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池川看她挂了电话后,神情变得异常失魂落魄,于是轻轻握住她放在被面上的手,“阿因,可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李因低下头, 速度极快地抹掉了眼眶边的泪水,回答他, “我父亲突发脑溢血, 池川……我要回一趟老家。”
    她掀开被子,爬起身来穿衣服,季池川问:“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
    李因伸起两手, 套上毛衣, 毛衣领子被她从头顶拉扯下来后,她的神志,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用,你下午不是还要去片场拍戏吗, 要是和我一起回了老家,会耽误剧组进度。到时候如果因为你,让剧组预算超出了,制片肯定会发疯的。”
    李因将全部衣物穿戴好,披上大衣准备出门的时候,季池川也已经穿好了全部衣服,他皱眉看着她,面色凝重,“阿因……”
    李因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上前轻拍他的胳膊,语气和缓地说:“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李因才不是那种性格软弱的人。”
    她看着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池川,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季池川颔首,连忙戴上口罩和墨镜,拿上车钥匙,和她一起离开房间。
    坐在季池川车子的副驾驶座上,李因一直咬着下嘴唇,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季池川几次担忧地询问她,她都摇了摇头,坚强道:“放心,我没事。”
    车子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了下来,李因低着头,盯着自己紧张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十几秒钟,终于舒出一口气。
    “池川……”
    她说话声音很低,但季池川很快就注意到了,“怎么了?”
    “我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你真的不用特别担心我的。我和我父亲之间……感情并不是很深。”
    车子里气氛瞬间静谧了许多,季池川没有说话,红灯过后,车子安静继续往前开去。
    李因抬起头来,透过挡风玻璃,盯着道路前方,“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一出生,她就走了。我父亲呢……”
    她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你可能认识他,他是个画家,在文艺界,还挺有名气的。”
    “他……叫李山仁。”
    “李山仁?”季池川皱着眉头,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李因点头,“对,就是他。你认识?”
    季池川说:“一年前,我和父母一起去盘屿岛拜访过他。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李因低下头笑了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盘屿岛了,李画家他也很少跟别人说起,他有一个女儿,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季池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李因继续说:“你既然认识他,就应该知道他的为人。他嘛,一个画家,搞艺术的,性格多多少少有点特立独行。我出生以后,他就把我扔给保姆照顾,从来都没有怎么管过我,所以我从小就和他关系疏远。后来我离开盘屿岛,到s市上高中,和他之间,就差不多像陌生人一样了。”
    说完这一大段话,李因喝了口矿泉水,“他说想见我最后一面,应该是希望我这个他唯一的女儿,回去帮他处理一些身后事吧。”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机场,李因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季池川握住了她的手。
    “阿因,过几天我休息,会来盘屿岛陪你。”
    他的掌心温暖厚实,只这一句话,这一个动作,就让李因颓败的精神,振奋了许多。
    她默默点点头,季池川松开了手,“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盘屿岛,给我打电话。”
    “好。”
    李因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盘屿岛是s市辖区内的一个县级小岛,两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一个多小时的轮船后,李因踏上了盘屿岛的码头。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学四年,她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中间有几次,学校需要家里的资料和证明,她都是让李画家的助理,直接寄给她的。
    码头上,圆寸头、皮肤现出健康麦色的男人,唇角小幅度颤抖着站在岸边,他微笑看她,“阿因,我等你很久了。”
    李因向他走去,盯了他好几分钟,才不大确定地开口问:“陆野?”
    陆野欣喜点头,“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其实她确实是有一点忘记他的模样了……
    李因又看了一眼他的脸——乌黑的眉眼,似乎和小时候差别并不大。
    陆野说:“走,阿因,我带你去见李伯父。”
    他大跨步往前走去,李因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发现,这一段路,和她记忆中去往盘屿岛医院的路,完全不同。
    是这么多年过去,岛上建筑物的布局已经大改了吗?
    李因问:“医院搬地方了?”
    陆野停下脚步,低垂着眼睛看她,“阿因,对不起……”
    “其实,李伯父昨天凌晨被人发现脑溢血送到医院后,就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我担心你知道这个消息后,回来的路上心情太过悲痛会出事,所以没敢告诉你实情。”
    ……
    李因攥紧了拳头,“他现在在哪里?”
    “在你家里,李伯父生前有遗言,一定要你替他办一个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丧礼之后,他才肯下葬。”
    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丧礼?
    听了陆野这句话,李因在悲伤之余,还有些莞尔,李画家真的是一个非常放荡洒脱的艺术家。这一点,她永远比不上他。
    和陆野一起踏入许久没有回过的家,走进庭院的时候,李因见走廊上,还散乱地摆着一些颜料盒和画布,一张藤椅倚靠在墙角,上面还铺着一条干净的毛毯。
    屋子里安静极了,仿佛李画家,哪里都没有去,就坐在里面作画。
    李因推开门走进去,见大厅的红木靠椅上,坐着一个长卷发的妙龄女子,想是李画家新交的漂亮女友。
    她见李因出现,慌乱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你就是阿因吧?”
    李因颔首,她拿起面前茶几上的文件,“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嘱,你看看吧。”
    李因接过遗嘱,见这遗嘱只有短短的一页纸,表达的意思也很简洁——只有她李因,是他李山仁全部遗产的合法继承人。
    妙龄女子看她这么快就把遗嘱看完了,于是问:“上面写了什么?”
    李因回答:“他说,他留下的全部遗产都是我的。”
    妙龄女子霎时间泪如雨下,她气愤拿起靠椅上的手提包,“你父亲是个老骗子!我陪了他这么久,还以为他多多少少会分一点遗产给我的!”
    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索性跺了跺脚,呜咽着跑了出去。
    陆野说:“我早就提醒过她,李伯父不是那种好忽悠的老头儿,他去世以后,连一张草稿纸都不会给她的,她还是不肯走。”
    李因点点头,没说什么,陆野说:“阿因,李伯父的遗体就停放在后院灵堂里。今天早上,他的几位好友已经提前赶来帮忙了。”
    李因对陆野道谢,“我父亲的事,谢谢你帮忙张罗。”
    “不用客气,小的时候,李伯父很照顾我,我现在做的事情,也是应该的。”
    他领着李因往后院灵堂走,“阿因,你这几年在s市过得怎么样?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去上高中,寒暑假总该回盘屿岛的,没想到,你一走就没再回来了。”
    他越往下说,语气就越失落,李因岔开话题,“我过得挺好的,你呢,这些年还有在练散打吗?”
    “有啊。”提到散打,陆野很兴奋,“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是散打教练了,我在盘屿岛上开了一家拳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李因绕开路上一堆又一堆随意摆放的画布,李画家遗留下的画作扔得到处都是,她要想帮他收拾,估计没一两个月,根本整理不好。
    她告诉陆野,“我这一次应该会在盘屿岛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一定会有机会的。”
    推开两扇木门,李因进了灵堂,一早就赶来帮忙的李画家朋友,见她进来,站起来和她说:“节哀顺变。”
    李因看见李画家就躺在灵堂中间的玻璃棺椁中,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
    要是他还活着,以他的性格,一定一点都不稀罕我回来。
    李因在棺椁边坐下,看了一眼李画家,又低头看自己手里攥着的遗嘱。
    她想了很久,还是低低说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第23章 23
    李画家的丧礼正如他期盼的那样举行, 丧礼上放着他生前喜欢的乡村音乐, 前来参加丧礼的人, 也没有一个脸上带着太过悲恸的表情。
    三天后, 李因拿到了他的骨灰。
    她带着骨灰,将他安置到他生前所买的一处墓地内。这块墓地背靠小丘陵, 面朝大海,风景和风水都很好——李画家在这里安家以后, 一定能画出更多惊世的画作。
    陆野一路陪着她。
    在李画家的墓碑前静坐了好几个小时后,李因决定起身离开,陆野也站起来。
    “阿因……”
    身后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波涛声,李因得费很大的劲, 才能听清楚陆野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事?”
    陆野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李因回头看他,“以后?”
    陆野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李因说:“回s市, 我自己在那里买了一套单身公寓, 算是已经站稳脚跟了。”
    陆野期待的眼神闪了一闪,“是…是吗?那你打算,以后都不回盘屿岛了吗?”
    李因冷静回答:“还是要回的。以后每年逢年过节和父母亲忌日的时候, 我都会回来看看他们。”
    陆野动作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阿因,看来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确实很好。”
    李因点头,“是啊。”
    陆野看着她,挠了挠头, 又咧咧嘴角,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岸边海风越来越大,李因稳步向前走去,“走吧,我还要回去整理父亲的遗作。”
    陆野点点头,默声跟上了李因。
    李画家走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他留下的遗作,更是不止几幅画那么简单。
    借着这帮他整理遗作的机会,李因才知道,李画家居然还会写诗,写得还都挺好的。只可惜这些诗歌都被他雪藏了,直到他去世以后,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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