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男人就挂断了电话。
    骆少华大骂一声,再拨打时,女儿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不敢再耽搁时间,起身向门外冲去,刚拉开房门,就和金凤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金凤吃惊地看着目眦尽裂的骆少华,“我刚才听见你大喊大叫的。”
    骆少华推开金凤,只说了句“在家等我”就冲出了家门。
    此刻已经接近夜里十点半,马路上的车辆不多。然而,骆少华仍然觉得自己的速度不够快。他坐在驾驶室里,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骨节毕现,冲所有排在他前面的车狂摁喇叭,至于红灯,早已不在他的眼中。
    女儿,我的女儿!
    一路狂奔,开到春阳路站地铁口的时候,距离对方指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骆少华锁好车,拎起背包冲进地铁站。跑到地铁线路示意图前,他草草浏览一番:2号线为横跨本市南北的一条地铁线。南边终点站为c市医学院,北边终点站为世纪城。骆少华没有耽搁,径直跑向售票口,不顾身后乘客的叫骂,插队买了一张从本站至世纪城终点站的车票。
    拿到车票后,骆少华跑向站台,边跑边看手表。还有三分钟。时间虽短,但是足以让这个老刑警整理思路。
    本站距离世纪城终点站还有七站的距离,途经房地产大厦、劳动公园、市政府广场、四会街、南湖、大西路电子市场和永清农贸批发中心。对方约自己到这里,不太可能同时把骆莹带过来,而是会指示他登上地铁,前往指定站点。
    他的意图是什么,骆莹为什么会落到他的手里,骆少华已经并不关心,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知道骆莹所处的地点。她和对方多待一分钟,就会增加一分钟的风险。而这个风险,是骆少华想都不敢想的—他太了解对方的手段和决绝的程度。
    因为接听骆莹的手机的人,是林国栋。
    跑过通道,冲下扶梯,骆少华来到了春阳路地铁站的站台上。正在等车的乘客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气喘吁吁的老人。骆少华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林国栋的影子。抬头看看电子指示牌,距离下一班地铁进站还有一分钟。
    骆少华一边喘息,一边拨打骆莹的手机—依旧是关机。
    他暗骂一声,靠在站台的立柱上,不断地打量着身边的人群。地铁将在午夜停运,前来搭乘的,多是些加班或者约会之后的青年男女。南终点站地处市郊,北终点站则是居民区相对集中的地方。因此,骆少华身处的这一侧站台,比对面要热闹得多。特别是列车将至,在站台上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乘客。
    骆少华身处人流中,情绪愈加急躁。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自己的手机仍旧毫无动静。
    女儿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不远处隐约传来轰隆的声音,随即,站台也微微颤动起来。乘客们开始陆续向塑料围挡前汇集,下一班地铁即将进站了。
    很快,白色车厢的地铁呼啸而至。停靠在站台上之后,塑料围挡上的电控门打开,大批乘客从车上走下,等待上车的乘客在站台上等待,偶有心急的,已经逆流而上,钻进了车厢。
    骆少华被熙攘的人群冲击得站立不稳,目光却始终在两边的车门上来回巡视。然而,依旧不见林国栋或者骆莹的踪影。他再次低头查看手机,既没有来电也没有短消息。
    这王八蛋想干吗?
    难道就让我在站台上傻等?
    站台上铃声响起,车厢关闭,塑料围挡上的电控门也缓缓合拢。本班地铁离站。骆少华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列车在自己面前慢慢开动,心里既焦急又疑惑。随着速度的提升,车窗里的无数张面孔飞速掠去,渐渐化作一个个拖曳而去的光斑。
    最后一节车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骆少华孤零零地留在了站台上,在他的余光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对面站台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从候车椅上缓缓站起。
    骆少华张大了嘴巴,双眼圆睁,看着林国栋慢慢地走向站台边缘,隔着塑料围挡,双手插在衣袋里,冲自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骆莹又身在何处?女儿是死是活?林国栋究竟想干吗?
    无数个问号在一瞬间涌入骆少华的脑海,他的思维已经中断,几乎如本能般冲向对面。然而,在他和林国栋之间,还隔着两组铁轨和一人多高的塑料围挡。
    “我女儿呢?”骆少华扑在塑料围挡上,连连拍打着,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在哪里?”
    林国栋没有回答,依旧看着状如疯癫的骆少华,一脸揶揄的笑容。
    这就是无能为力。
    掌握女儿生死的人就在几米开外,而他却不能前进哪怕一厘米。
    黑暗的隧道里,隐约的轰隆声再次响起,一道灯光出现在拐角处,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的气流开始在站台上翻涌。
    骆少华已经察觉不到这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林国栋,毫无意义地吼叫着。
    突然,林国栋抬起右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骆少华一下子停下来,上半身依旧俯在塑料围挡上,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林国栋的左手从衣袋里抽出,抬起,“啪”的一声拍在面前的塑料围挡上。
    一个血红的手印出现在围挡上。
    血。鲜红色的血。不断滴落、流淌的血。
    骆少华的脑袋里轰的一声,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也随之消失。
    骆莹!
    他用尽全力向塑料围挡撞去。一下,两下。围挡摇晃起来,最终变形。电控门上沿分开一指宽的缝隙。骆少华从挎包里抽出伸缩式警棍,甩开,插入电控门的缝隙里,用力撬压着……
    “你干什么?!”
    伴随着一声又惊又怒的吼叫,两个地铁安全员冲了过来。
    骆少华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有渐渐分开的电控门和对面那个还在不断向下流淌的血手印。
    骆莹!我的女儿!
    忽然,眼前的一切发生了扭转,电控门和血手印通通向右转了九十度—骆少华被扑倒在地上。
    两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骆少华一时动弹不得。然而,多年训练造就的身手,加之被林国栋激发的狂怒让他很快就爬起来,迅速放倒了两名地铁安全员。再次起身望向对面的站台时,林国栋的身影只是闪了一下,就被飞驰而过的地铁车厢挡住了。
    开往南终点站的地铁进站了。
    骆少华更加焦急。车厢内走出大量乘客,对面的站台上刹那间就人流涌动。他竭力在人群中寻找林国栋的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
    此时,两个被打倒的安全员都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盯着骆少华跃跃欲试,另一个已经在用无线电呼叫保安员。
    骆少华咬咬牙,拎起背包向扶梯跑去。
    刚才的一番激斗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仅靠他自己,显然已经没法救出女儿。所有的顾虑在骆莹的性命面前都一文不值。
    那鲜血,究竟是不是骆莹的?
    骆少华不敢再想,边跑边摸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杜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老骆?”
    “成子,你在哪里?”
    “家里。”听上去,杜成对他的来电颇为意外,“有事吗?”
    “马上给我定位一个手机号码,要快。”骆少华已经冲进了对面的站台,环视一圈,站台上空无一人,他暗骂一声,向杜成报出一串电话号码,“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杜成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做出答复:“好的,我这就给震梁打电话。”
    骆少华挂断电话,转身向出口跑去。还没跑到出站闸机,就看到几个保安员正围拢过来,试图拦住他。
    “闪开!”骆少华大吼一声。也许是被他脸上凶狠的表情吓到,更是慑于他来势汹汹的气势,保安员们都有所畏缩。趁他们犹豫的工夫,骆少华从闸机上一跃而过,径直跑向站外。
    来到街上,骆少华迅速向四周扫视,马路上只有几个零星的行人,车辆也很少。可是,林国栋依旧不见踪影。他顾不得喘口气,随即向自己的车跑去。
    刚刚发动汽车,杜成就打来了电话。
    “老骆,找到了,在八一公园附近,而且位置不变。”
    “知道了。”骆少华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急转方向盘,脚下猛踩油门。
    “老骆,那是骆莹的手机号。”杜成的声音也颇为急切,“她怎么了?”
    “见面再说。”骆少华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你带几个人过去,拜托了!”
    “好,我这就出发。”听筒里传来脚步声,“你开着手机,保持联络。”
    骆少华应了一声,绕过一辆出租车,向八一公园飞驰而去。
    八一公园位于城南,距离春阳街地铁站七公里左右的路程。骆少华驾车一路狂奔,不到五分钟就开到公园门口。刚停好车,就看见一辆帕拉丁suv疾驰而来。杜成从车上跳下,朝骆少华跑过来。
    “震梁他们已经到了。”杜成的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正在公园里搜索。”
    算起来,骆少华和杜成已经有几年没见了,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再次见面,杜成却不问缘由就出手相助。关键时刻,还是老伙计们靠得住。
    骆少华没有时间多感慨,拍拍杜成的肩膀,道了句谢谢后,就跑进了公园。
    骆莹的手机虽然已经关机,但是仍可以通过技术手段确定它的大概位置。那么,可能性就有三个,一是手机还在林国栋身上,二是在骆莹身上,三是已经被林国栋丢弃在别的地方。第一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因为手机被定位后,位置没有改变。林国栋不可能留在原地等骆少华找上门来。所以,后两种可能性是比较大的。骆少华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因为从林国栋刚才和骆少华通话的情况来看,似乎他身处一个空旷的户外场所。八一公园的确符合这个特点。而且,骆莹也很可能就在公园里,因为如果她在公园外,应该很快被人发现。张震梁他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首先选择在公园内搜索。
    只是,骆莹即使被找到,还会活着吗?
    骆少华不敢再多想,打开强光手电,在漆黑一片的公园里寻找着。此刻已近午夜,公园里人迹寥寥。为稳妥起见,骆少华从门口找起,连假山后和树下都不放过。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发现几对正在隐蔽处亲热的男女外,丝毫不见骆莹的踪迹。骆少华越来越焦急,现在的气温是零下十五度左右,而且女儿很可能受了伤,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正想着,面前出现一道快速移动的手电光,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骆少华用电筒照去,看见杜成正快速跑过来。
    “怎么样?”
    “这边没有。”手电光下,杜成的脸色很不好看,“老骆,我去左边找,你去右边。”
    骆少华应了一声,快速向旁边的岔路走去。他绕过一座雕塑,特意照了照雕塑背后,没有。
    跑过一座木桥,看看桥下,没有。
    钻进一片灌木丛,没有。
    从时间和搜索人力分布来看,大半个公园已经被搜过了,还是不见女儿。骆少华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眼前也渐渐迷离一片。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本想扶住一棵树歇口气,双腿却彻底软了下去。
    他一屁股坐在树下,立刻感到了身下的坚硬和冰冷。然而,更冷的是他的心。愈发浓重的绝望袭上心头—骆莹也许不在这个公园里,抑或她已经被害了。
    骆少华觉得鼻子发堵,胸口也闷得厉害。终于他抬起头,冲着漆黑一片的公园,哭出了声。
    “莹莹,你在哪里?”骆少华像一个恐惧的孩子,茫然无助,“快点儿出来,爸爸……”
    那些沉默的树木、假山和水池并不回应,无声地看着这个哭泣的父亲。
    忽然,骆少华听到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擦擦眼泪,掏出手机一看,是杜成。
    “喂?”
    “老骆,孩子找到了。”杜成的声音非常急促,伴随着喘息声,似乎还在奔跑,“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还有个男的。”
    距离喷泉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骆少华就看到几个男人围在一张长椅旁,手电光笼罩在一个垂着头的女人身上。旁边是一个双手抱头,呈蹲坐状的男人。
    骆少华快步跑过去,径直扑向长椅上的女人,急不可待地扳起她的头—没错,正是骆莹。
    同时,他感到一股湿热的气息喷在手上,还带着浓浓的酒味儿。
    骆少华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还活着。
    骆莹身上盖着一件蓝色羽绒服,上半身随着父亲的动作无力地摇晃着。骆少华突然想起那个血手印,急忙拉开羽绒服,想查看她是否受了外伤。
    “我刚才简单看了一下,没事。”张震梁走过来,他只穿着一件毛衣,正抱着肩膀打哆嗦,“不过人还昏迷着。看上去,好像是喝多了。”
    骆少华不放心,还是上下查看了一番。的确,骆莹衣着完整,全身都没有血迹。他站起来,看看站着的几个男人,除了杜成和张震梁之外,其余几个都是刑警队的小伙子。
    “那个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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