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咬着嘴唇内里,身子不动声色地往马车里看不见的昏暗角落挪。艰难地唤了声:“表哥。”
    时光过得太久,陆烈只记得小时候有个表妹喊了一班子小伙伴欺负他,具体是谁家的表妹,他有些记不大清了,反正出身很高贵就是了。
    想到他自己当年“哇哇”直哭的那个没出息样,面对陆胭的陆烈,陡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了声,眼神就有些慌地转移到锦心身上。
    “表哥什么时候回京的,我夫君前阵子还惦念你呢,回来都不打声招呼,该罚。”锦心眼见陆胭和陆烈初次见面,似乎都有些紧张的意味,心下顿时觉得有戏。果然是上一世的夫妻,见一面就心底都有感觉。锦心一开心,对陆烈就分外热情,仿佛她与他这对表兄妹有多熟稔似的。
    见锦心说话自来熟,陆烈还以为薛陌平日在家念叨他好多次呢,被边疆的日头晒得不再白皙的脸顿时泛出笑容:“前几日刚回京,原想着这几日就去上将军府拜见薛兄的。”
    陆烈是规矩人,虽说马车里的俩个姑娘都是他表妹,哦不,还有一个已是少妇,可到底不是从小一块玩闹大的,他一个男人一个劲直瞅可是不好,稍微回了锦心两句话后,便转过身子专心与薛陌闲聊起来,马车里的姑娘不敢再多看一眼。
    陆烈和薛陌聊上了,俩个战场上的将军自然聊不出锦心喜欢的话题,一时插不进话的锦心就是想介绍一下陆胭的公主身份,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观察了眼坐在壁角的陆胭,见她丝毫没有公主架子,锦心突然觉得暂时对陆烈保密陆胭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想来陆烈事先也是知道他是公主的备选驸马之一,这种政治联姻说不定陆烈心底也是不大情愿的,还不如在陆烈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先对陆胭这个表妹动心来的好。
    陆烈来了后,锦心不再像之前那般故意逗弄陆胭,安安静静地陪陆胭坐在马车里听陆烈和薛陌说话。
    不过,锦心到底是个活泼性子,让她一直乖乖闭嘴不说话,很闷的。
    “陆烈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静默一刻钟后,锦心到底是忍不住,偷偷拽了把陆胭手臂,附在耳边悄声道。
    锦心不说,陆胭还不觉得,这般一提醒,耳朵不受控制地仔细聆听了几句,微微低沉的声音里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与薛陌比起来那股气势还有些不足,但在十□□岁的少年郎里绝对是陆胭听过最有震慑力的。
    可陆胭嘴上却不承认,她知道锦心这家伙话匣子一旦打开,铁定句句都要围绕着陆烈转,明知道陆烈是父皇心中的驸马人选,陆胭心里头便不愿多谈。
    说心底话,从小看过不少才子佳人话本的陆胭,心中是极其排斥政治联姻的,何况,她小时候欺负陆烈的事,陆烈现在都还记在心上呢。他已身材魁梧,长得娇娇小小的她铁定是打不过了,打不过就得躲得远才安全。
    假装没听懂,陆胭“嗯?”了一声看向锦心,一句话不说。
    锦心想再开口说话时,马车外头传来道路已经畅通的消息,此处离马场已是不远,陆胭趁机与锦心闲聊起等会儿骑马踏青的事,将话题扯到了锦心漂亮的骑马装上。最是臭美的锦心,一提到这个话题,心思立马扑在了上头,将陆烈的事一股脑儿抛在了窗外。
    可让陆胭没想到的是,就在马车停在木木马场门口,外头的陆烈本想辞行时,竟被薛陌一阵热情邀请,官位不及薛陌的陆烈也不知是不好意思一再推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居然留下来与他们一道游玩踏青。
    这个结果锦心早就料到了,她可是早早叮嘱过薛陌,若是陆烈回京,一定得给陆胭多多创造两人相处的机会。说不定,今日的出行,便是老早打听好陆烈行踪的薛陌一手安排下的呢。
    锦心简直觉得自己夫君牛掰极了,啥都能算准。
    一脸得意地拍拍裙子,整理整理坐皱的裙摆,拉着陆胭就要下马车。陆胭想着小时候欺负陆烈的事,身子就有几分哆嗦,真想躲在马车里不下去。
    那个铁血将军,她怕呢。
    坐在马车里不想动。
    “锦心,怎么还不出来?”薛陌与陆烈在马车旁等候了一阵子,还不见贪玩的锦心下来,薛陌打起帘子探身疑惑道。
    “来啦,来啦。”锦心狡黠地眨眨眼,干脆扔下陆胭,自个就着薛陌胳膊被抱下了高大的马车。她都出来了,陆胭还好意思继续在里头长时间逗留不?肯定不啊。锦心扯着薛陌的手指头,笑着等候另外一个待嫁的大美人出马车。
    车帘轻响,陆烈本能地望向钻出马车来的陆胭,只见她戴了顶白色帏帽,月白色的衣裙在春风吹拂下荡起阵阵涟漪。军营里除了军妓,没有别的姑娘,陆烈从小家教甚严,对军妓是不屑一顾的,是以甚少见到姑娘的陆烈觉得立在风中的陆胭美极了。
    有着一股与将士的铁血全然相反的温婉之美。
    提到温婉二字,还真是陆烈见过的姑娘太少了。陆胭和锦心一样,都是活泼跳动的性子,虽说眼下陆胭害怕陆烈,表现得安静了几分,却也绝对与温婉有些不大沾边的。
    “你怎么还不下来,站在马车上做什么?”锦心笑看特意寻了顶帏帽带上的陆胭,催促道。
    陆胭瞅了两眼,见上将军府的小厮没有要拿出木凳供她下马车的意思,余光里瞥见小鸟依人地靠在薛陌身边的锦心,心中了然平日里的锦心估计都是薛陌抱下马车的,压根不用木凳。
    可她怎么办?
    难不成像曾经与锦心玩闹那般,直直跳下去?
    她倒是跳过不少次,可当着陆烈的面,是不是不太好。表现得内敛点,说不定陆烈还能稍稍忘记一下她小时候那张狂的样。
    可锦心似乎是上苍派来拆她台的小恶魔。
    “你快跳下来呀,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锦心可是记得,上一世的陆烈很喜欢陆胭活泼爽朗的性子呢,对别家温婉淑女的姑娘都不屑一顾的。
    被锦心一阵催,陆胭心一横,算了,性子是怎样就是怎样,还能掩饰一辈子?
    当即腰身一弓,就往下跳。
    这一幕看得陆烈有些惊,右手不受控制地想去扶她一把,怕她崴了脚。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似乎姑娘们下马车是需要配个黄木凳的。
    可手刚伸出去,又意识到不妥,对这个表妹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时候了,这么多年未见,贸贸然伸手去扶,很是不妥。连忙强行收回了手。
    跳下的速度很快,陆胭像只小鸟般跃下,双脚着地。不知是太久没做出这个动作,还是落地没落好,后脚跟有些微微疼。陆胭躲在帏帽下皱了皱眉,真想去摸摸脚。
    “陆胭,好久没见你一跃而下了,还是那般美。”锦心笑着蹭到了陆胭身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挤得陆胭朝陆烈那边靠了靠。
    陆胭?
    听到这个名字,陆烈也没想起来陆胭是谁家的表妹。最开始初遇时,没问,眼下更是不方便打听了。但陆烈默默在心底记住了这个闺名。
    一行四人很快进马场,在马厩里挑选了四匹高高大大的马,就要去马场那边的草场赛马。
    “锦心,将披风披上。”薛陌拉着锦心不让上马,将自己的墨色披风挂在锦心身上,“春寒料峭的,冻着不好。”自从锦心嫁给薛陌,薛陌就快成了锦心的男保姆了,衣食住行样样关照。当下逮住不情愿多穿衣裳的锦心,强行按住她的小身子给系上披风。
    陆烈偷眼瞧了会对娇妻那般温柔的薛陌,年岁不小的陆烈突然有些羡慕,他今年十八了,若不是身在战场,早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前阵子爹爹给他去了封家书,说是这次回京,可能要让他与公主联姻。
    接到家书的那一刻,他心底是不大情愿的。他为了家国在外拼杀卖命,回头还不能自个挑个喜欢的女人娶了。尤其想到,当今圣上是见他鲁国公府势力越来越强大,想用公主牵制鲁国公府的时候,陆烈的心底就更是排斥这桩政治婚姻。
    ☆、第110章 11.25周五(全)
    “大黑马,我来了。”锦心披着薛陌的大长披风,脸蛋笑得灿烂极了。说实在的,若这件披风不是平日里薛陌最爱披的,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一件墨色的披风,遮住她里面美美的春裳的。
    薄薄的春裳,她新买的鹅黄色裙子跟黄蝴蝶一般轻盈飘逸,被墨色披风一挡,还能露出啥?
    她玲珑的身段和精美的春裳都无缘得见春风了。
    不过,手里摸着薛陌沉甸甸的披风,最爱穿薛陌衣裳的锦心还是很乐呵的。一脸娇笑地坐在马背上,催着陆胭他们几个赶快上马:“你们三个快点,尤其陆胭,上回赛马输了,不会这回都不敢跟我比了吧?慢吞吞的。”
    见到锦心小身子都裹在披风里看不见了,脸蛋上还挂着甜甜的小梨涡,这对极其臭美的锦心来说,真心不容易。薛陌心底涌起暖暖的感觉,他知道这是锦心对他的爱。也正是对他自个很有信心,薛陌才会抱着锦心出门前,使个眼色让清风拿上他的披风。
    就锦心身上穿的那点薄春裳,上了马背跑起来,不冻死才怪。美人他爱,冻美人薛陌只会心疼死,更何况还是他从小抱到大的小美人。
    听到锦心故意挑衅的话,陆胭可是很不服气的,正要像平常那般与锦心斗回去:“上回明明是……”明明是锦心耍赖,比个赛还骑了匹汗血宝马来,可才扬声吐了几个字,陆胭猛地想起陆烈还在身旁呢,生生压下脱口而出的话,闭了嘴不说话了。
    默默翻身上马,心里悄悄道,等到了只有她俩的地方,看她怎么收拾锦心。
    可还没等她收拾锦心呢,锦心又拿她开涮了。
    “骑个马,你戴个帏帽做什么?”锦心挥着小马鞭,坐在马背上侧望陆胭。其实她当然知道陆胭戴个帏帽是防陆烈的,可偏偏装不知道,狐疑道:“咱们这里又没外人,我夫君你早见过多次,陆烈又是你嫡亲的表哥。”
    听到这话,坐在马背上的陆烈也顺势向一袭白衣的陆胭望去,大大方方的,看了好一阵。他知道,他将来很可能会与公主有婚约在身,眼下不应该多看别的姑娘一眼,哪怕是表妹也应该避嫌。
    可这个姑娘,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兴许是小时候她欺负他,所以对她感觉很特别么?总是忍不住想看她。
    陆烈发誓,他绝不是想欺负回去。
    可他在战场厮杀久了的目光,像鹰隼盯住猎物般盯着陆胭,让心虚的陆胭陡然又浑身僵硬起来,害怕他害怕到舌头都不大利索了:“马场里……又,又不是没别的外人了……”
    “哪啊,在哪啊?”锦心非常配合地举目四望,这半边草场是专为皇室贵胄修建的,一般的官员子弟都过不来,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好,“明明就只有咱们四个嘛。”
    锦心夹着马肚子上前,装作斜身与陆胭说话的样子,趁陆胭一个没注意,倏地一下掀翻了陆胭头上的帏帽。白纱落地,陆胭脸色非常不自在地暴.露在陆烈的目光下。
    “锦心。”陆胭忍不住了,边叫边伸手重重打了一下锦心多事的手。“不理你了。”本能地想要逃走,双腿一夹马肚就气呼呼地跑了起来。
    陆胭慌忙逃跑的样子,陆烈反倒觉得长大后的表妹有几分可爱。坐在马背上,陆烈都忘记催马走了。
    等锦心甩着马鞭,追驰而去后,薛陌给了陆烈一鞭子:“瞅什么呢,还不快追。”薛陌有上一世记忆,本能地就将陆胭当做陆烈未过门的媳妇,想起自己当初迟迟未对锦心有表示,惹得小家伙单相思难过了很久,薛陌就真心觉得是个男人,就该早早去追属于自己的女人。
    “追?”陆烈口里囔囔低语这个字,猛然恍然大悟般,大声对薛陌来了句,“我可以吗?”
    他很可能是圣德帝挑中的驸马,回京的途中,他心里郁闷了一路,却从未想过可以反抗。眼下却被薛陌的一个“追”字给点醒了,圣旨一日未下,他就一日不是驸马,单身的他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姑娘。
    圣德帝备选的驸马那么多……
    陆烈的心陡然活了过来,大手有力地攥紧马鞭,挥上一鞭就去追他今日看上的姑娘了。若不是时间紧迫,得赶在圣德帝正式赐婚前搞定自己的爱情,陆烈绝不会初见姑娘,就这般唐突地想要追。
    呃,这句话有待商榷。
    像陆烈这般眼神如鹰隼,掌控欲十足的将军,搁在平常,遇见心动的姑娘,未必就不会立马出击……
    可不知是上苍故意捉弄陆烈,还是怎的。他才刚追到陆胭和锦心停下马的地方,就见陆胭神色有些慌乱地跑向了一旁的树林里。看那神色,似乎很有些不对劲。
    难倒是要小解么?憋尿了?
    心底有了这个想法,陆烈赶忙收回了望向那边树林的眼神。非礼勿视,他自认为是个君子。策马后退,老老实实与一旁的薛陌待着去。
    却说,陆胭匆匆跑进树林,躲在一棵大树后,左右瞧了瞧,没人,这才皱着小眉头撩起裙子,用手指探了探私.处,真有些潮。
    陆胭咬着唇看向沾了血迹的手指,脑袋都大了。
    怎么月事又提前了好几日,她完全没准备,还穿了身纯白的衣裙。侧身向屁屁那块的裙子望去,都染上一些红点了。
    “怎么这么倒霉嘛。”陆胭跺了跺脚,神色有些慌乱地看向不远处的锦心。小声招呼锦心过来,“锦心……”
    锦心见陆胭叫她,还以为一到小解就胆小的陆胭嫌她站得远,不敢尿呢,就又朝陆胭走近了几步。
    “你快过来。”陆胭摸着屁屁再次朝锦心招手。
    等锦心狐疑地走过来时,看到陆胭一脸涨红的样子,“怎么了,尿到裙子上了?”
    眼下的陆胭可没心情跟锦心闹着玩,低着头转过身去,露出了右手捂住的屁屁。
    “天呐。”锦心一阵低呼,眼神飞速朝林子外头的陆烈看去,见陆烈正与薛陌聊天,没有留意这边。可锦心的心也跟着陆胭一块突突直跳,“怎么办?”
    正在锦心担忧地直唤怎么办时,小手突然触到了身上的披风,低头瞅了瞅:“有了,”边说边快速解下披风,就往陆胭身上挂,“这个你披着,就说你冷。”
    披着薛陌的披风,陆胭很有些不好意思:“你夫君的披风,我……”
    锦心一拍脑子,“对哟,要不我给你去拿陆烈的披风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陆胭白了锦心一眼。莫名的,她怕死了陆烈,可供选择的驸马人选那么多,等一回宫,她就跟母后说要挑选个面相温和的。不说如荣铭那般温润如玉……
    想起荣铭,陆胭的心陡然一痛。临别时,荣铭老得像个小老头似的憔悴一幕,忽的钻入陆胭脑海里,胸口一阵闷痛。
    见陆胭神色很是不对,锦心不敢再提陆烈了,“好了,好了,我夫君的披风,你客气什么呀。”锦心抬手替她系上披风带子。
    可陆胭的心绪却宁静不下来了,干脆假装月事腹痛,拧眉捂住腹部道:“锦心,我腹痛。得提前返回宫中了。”
    偶尔,陆胭月事时会腹痛很厉害,锦心知道的,是以根本没怀疑陆胭在撒谎。
    就这般,陆烈还未来得及展开追的攻势,就见到腹痛的陆胭在锦心的搀扶下走出了林子。
    “身子如此不适,还能骑马回去吗?”陆烈算了算来的路途有多远,蹙眉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叫马车进来。”
    一心想躲避陆烈的陆胭,只要陆烈不在身边就好,一脸虚弱的点点头。看着陆烈策马远去的背影,陆胭只觉得心里某一块放松多了。
    ~
    一回皇宫,陆胭换了身干净裙子,就去了皇后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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