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王府管事往里走,张子尧想了想:“牛牛,办完事,我们去找烛九阴吧,天地山川,无论他遗骸在哪,总该有个人给他收尸——我不想他变成无主孤魂的。”
    ——他要是成了无主孤魂,那多半是作恶太多地府不敢收。
    素廉想这么说来着,结果一回头看着小步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鼻子眼睛耳朵,没有一处不是红色的——唯有那双湿润的黑色瞳眸,异常认真的模样……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素廉点点头说:“嗯,好。”
    张子尧长吁一口气,无声地皱起眉来……
    来到前厅,瑞王已等待多时。
    数月未见,楼痕再见张子尧自然十分欣喜,虽然见他猫鼻肿脸的模样也是好奇他怎么了——但是王爷就是王爷,也不会像是一般人那样多嘴问,只是稍一停顿后,便拉着张子尧同他叙旧。
    过程中,素廉只管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在楼痕拉着张子尧不撒手的时候,无声将少年从王爷手里拖回自己身边……楼痕似完全不受影响,只是继续跟张子尧说些有的没的,说得开心了,还非要张子尧留下设宴款待——
    张子尧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看看天色不早,又看看身边陪着自己听了一晚上废话正事也没办的素廉,他犹豫了下,答应了下来。
    晚宴上歌舞升平,还见到了扶摇那蛇妖,那蛇妖借着自己不是人类占尽了优势,手中飘带无风自动,张口唱歌自带落樱缤纷,张子尧看得白眼不知道翻了几个,晚宴之上,宾客们倒是兴奋异常——
    都说扶摇是今年春天,大沧唯一绚烂盛开的花朵。
    张子尧一听这话,赶紧举起酒杯喝了口压压惊,正被恶心得头皮发麻,听见身边上位瑞王楼痕唇角含笑:“子尧之前送了拜帖,说有事与本王相求,是为何事?”
    此时酒足饭饱,气氛正好,宴席之间楼痕一副有话好说的模样。
    张子尧愣了愣,余光瞥见台子上扶摇就像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似的,水蛇腰一拧冲着他的方向抛了个媚眼,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张子尧头疼地将余光收回看向楼痕,还想说我没送帖子给你啊,结果话到了嘴边突然憋回去,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过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素廉……
    片刻沉默,只听那从始至终沉默寡言站在张子尧身后的俊美金眸男子开口淡淡道:“我家小主人,想要当年赠与王爷那副《梅下歌姬点翠图》。”
    话一出口,张子尧与楼痕均是一愣。
    “那画因突然有了重要意义,咱不惜万金赎回,”素廉微微弯下腰。不卑不亢道。“望王爷割爱。”
    第120章 焚画
    画,本来就是张子尧画的,所幸楼痕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虽然很喜欢这画儿且一直好好保存着,然而如今张子尧这样语气诚恳问他讨要,他便眼睛眨也不眨地应允了。
    张子尧自己两手空空的来了王府,蹲在王府前对着石狮子伤心地哭了一顿,然后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王爷一直紧着的宝贝——这事儿一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张子尧这小画师的形象一下就高大上了起来……
    “那画师去年不是被王爷赶出府的么?”
    “嗨呀那是多早前的谣言了,后来发了震灾,王府的马车不是亲自将他接进宫了么?”
    “喔!那他和王爷——”
    “长得也不好看啊。”
    “啧啧,王爷居然好这口,而且好像不太挑。”
    ……
    如此这般的流言蜚语四起。
    听着隔壁两位不知道是谁的消息那么听令灵通嘀嘀咕咕聊八卦,张子尧的脸由红转白再转青,最后当隔壁两人隐约有了苗头要开始八一八楼痕到处收集灵丹妙药是要给张子尧折腾个孩子出来……张子尧终于忍无可忍,将耳朵从客栈的墙壁上拿起来,转头看着身后的素廉:“……为了弄回这幅画我代价有些大。”
    素廉将画绳拉开,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张子尧:“虽然不知道你拿着它要做什么,但是——”
    素廉将画抖开,里面的歌姬似乎受了惊,抬头往外看了看,但是在看见张子尧后,她又甜蜜地笑了笑,屈膝问候……歌姬身上还穿着入画儿时穿着的那九露浣月纱,图中正是夜晚,月光轻洒罗群下摆,那裙摆仿佛吸收了星月之辉,晶莹灿璀璨,清风拂过,银纱飞舞,犹如银河……
    原本站在枝头的翠鸟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翠鸟撅着屁股,小小的红嘴轻啄她的耳垂。
    张子尧的“但是”没能说完,只是微微眯起眼着迷一般盯着画儿叹息:“牛牛,看到没,这裙子啊不愧是王母娘娘穿过的裙子,这幅画绝对是我的个人巅峰之——啊啊啊啊你干嘛!”
    话语未落,便见素廉将画卷移至烛火让火焰从画中央开始吞噬——张子尧瞪大了眼扑上去想要扑救,然而此时为时已晚,画非凡品,但纸张却始终是普通的纸张,一旦遇见火,便迅速蔓延燃烧起来……
    画中的歌姬先是露出惊讶表情,连连后退几步,那小鸟仿佛也受了惊吓,拼命扑打画纸,然而当火势逐渐将它们吞噬,这一切便都看不见了——
    画卷稍作片刻便化为灰烬。
    张子尧:“……”
    张子尧胆战心惊地盯着掉落在地的纸张裱木,两边各还挂着一点儿没烧透的画纸,他整个人像是魂都被抽光了似的双眼发直,似还没从自己的“个人巅峰之作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而已经这般,素廉却还不肯放过,挥挥手,一团天降神火便将两截木头也烧得干干净净——
    张子尧:“……”
    此时此刻,张子尧有一种想要暴揍素廉的冲动,满脑子都是熊孩子长大了不听话瞎搞事……
    张子尧:“牛牛,在我去找鸡毛掸子之前,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素廉:“鸡毛掸子是什么?”
    张子尧:“维护爱与正义的东西。”
    素廉:“你找那东西做什么?”
    张子尧:“打断你的牛腿直到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糟蹋好东西——这画儿安安生生放在王府里快一年,你有什么理由把它千方百计的要回来,又一把火烧掉?你之前说要回京城办事就是说的这件事吗?烧画儿?嗯?”
    素廉:“嗯。”
    张子尧:“……”
    他说“嗯”。
    他居然还有脸“嗯”!!!!
    张子尧气急,“啪”地一下拍了下茶几,茶几上的茶壶杯子“哐哐”跳起来,素廉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莫名其妙看着张子尧,张子尧挑高了眉:“你做什么要烧这画?!”
    “因为——”
    “想好了再开口。”
    素廉猛地闭上嘴,停顿了下,盯着张子尧——记忆中少年似第一次发那么大火,看来他确实挺珍惜那副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素廉还是老实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烛九阴让的。”
    “烛九阴让的?”
    “那日,他从天上回来,将我找去交代了这件事。”
    张子尧想了想,好像两个人是有私聊时间——就在烛九阴海口要将他赶走之后……当时他还真的没多想那么多,为什么烛九阴与素廉谈话过后两人便统一了口径,素廉也急着带他离开那月见崖……此时,张子尧眉毛都快飞进脑门上的发际线里了:“他让你做你就做?你们俩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你武器也给他了是么?为什么啊……而且你为什么也不问他为什么!”
    “他只说对你好,我听他这样说,便答应了。”素廉停顿了下道,“看着也不像是在哄人。”
    “他就是个惯骗,说什么都真真儿的。”
    张子尧一边说着,却皱起眉,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整理思路:这些天发生奇怪的事太多了,烛九阴突然一言不合要赶他走,火烧屁股似的;然后天上的神仙就消失了一大半;土地公公也神秘兮兮的,语焉不详……
    现在烛九阴又神神秘秘让素廉回来烧画,烧这画做什么!
    这画上能有什么啊,还不就是一只翠鸟一名歌姬,撑死了还有一件——
    “……”
    张子尧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的脚步一停。
    他脸上的神情从原本的纠结变为震惊。震惊变作不安,最后,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身去买了烧鸡橙子香炉,简单做了个贡台,点了香便靠在窗子边等候——大约是半柱香后,一只大肥猫点着步子悄咪咪跳进房间里……
    只是刚入了房,它身后的窗户便被“啪”地一下关上了!
    站在窗户后面的少年跳出来一把摁住大肥猫的背部,不顾他“喵嗷喵嗷”地挣扎,提着它的尾巴将它提起来——
    太连清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对视上一双难得见凶狠的黑色瞳眸:“烛九阴在哪?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因为一件名叫九露浣月衣的仙器被人为难了?”
    第121章 他要保护之人
    天庭盛传,十二巫祖烛九阴本劣迹斑斑,百年前消失后天下太平,三界欢天喜地,为表庆祝,当年丰收之神走遍天下,每一寸土地都生长出最好的粮食作物,百姓虽不明所以,却依然将这年称作为“大元年”',取吉祥如意,丰收美满的意思……
    “大元年”对于当时三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与救赎。
    除去一多少年一直横着走暂时又没为上界做出卓越贡献的家伙遭难,上界更是在大肆庆祝一番后,兴高采烈瓜分了这恶霸这些年收藏在钟山的各种宝贝——该物归原主的物归原主;该放之自由的放之自由;听说那日,钟山山摇地动,到处都是神仙与自己分别多年、已知下落,却因敢怒不敢言导致遭难的仙器、仙物重逢时的鬼哭狼嚎……
    直至百年后。
    当三界几乎都要习惯没有这条龙不龙蛇不蛇还整天强调自己是真龙的家伙血雨腥风,即将过上美滋滋的好日子,就在这时,它突然不知怎地,居然就回来了——
    最初众仙见违反常理、并未记录在案的龙降雨,皆是吓破了胆子,都以为这天底下出现了什么不服三界管教的难缠生物!当时天庭立刻派人调查,当下发现:并不是天底下又出现什么不服三界管教的难缠之物,而是当年那不服三界管教的难缠之物……他又回来了。
    而且一从画中醒来便开始作恶,干的第一件事也为人不齿:偷了王母娘娘的九露浣月衣,并因贪图美色,将之赏给凡间低贱卑微歌姬,仙器沾了俗气,掉了品阶……
    王母娘娘震怒——
    你抢女人的男人,抢她的包,抢什么都好,也不能抢她的衣服给别的女人用……而且用就算了还给还用坏了!
    王母娘娘是真的气,玉皇大帝洗清了冤躯,却打起了小算盘:你烛九阴不在的日子我们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你说你回来干嘛,我看还是找个理由再送你回去吧!
    于是借着给王母讨回个公道的由头,噼里啪啦百八十条罪名新账旧账一起算,天庭就这样对烛九阴下了诛杀令,派出哮天犬前去捉拿烛九阴——原本是听说他功力大损,不如一般上界神仙,索性便打发哮天犬想要将之捉拿……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烛九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突然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手持古老神器“珏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先斩哮天犬,再斩二郎神,两重要神职位一下双双进入换职期,一条小奶狗,一个垫尿布的小屁孩,如何镇守南天门?
    于是天帝震怒,派出天兵天将,没想到他们却还是有去无回——
    第三次,天上派出当时战局天时地利、神力最强大的春神句芒,这次奏效了,句芒是真的强,与烛九阴大战百十回合,最终因为一时疏忽被烛九阴一剑封喉,血淋淋的鹿角被割,送回凌霄宝殿……
    春神句芒惨死,身为他老友的雨神赤松子震怒,誓要向烛九阴讨回公道,然后一去,也是再也没回来。
    然后是精卫。
    然后是吴刚。
    然后是后羿。
    最后是后土……
    后土没死,但是重伤苟延残喘逃回来,见以前好歹在烛九阴面前能说上话的后土地祗居然也这般下场,此时天庭能打的神都不知已经有多少人进入轮换期,凡间秩序眼瞧着就要大乱——上界终于回过神来,这次烛九阴怕是真的已经杀红了眼,不再要留情面……
    于是上界一咬牙一跺脚,什么风伯雷神火神猴子猪妖一系列把能打的都放出去了,要不是实在打不动,玉帝恨不得自己身披战袍,御驾亲征……
    最终在闹得翻天覆地之后,终于将烛九阴拿下。
    ……
    “就是这样喵,听说被压入天牢时,烛九阴大人的眼都杀成了血红喵,”太连清舔舔爪子,尾巴啪啪拍打桌面,“哎呀,烛九阴大人好好承认自己拿了衣服然后赔偿一下其实也没多大不了的事,玉帝发难也无其他站得住脚的理由,怎么非要打呢喵?”
    太连清举起一只:“有人说喵,烛九阴大人本来不爽这些人就很久了喵。”
    太连清举起另外一只爪:“还有人说喵,最开始哮天犬被杀,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了烛九阴大人的神之威严,所以才被杀死。本来他可以不用死的喵。”
    “……”
    张子尧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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