摇……看来,你的确是有好好思忖过一番。阿妧,你有天赋,娘如今是没有什么能够再教你的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说罢,陈氏将画纸递送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女儿脸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日后真走到了父女非见不可的那一步,那也是上天注定的。
    她也不确定,此刻把真相全部告诉她,她是不是快乐的。若是不快乐,倒不如瞒一天是一天的,让她且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今天在凉亭中,她话已经说得那般明显,裴敬是聪明人,该是听得明白。
    ☆、第61章 掌中宝六十一
    六十一、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八这日,是玲珑坊领头组织京城各坊间进行斗钗比赛的日子,这一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正值浓春季节,春暖花香,夜风和煦,唐妧一夜好眠。因为今儿要比赛,所以唐妧昨儿晚上难得睡得早,早上又是一觉睡到天大亮,精神头自然很好。
    霜剑跟秀禾一早便候在外面了,听得内室有动静,连忙迎了进去。
    “大小姐,您醒了?”秀禾笑着帮忙撩起帷幔,而后帮主子拿了衣裳跟鞋袜来,“小姐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夜间睡得十分安稳,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妧觉睡得足,精神头十分好,穿了鞋便起身坐到梳妆镜前道:“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赢了固然很好,不过就算是败了,也不丢人啊。娘说得对,心态一定要摆好,只要自己努力了,输赢其实都一样。”
    秀禾整理好床铺,而后走到梳妆镜边来,拿起桃木梳子来帮唐妧梳头。
    “反正那些大道理,秀禾不懂的,不过,只要小姐开心就好。”秀禾一边慢慢梳着唐妧的一头青丝,一边笑着道,“小姐这几日倒是奇了,好像鲜少画发钗的花样,而是在绣荷包?好像还在纳鞋底……也不晓得,那些都是给谁做的。”说罢,秀禾兀自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
    唐妧从铜镜中瞪她一眼,倒是也不生气,只道:“娘说得对,我不能只贪他的好,却一点都不付出。这样对他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可是他那么厉害,我也不晓得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大事做不了,就只能亲手给他做些贴身的东西。可是我手笨,绣针捏都捏不住,更别谈绣花绣鸟儿了。”
    “小姐哪里是笨了?小姐要是笨,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儿了。”秀禾忙道,“只是天下哪里有那么完美的人,小姐的巧劲儿,都用在做簪子上了。”
    “就你会说话。”唐妧笑了笑,听着外面的鸟叫,闻着被暖风吹进来的花香,唐妧也不耐烦继续坐在家里了,催促道,“别梳了,赶紧挽个髻吧,我要去外面院子里转转。”
    “是。”秀禾应着,手下便灵活挽起发来。
    ~
    唐妧今□□着较为清雅素淡,款式也不繁复,看起来干练利落,瞧着样子,就像是干活的。
    此番这场比赛,既然是由上届鬼手娘子盛娘子举办,比赛的擂台,自然是办在玲珑坊。好在这玲珑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坊,四层的高楼,一楼大堂,足足装得下数百号人,所以,一会儿比赛的时候,就算外面挤进来一些看客,那也是足够装得下的。比赛时间在午时三刻,唐妧想着要先熟悉一下环境,所以她提前了很早过来。
    原以为自己来的算是早的了,她没有想到,她到玲珑坊门口的时候,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这里就是玲珑坊吗?”妙晴站在玲珑坊大门口,被一堵人墙挡在外面,仰头望着跟前的四层高楼,两眼冒光道,“简直是太奢华了,师姐,这里太漂亮了。”
    帝都城很大,以前就算唐妧师姐们俩会串门去别的坊探探行情,不过,也是就近而已。玲珑坊跟簪花坊靠得不算近,坐马车来回也得近半个时辰,所以,唐妧没事也不会来这里。
    这也是头一回,她瞧见了玲珑坊的恢弘气派。
    果然是帝都城内数得上名号的珍宝坊,单这建筑的气派,就压了人一头,唐妧心中暗暗咋舌。
    “外乡人吧?”旁边的看客听了妙晴的话,凑过来笑着说,“这玲珑坊自然是好的,不过如意坊与之比起来,绝对是不差丝毫啊。还有吉祥坊,锦绣坊等等,都是各有各的看点。两位姑娘,今儿也是凑热闹来看比赛的?我看还是算了吧,今儿人多,就为了一睹数位妙手娘子的风采,一大清早就不少人候在这里等着了,现儿你们是挤不进去了的,大中午的外面太阳这么晒,我看还是回去吧。”
    “我师姐也是妙手娘子。”妙晴骄傲地抬起下巴来,“她今天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你?”那位看客颇为惊讶,眼睛瞪得圆圆的,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似的,上下来回打量了唐妧好几遍,不相信道,“你真的是?我怎么看着不像呢。我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往年这样的比赛,我都有来看,哪位娘子不是打扮得跟天仙儿似的啊,从穿着到排场,一个比着一个,一个个的,都恨不得踏着七彩祥云过来了,可是你这……你这扮相也太素淡些了吧?”
    “这是做簪子大赛,又不是皇上选秀,有必要那样吗?”妙晴道,“我师姐虽然穿得朴素,可是她长得美啊。”
    “那倒是……”那小哥笑容温和,看了会儿唐妧后,又看向妙晴,笑容更深了些,“我瞧你也挺好的,你们是哪个坊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们。”
    “我们是……”妙晴张嘴欲说,被唐妧拦住了。
    唐妧不想惹是非,喊了妙晴一句,便冲那小哥说:“小哥见我们眼生也正常,我们师姐妹不过是小门户出来的,这次来参加比赛,不过也只是想凑个热闹练练手,没有多想。”
    那小哥道:“不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吧?若是高人,我现在可得好好看一看。”
    “你看什么看?我师姐是你能够看的吗?再看把你眼珠子剜了。”妙晴双手叉腰,狠狠瞪着那小哥,本能挡在唐妧跟前去,“把路让开,我们要进去。”
    “让就让呗,这么凶。”那小哥无语,侧了身子,抬手往里指了指,“看看吧,全是人,你们这阵势,也就吓唬我吧。”
    妙晴抬眸往里看,不由得惊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师姐,这可怎么办啊?这么多人,根本挤不进去。”
    唐妧心想,这个齐娘子倒是没有与她说过,她现在如何进去,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阿妧。”正在唐妧懊恼之际,赵骋打马过来,喊了一声后,翻身下马来。
    “赵公子!”妙晴看见赵骋,立马乐开了花,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揪着唐妧手道,“赵公子来了。”
    赵骋冲妙晴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在未婚妻脸上道:“跟着我进去。”说罢,将马缰递给一边候在门外、此刻早已屁颠颠跑来的玲珑坊门童,而后走到唐妧跟前,想牵她手,到底顾及着场合,忍住了,只负手大阔步往里面去。
    在整个帝都城,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人是不认识赵骋的,也没有人是不知道大将军王的称号的。
    所以,赵骋开路,一路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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